第24章 二十四
山霧濃濃,溪水漸漸,陸昭是被凍醒的。他冷得牙齒打顫,手腳冰冷,神智回到意識中,仍讓他在原處躺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自己的手腳。他還以為身心都結了冰。
紅衣似血,早就分不清他身上的紅是血還是衣衫本來的顏色。他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縱然是以少敵多,以一敵十的時候,也未曾受過如此重傷。他動了動手腳,側頭便看到沈滄海的短刀還紮在他的肩膀上。
他只得咬牙拔下,又點了自己的穴道,将血止住。如此這般,他才稍微回過神來,他意識不清,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到了此處。他擡眼環顧,只見不遠處的溪邊也躺着一個人。
細細分辨了片刻,竟是沈滄海。
陸昭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立馬連滾帶爬的到了沈滄海的身邊。沈滄海傷得比他想象中還重,此刻早已臉色慘白,濕透了的烏發結成一縷一縷的貼在他的臉上,胸口的起伏斷斷續續,陸昭伸出顫抖的手指,探到沈滄海的脖子上。
跳動的觸感讓他稍稍放下心來,卻發現沈滄海此時體溫高的不正常。
他來不及多想,仿佛只要一遇到關于沈滄海的事,很多時候他只剩下最本能的反應。不遠處有一個洞穴,他忍着疼痛,将沈滄海背了過去,手臂的傷口炸裂,血流了一路。
好在他也有野外生活的技巧,飛快的生了火堆之後,便将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盡快烤幹。沈滄海此刻雖然昏迷,陸昭還是給他留了內衫,只講他其他衣物脫了烘幹,又将人挪到離火堆近一些的地方。
他做好一切,氣喘籲籲。沈滄海仍然沒醒。他等着衣物烘得差不多,将自己的外衫墊在地上,有将沈滄海安置妥當,便一個人出了洞。
溪水清澈,水裏亦有不少小魚。陸昭自持眼疾手快,随便找了根樹枝便插了兩條魚上岸,簡單處理之後,便架在火堆旁烤了起來,一直到他吃完一條魚,沈滄海都尚未蘇醒。
他來到沈滄海身邊,輕輕喚了兩聲,沈滄海像是一只精致的假人,絲毫沒有反應。他心裏道一聲“失禮”,伸手輕輕推了推沈滄海,那雙冰藍色的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他猛地歪倒一旁,吐出一口鮮血。
沈滄海的身體滾燙,陸昭這是才心慌起來。
他記不清自己中了迷藥之後的情況,也記得沈滄海一人力戰陸嘯和宋青雲兩人,必定是受了重傷了。他将沈滄海抱進懷裏,探了一番沈滄海的內力,只覺他內力凝滞,斷斷續續,心肺更是受了重傷,若是不及時治療恐怕是藥石難繼。
可此處斷崖絕壁,陸昭也受傷不輕,怎麽去救沈滄海。
他出生十八年,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沒用。一時間情急之下竟留下淚來。
“好冷。”沈滄海的呢喃,陸昭沒有錯過。他連忙挪了位置,将沈滄海抱的離火堆更近了些。可沈滄海神智昏沉,一直喊着冷。陸昭只能咬牙将沈滄海燙人的身體抱緊,他伸手,顫顫巍巍的退了兩人的衣衫,用身體給沈滄海取暖。
Advertisement
沈滄海燒得昏迷,只覺得身邊靠近了一個暖和的熱源,便将整個人縮在陸昭的懷裏,甚至伸手抱住了陸昭。
他眼角含淚,嘴裏低聲不停的喊着師娘。他武功被廢,被囚十年,受盡折磨,一聲不吭。可他也不過是個尚未心智成熟的青年,一路上,又是想着怎麽恢複武功,又是想着怎麽複仇。
遇上陸昭的時候,他本一心想利用陸昭,但陸昭對他處處維護,小心讨好,他又不忍心了。可他又想起當年陸嘯也是如此,最後也不過是将他當成一枚棋子,用以攻破天山教。
他便又害怕陸昭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知風二娘說的句句在理,也明白自己不應該這般心慈手軟,可是每每對上陸昭的情真意切,他總是說不出那些傷人傷己的話。
所以當陸昭得知一切,他寧願陸昭揮着雙锏向他出招,可陸昭卻傻乎乎問他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他只恨陸昭為何如此這般還要為他留有餘地,更恨陸嘯為什麽要将他逼上絕境。
沈滄海的每一聲低呼,都敲打在陸昭的心上,他伸手拭去沈滄海眼角的淚。水珠包裹着火光,他放進嘴裏,鹹的他連心都苦澀了起來。
暮色昏沉,沈滄海終于在天光即将看不到一點亮的時候退了點燒,他掙紮着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被陸昭摟得極緊。兩個人肌膚相貼,陸昭将他裹得嚴嚴實實。
沈滄海稍微動了動,陸昭就醒了過來,他望進沈滄海藍色的眼中,仿佛望進一汪深泉。
