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聽聞葉清玄從崖底回來,周沅沅便向師父禀告一聲,連忙到此處來找葉清玄。她本還擔心自己一介女流深夜造訪葉清玄的住處不便,就聽到陸雙的聲音,她知陸雙已許配給葉清玄,只待陸雙年歲一到,兩人便成婚。陸雙既然在這,她便沒有不便打擾之處。

剛想告罪一聲,門內傳來一個極低極微的聲音。她雖武功不及陸昭和葉清玄,但在靈霄派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故而仔細一聽,便分辨出是陸昭的聲音。

陸昭既然已經被尋回來,為什麽不去陸嘯處彙報?為何葉清玄說陸昭被沈滄海挾持走了。

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靈動的桃花眼像是盛滿了深潭,周沅沅暗下決心,隐在黑夜中,誰也沒有打擾,原路離去了。

少林寺山高水遠,從秋水山莊出發,最快也需要十日。但陸昭帶着沈滄海,又偷偷将自己的馬牽出馬圈。不敢托大,官道是萬萬不敢走的。只得尋了林間小路避開人群。

如此一來竟走了大半個月。

越往北,天氣越幹燥,有時甚至霧霭重重。沈滄海本就身患重傷,陸昭更是舍不得他抛頭露面,用衣物将他裹得緊緊的。他臉色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尚能同陸昭講兩句話,壞的時候一日也沒有清醒的時刻。

好在寧為給的那瓶丹藥尚能吊住沈滄海的命,不然陸昭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如今武林各派分發通緝令,不論生死,誓要将沈滄海捉拿。陸嘯原本如意算盤打得極好,他原想着就算是陸昭問不出什麽心法,但沈滄海仍是在自己手裏,他得不到的心法,別人也別想得到。但宋青雲出來攪局,讓沈滄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如此一來,沈滄海只有一死。斷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澄陽派的秘密。

通緝令上只說沈滄海挾持了陸昭潛逃,陸昭仍是作為澄陽派的門人,并不在通緝範圍內。一來陸昭當日神志不清,也曾鏖戰沈滄海;二來陸昭背負着澄陽派的名聲,陸嘯是絕不願澄陽派的名聲沾染半分污名。

反倒給了陸昭方便之處。

少林寺位于少室山,世世代代的高僧皆以佛學修習為主,武功仍在其次。故而少林寺在北方一帶香火旺盛,山下也有許多農家将自家蔬果贈于寺中享用。陸昭帶着沈滄海在一家農戶落腳。

因農家老兩口并非江湖中人,來少林拜會的人亦經常來此落腳,夫妻倆見怪不怪,将專供給客人的房間稍稍打掃一番,推拒掉陸昭的銀錢,兩人留下餐食便推門而出。

沈滄海在路上清醒之時,便知陸昭要帶自己上少林。他此刻倚着陸昭,心中黯然。少林自诩名門正派已有幾百年,就連陸嘯那種虛僞之徒都極看重自己門派名聲,少林寺又怎麽對他施以援手。

但他不想讓陸昭擔心,仍是強打起精神來,對着陸昭展開笑顏。他神情極疲憊,北方幹燥的天氣像是吸去了他大部分的活力。像是一枝脫離了根莖的百合,遭受着風刀霜劍嚴相逼。陸昭喂了他兩口粥,他便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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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也不勉強,接着沈滄海吃剩下的飯菜吃了起來。他不過年僅十八,縱然之前也有過風餐露宿的經歷,但他此行帶着沈滄海,自是不管幹什麽都萬分小心,高度緊繃的精神讓他比沈滄海還顯得疲憊些。

“阿昭,謝謝你。”一路上沈滄海清醒之時,陸昭便陸陸續續告訴了他如今兩人的處境,還将陸嘯的行動分析給他聽。他身型都尚未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卻也願意為他擋風遮雨。

