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月光濃稠的讓人看不清,陸昭背着沈滄海,葉清玄在前面開路,兩人跨過淺溪,來到對岸。此處亂石嶙峋,葉清玄找了半晌,忽見一個入口,隐約傳來微弱的光亮,窄的只得一個人通過。

他先擠了進去,陸昭不得已,将沈滄海放下來扶着,緊随其後。走了數十步,漸漸的開始寬闊起來。陸昭又将沈滄海背起來,他行這幾步已是極艱難,如果不是怕被人察覺,陸昭根本不想讓沈滄海下來走。

要知道沈滄海力戰陸嘯和宋青雲本就身受重傷,又從山崖摔下去,早已力竭,如今不過是靠着葉清玄給的這枚丹藥續着命。

兩人複又走了幾十步,發現一處藏身之處,也是一個山洞,只是洞內尚有餘溫,還有用石塊打磨成的杯子、碗具一應俱全。甚至還用藤條編成了繩子,上面還晾着舊布衣物。

“澄陽派葉清玄冒昧打擾,請前輩不要見怪。”葉清玄見狀立即躬身請拜。他的聲音洪亮,傳遍了洞內。

少許才見一位鶴發雞皮的老婦拄着一根樹枝做成的拐杖,顫顫巍巍的從山洞伸出走出來。

她見葉清玄和陸昭年紀尚輕,“如今是何年何月?”

陸昭将沈滄海靠近火堆放下,“如今是大周三十五年,五月初八。”

“阿昭,今日已是五月初九。你跟他已經掉下來一天一夜了。”葉清玄糾正陸昭。

“哈哈哈,不怪他,”老婦笑道,“在這裏暗無天日,沒有時間流逝,更沒有這些概念,自然是很容易弄混的。”老婦又給火堆裏填了一把柴。

“不知老前輩如何稱呼?”葉清玄見此人并不為難他們,心裏稍微放松了些警惕。

“我?”老婦不回答葉清玄的話,只又問了一個問題,“趙廷死了沒有?”

“趙莊主已于五月初七死于那人之手。”葉清玄指向陸昭身旁的沈滄海。

“好!好!好!”老婦一連說了三句好,“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可惜我不能親眼看趙廷那妖人身亡,終究是一大憾事!”

“老前輩,趙莊主為接待我等,舉辦武林大會,事必躬親。”葉清玄不敢茍同,“若無功勞,也有苦勞,前輩又為何如此诋毀一個已死之人?”

那老婦看了一眼葉清玄,“你這後生,遠沒有他清白。”她指着沈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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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老婦将沈滄海與自己相提并論,葉清玄反駁道,“他姓沈名滄海,是魔教聖子,殺人如麻。在下澄陽派弟子葉清玄,不敢與魔教相提并論。”

“師兄!”陸昭連忙出聲維護沈滄海。

老婦看到他三人這般,“我不管你什麽名門正派,只要你維護趙廷,那就是歪門邪道。就算他沈滄海是魔教聖子又如何,他殺了趙廷,在我心裏就是為民除害!”

“你這老婦到底何人,好生不講道理。”葉清玄聽不下去,偏一個陸昭便罷了,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維護沈滄海。

若是說陸昭知道些內幕,又有自己的私心,他這般維護,算是情有可原。這老婦不過與他們才相見,便是這般維護,魔教就是魔教,到哪裏都是這麽蠱惑人心。

“我是何人。”老婦走到沈滄海身邊,見他臉色慘白,已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又将自己的舊衣蓋在他身上,算是給他多加一層保暖。

她一靠近沈滄海,陸昭便渾身警惕起來,見她對沈滄海并無傷害,又是跛腳老太,便沒有出手。

“秋水山莊本就是我家,你說我是何人。”老婦毫不畏懼,看着葉清玄便回聲道。

“我聽聞秋水山莊原是趙廷從一名鄉紳那裏買下來的,那鄉紳的女兒正是趙廷的妻子。”陸昭将老婦上下打量一番,“可前輩你的年紀似乎對不上啊,而且我聽聞趙廷的妻子早已亡故,何以在此?”

老婦咬牙切齒道,“你們可以喚我趙娘子。我今年也未滿四十,如今這副模樣都是趙廷所害。”

一段往事塵封開來。

當年趙廷騙取了鄉紳的信任,在他手下謀職之後,又悄悄接近鄉紳的女兒。那趙娘子本就是鄉紳老來得女,有養在閨中,常年不谙世事,哪裏見過趙廷這些手段。幾次三番下來,更是與趙娘子生米煮成熟飯。本來趙廷的如意算盤便是以此來侵占鄉紳的家産,誰知那鄉紳竟狠下心來抛棄女兒。