此刻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到火堆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響。
“阿昭……”
沈滄海一出聲,陸昭連忙将他扶起來,撿了地上的衣物,又摸索着給他穿上,“滄海你發燒了,又喊冷,我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冒犯。”
等沈滄海穿戴整齊之後,他才連忙開始穿自己的衣服,卻帶動了肩上的傷,疼得倒吸口氣。
“對不起……”沈滄海輕聲道。
“但我不後悔。”不等陸昭反應,沈滄海氣息微弱的接着說,“陸嘯乃我滅門仇敵,又未拜師而學我天山教武功,這筆債我遲早要讨回來的。”
“若是陸少俠還念在師門,只管将我交給來尋的名門正派便是。”沈滄海靠在石洞的岩壁上,他仍是傷重難忍,只能咬着牙說。
“我沈滄海所求不多,只求陸少俠不要欺騙與我。”他說完這句話已是打算面對最壞的結局。
陸昭狼狽整理好自己的衣衫,連忙傾身單膝跪在沈滄海身邊,“滄海何出此言,我從未欺騙過你。”
“當日在假山中之言,雖然倉促,但亦是我的真心話。”他見沈滄海不理他,有連忙說道,“就連當初在客棧裏,我也不是故意要趕你走的,而是因為生氣滄海你肯接受我的心意,總是把我當成小孩看待。”
火光映上陸昭的臉龐,将他的瞳孔映得格外明亮,他想伸手牽住沈滄海蒼白的手指,又怕沈滄海不願意,“你說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如今我都知道了,你可願給我一個答複?”
沈滄海微微閉眸,他臉上露出一種非常疲憊的神情,仿佛走了千裏萬裏的路,也無法達到終點,就等不到綠洲的絕望,“不,我曾與人私定終生,害得我家破人亡,這你可知?”
陸昭猛地一驚,“那人是誰?”
他轉念一想,“我師父?”這個結論太過驚悚,但也只有這個結論,才會符合所有的邏輯。
沈滄海只得将當年發生在天山教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陸昭。縱然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對陸昭動了真心,他也要聽一個陸昭的答案。
誰知陸昭卻說,“這麽說陸嘯他已經跟滄海你斷絕關系了。”
“沒錯。”沈滄海精神不濟,沒有覺察到陸昭的重點竟是如此。
“那滄海你就是我的了。”他的笑容滾燙,仿佛要燙傷沈滄海一般。
“你……”沈滄海難以置信,他都已經做好了要跟陸昭斷絕關系的準備,“若你被陸嘯指使,還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武功秘籍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我還是這句話:師父他是騙人的,沒有武功秘籍,從來就沒有什麽秘籍。”
只是這話他對陸嘯也說了無數次,可是陸嘯始終不相信。
“不,滄海,我信你。”陸昭終于抓住沈滄海的手,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手裏,“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
陸昭的手心也是燙人的,沈滄海動了動想抽回來,陸昭連忙又握緊了些,只聽到陸昭又說,“滄海要是你不放心的話,你們天山教有什麽毒藥,你給我吃了,你便放心。”
聽到陸昭又說這種傻氣的話,沈滄海只嗔笑一聲,“傻瓜。”
他縱然此刻臉色蒼白,這一笑也似雪山上迎霜而立的雪蓮,看得陸昭癡了,“你真好看。”
沈滄海以為陸昭打趣他,剛準備诨他一眼,就對上陸昭癡癡的目光,頓時他也不敢再看陸昭。
只是将身體悄悄靠在陸昭身前。
陸昭攬着他,聽他輕咳兩聲,立馬想向他輸送內力,被沈滄海攔了下來,“你學的是天山教的功法,自然知道這門功法極其自私,就算你給我傳了內力也是事倍功半,何必浪費。”
天山教的武功心法只适合自行修煉,練到多高也是看個人造化。縱然同門傷殘也不适合相救,只會徒勞損耗自身修為。
“我沒事。”沈滄海拉住陸昭的手,“不如你跟我說說你的事吧。”
陸昭知道他怕自己擔心,所以想找些話題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又不好拂了沈滄海的意,他對沈滄海總是不忍拒絕的。
“陸嘯派你走的送帖路線大概一開始就算準了會遇上我,也算準了我會對你動心。”沈滄海苦笑一聲,“他這個人睚眦必報,恐怕日後你也要跟我一樣亡命天涯。”
“那我們豈不是正好做一對鴛鴦。”陸昭倒沒有那麽在意,“這麽說來,我還要感謝師父,若不是他,我又怎會遇上滄海,碰上我自己的好姻緣呢。”
正所謂,緣分自有天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