陸昭仿佛知他心中所想,“既然想謝我,那滄海你答應我一件事。”他在沈滄海身邊躺好,将他臉上淩亂的發扒去,露出他帶着傷痕的側臉。

雖然一路上都是陸昭主動攬下了給沈滄海淨身的事,他亦知道陸昭早已看過他臉上的傷,但每每如此□□的暴露在陸昭面前,他仍是會難安。

若說原先是因為這道疤可怖,亦是他心中的仇恨,他不願輕易示人。那現在陸昭每每撫弄這道疤,沈滄海都會害怕吓到陸昭。

他那漆黑的,不可言說的,愚蠢的過往。如白瓷上的裂紋,一旦有了,再怎麽修複都不可能複原了。

見沈滄海猶豫,陸昭鈎住他的指節,他并未握緊,只是三三兩兩的撥弄,從指尖傳出點癢意來,密密麻麻的爬上心髒。

“滄海你就答應我吧,絕不是什麽會讓你為難的事。”陸昭知道沈滄海不忍見他失望,只要他露出這般可憐兮兮的神情,沈滄海總會拿他沒有辦法。

他知道只要是沈滄海放在心上的人,他都會對那人無條件的溺愛。陸昭不明白,到底為什麽陸嘯竟會對沈滄海的真心棄之如敝履。難道武林第一,武功心法,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見陸昭像是只搖尾的小狗一般,可憐的看着他,仿佛他不答應這小狗的尾巴就要耷拉下來了。沈滄海見不得陸昭難過,本來已是虧欠陸昭良多。他立刻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就是。”這話一說,陸昭立即嘴角上揚,讓沈滄海懷疑自己是不是答應的太輕易了些。

“那滄海就要同我永遠不分離。”陸昭這麽說着牢牢鈎住沈滄海的小指。兩根小指糾纏,如同結了一支同心結。

“其實這話,我當日就想同你講了。”陸昭将沈滄海的手包住,他氣血凝滞,冰冷的沒什麽溫度。

沈滄海卻是知道陸昭說的是哪一天。他們剛來揚州城,陸昭因沈滄海弄掉了陸雙的菱角而被沈滄海特意推出去賠罪。那天陸昭見沈滄海從外面回來,難得的說了些不着四六的話。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日隔着許多真真假假,如今陸昭說了,亦不覺得晚。

“我知你心,我沈滄海有生之年定不負你便是。”他頓了頓,咬了咬下唇,“只是師父說的太玄經大成心法,我亦不知。”他不敢看陸昭的眼睛。

陸昭心髒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他輕輕吻了吻沈滄海低垂的眼睑,“我信你。滄海,你說什麽我都是信的。”

沈滄海只是默不作聲的點點頭。他自知時日無多,陸昭想求少林寺易筋經救他,談何容易。他大仇未報,如今落得這幅結局,倒也不願在這種小事上再拂陸昭的意。

“你放心,我總有法子讓智能大師救你的。”陸昭說的信誓旦旦,好像易筋經對他而言只是囊中取物,但到底有多大把握,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聰明如沈滄海豈會不知,他怕陸昭做什麽傻事,“生死有命,阿昭,切莫犯傻。”他牢牢抓住陸昭的手。

兩人在簡陋的茅舍中相依。

等沈滄海呼吸逐漸平穩起來了,陸昭才在漆黑的月光中,睜開了半點也沒有睡意的眼眸。他目光如炬,輕手輕腳的下了塌,掀開門簾,小心翼翼的在周遭檢查了一番。

主屋裏,農家老夫妻睡得安穩,周遭月明星稀,鴉雀無聲。他連小院的栅門也沒推開,運功消失在夜色裏了。

他一路向上,只朝着山頂處那香火鼎盛之地而去。陸昭哪裏不明白沈滄海心中的不甘和擔憂。

他不甘自己被囚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大仇得報的機會,卻落得個幾乎要客死他鄉的命運,他不甘心明明他什麽也沒做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仇人享受人生。就連他每次同沈滄海表明真心,沈滄海也會反複說自己并不知道什麽武功秘籍。陸昭心裏難過,若要沈滄海從此心無芥蒂,恐怕只能讓他報仇雪恨。

而沈滄海要選擇複仇,那麽自己願意成為他手裏最鋒利的那把刀!

少林大殿之中巍峨莊嚴,大殿之中如來佛祖法相森嚴。此刻只有一個看着香火的小沙彌守在殿前偷偷打瞌睡。陸昭毫不費力的繞過大殿,往寺內走去。

羅漢金剛,觀音菩薩面無表情的注視着陸昭的行徑。他經過達摩院、戒律堂、普陀院,終于來到藏經閣。

藏經閣內空無一人,甚至并未上鎖。陸昭推門而入,并未驚動任何人。他閱過一排排的書架,在藏經閣深處終于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易筋經。

他告罪一聲,“事急從權,願衆高僧勿怪。晚輩陸昭,定當将易筋經奉還。”他拿了易筋經便想走。

誰知剛到門邊,原本是打開的門,忽然被一□□吹上。

一老僧白須白發,身着裟衣,目光平和,無聲無息的站在陸昭身後,“我寺創寺百年,亦有無數小偷潛入藏經閣,抄閱群書。但陸施主這種将我寺原本拿走之人,老衲還是第一次見。不知可否請陸施主放下。”

陸昭渾身一震,下意識的腦海裏冒出一句:難怪此處無人看守,原來有此等高手。他咬了咬牙,将易筋經塞進懷裏,抽出雙锏,目光冰冷。“若是我偏不放下呢。”

“阿彌陀佛。”老僧念了一句佛號,目光悲憫,佛法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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