趙廷無法,只得帶着趙娘子住到郊外的莊子上,沒過一年半載趙娘子腹中有子,鄉紳迫于無奈,将趙娘子接回,想要打掉腹中胎兒。可憐那趙娘子被趙廷騙得神志不清,以為親生父親要害她,于是便夥同趙廷,将家中地契賬本統統偷了出去交給趙廷。

鄉紳知道之後,一病不起,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趙娘子悲痛過度,落得個胎死腹中。好在趙廷入主秋水山莊,對趙娘子依舊是溫柔小意,趙娘子的身體才微微恢複過來。

雖沒了鄉紳,但秋水山莊的産業在趙廷的手中亦是逐漸擴大,隐隐有揚州城首富的趨勢。某日趙娘子煮了羹湯,聽下人說趙廷在書房,便想給趙廷送去。誰知竟在書房外聽到趙廷跟人說他根本沒有生育能力。

趙娘子魂飛魄散,若是趙廷沒有生育能力,那她腹中胎兒到底是誰的孩子。一時間竟是精神錯亂,失手将羹湯打碎在地。

趙廷見是趙娘子在門外,本還想遮掩一二,誰知趙娘子非要刨根問底,趙廷心生一計,說此事不宜讓外人知曉,便屏退左右,将趙娘子引到秋水山莊的僻靜之處。

從趙廷買下秋水山莊之後,山莊便開始擴建,此處仍在擴建,趙廷見狀,便猛地将趙娘子推下山崖。

對外只稱趙娘子暴斃而亡。本來趙娘子自小産之後身體一直欠佳,倒也沒有多少人懷疑,此後趙廷更是不近女色,山莊中的人都稱他是忘不了原配夫人,要從一而終。

“當日趙廷将我推下山崖,好在這山崖并不高,又有灌木阻擋,我雖身受重傷,經年累月,也好的差不多,只有這條腿是殘廢了。”老婦拄着拐杖說道。

“所以,我說這位沈公子是我的大恩人!”她看向葉清玄。“你自诩名門正派,還不是一樣受趙廷那賊人蒙騙,與我一介婦孺又有何區別。”

“沈公子在你眼中也許是魔教反派,但他對我而言就是救命恩人,若你不服,此刻便大可把我殺了,以證你名門正派的威名。”

趙娘子擋在葉清玄面前,她一番話語,竟讓葉清玄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何為正何為邪,若趙廷為邪,那他們與趙廷交好的這些名門正派又算什麽;若趙廷為正,那趙娘子所受的苦難,誰能為她鳴冤。

“師兄,做人論跡不論心。”陸昭見葉清玄神思動蕩,仍不住開口,“前輩,我師兄為人正直,前輩切莫為難他。”

趙娘子看一眼陸昭,見他仍是照顧沈滄海,“你稱他師兄,必然與他同樣自诩武林正派,怎麽你不想殺這位沈公子?”

陸昭答得不卑不亢,“我師兄為人正直,眼裏容不得沙子,是非黑白分得一清二楚。我不如他,胸中無這江湖武林,眼裏也只有一個沈滄海。”

他這話說的坦蕩,聽得趙娘子亦舒暢,“好啊,難得,難得啊!”

“阿昭,你……”葉清玄原本想說陸昭糊塗,雖然明白陸昭對沈滄海的感情,但他亦明白正邪不兩立,陸昭能護得住沈滄海一時,難道還能護沈滄海一輩子嗎?他聽到陸昭的話,仍想搬出那套正邪之論,希望陸昭回頭是岸。但老婦的質問他卻一句也答不上來。

做人論跡不論心。

若是如此,他沈滄海确實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

“你這後生,忒糊塗了些。”趙娘子罵了葉清玄一句,便不再理會。

“我趙氏女子一生先是氣死老父,後又遇人不淑,可悲可嘆。被困此處縱暗無天日,亦是無一時不忘報仇雪恨,如今大仇得報,沈公子大恩我無力償還。”老婦看着陸昭說道,“沈公子比我好運,遇上了你。”

“如今你二人遭遇大難,我前塵往事已了,願幫你二人脫困。”趙娘子也不掩飾,立即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們從崖上掉下來,我想恐怕也不是失足跌落,方才我在這邊看得清楚,有人在找你們。”

陸昭也不隐瞞,“如今秋水山莊已經被武林正派占領,我二人想從此處逃走,恐怕不易。”

“而且滄海身受重傷,只怕還要去找寧掌門診治。”這才是最麻煩的,如何能在所有武林正派之中,将沈滄海帶去給寧為治療。

“師兄!”陸昭驚呼一聲。

鮮血濺在這處簡陋的石洞裏,只見葉清玄用佩劍劃傷了自己的手臂,“這樣就可以請寧掌門為沈公子治傷了。”

“我不為沈滄海,只為了陸昭,只要你還是我師弟一日,我便要照顧你一日。”他沒有陸昭的勇氣可以為了一人反抗整個武林,也答不出趙娘子的疑問,但葉清玄也有想守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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