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在後世的說書人口中,“陸少俠武林大會折冠”、“勇闖少林跪三千六百階”早已傳的是繪聲繪色,是非正直任由他人評說。
只不過這時,陸昭确實是憑着一股毅力仍在堅持。
太陽穿過雲霧,将清晨漫天的大霧吹的一絲不剩。汗水早已打濕了陸昭身上的紅衣,沈滄海歪在陸昭身後,不哭不鬧。他知陸昭心意,方才被他鬧得兩人滾下臺階,陸昭又從跌倒處重新跪拜。如此這般,他哪裏還敢違拗陸昭之意。
三千多階,陸昭已是行至過半。終于有灑掃的小沙彌看到陸昭,連忙丢下掃帚,急忙忙的向寺內通報去了。
智能大師正在正殿禮佛,聽了沙彌的通報,只暗道一聲佛號。又閉上眼,繼續念誦未完的心經。
當日陸昭失蹤,後又傳出葉清玄被沈滄海所傷,陸昭被挾持着不知所蹤。陸嘯發布通緝令,各路群雄領着命令,四散而去。可沈滄海的蹤跡仿佛石沉大海,過了半月之久,也沒有傳出什麽消息。
少林寺一向不理會武林紛争,智能大師自從秋水山莊趕回,便将自己關在佛堂中,一言不發。
夕陽斜斜,沈滄海趴在陸昭的背上,頭垂在陸昭肩上,像是沒了氣息。刻着“少林寺”三字的滄桑古牌,無悲無喜的挂在寺院大門上,睥睨着所有來參拜的衆生。
香火味纏繞在陸昭鼻前,“弟子陸昭求見智能大師。”他在少林寺門口,山呼一聲,便直直昏了過去。
沈滄海半閉半睜的眼眸中,映照着少年力竭之姿。溫熱的淚,順着他閉起的眼角留下。
“滄海!滄海!”陸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尋沈滄海的身影。見他完好無損的躺在自己身邊,終于松了口氣。
他不過是昨晚偷上少林,與看守藏經閣老僧一戰力竭,又不顧身體背着沈滄海拜了三千六百階臺階。如此一來,精力耗盡,只憑着一腔毅力支撐。等終于拜到少林寺前時,終于完成心中所願,便是不管不顧的昏了過去。
好在他年輕,讓寺內的沙彌喂了些餐食,便又恢複了體裏。
可沈滄海卻是耽誤不起。
寧為給他的藥丸已然耗盡,沈滄海如今連續命之藥也無。怎能讓陸昭不急。
“勞請大師轉告,我要求見智能大師。”陸昭推開禪房的門,見守在外面的小沙彌,立即托人去轉達自己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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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陸施主放心,方丈已吩咐過,等沈施主醒了,您二位一同前往。”小沙彌傳達完智能大師的話,也不再管陸昭的疑問,便徑自端了飯菜給兩人享用。
陸昭心中尚有疑問,但也不得不遵從智能大師的安排。他三兩下将桌上的齋飯吃了個一幹二淨,又将稀粥放溫,将沈滄海搖醒,斷斷續續的喂他吃了。
陸昭将智能大師的話轉述給沈滄海,身前之人想了一下,便點點頭,“你為了求來一線生機,我比不會浪費。”他握住陸昭錯位的手,輕輕按了按。
他兩人在昏迷時,已經有人将他倆的傷口簡單處理了,此刻并無十分難受。陸昭的手也被接了回去,沈滄海此刻心中冒出一個打算。
“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是與你一同面對。”陸昭向沈滄海保證道。
“嗯。”
沈滄海勉強用了兩口稀粥,便不肯再喝。他此時已有油盡燈枯之态,面如白紙,呼吸微弱,他怕陸昭看了難受,全然靠着一股氣力在支撐。
陸昭又哪裏看不出來,只不過不揭穿沈滄海罷了。兩人在禪房又依偎片刻,仍舊是陸昭将沈滄白背在背上,朝正殿走去。
事關重大,從陸昭上山,智能大師便召集了寺內的得道高僧一同來主持此次會議。
正殿內,如來佛祖金身端坐,無悲無喜的看着普天衆生。明燭香爐焚燒着檀香,可解世間煩惱。
兩邊立着少林寺伏虎堂一衆武僧,身着深灰僧衣,頭上皆點着戒印,手執木棍。中間佛祖面前站着當代少林四位得到高僧,分別是智善大師、智賢大師、智能大師和智悲大師。智能大師身着主持袈裟,其他三位身着褐色裟衣,四人皆是神色威嚴。
陸昭悄悄将沈滄海背的更緊了些,他警惕的看着站在正殿中的所有人。估量着各自的武藝,倒是沒看到昨夜與他在藏經閣中切磋的人。
陸昭心下疑惑,倒也沒有表現出來。
“澄陽派一向以武林正派自居,我聽聞陸少俠被魔教聖子沈滄海挾持,如今看來傳聞有誤。”智善大師率先開口,“陸少俠所求何人何事,跪拜上山,我等不可置之不理。”
陸昭聽聞也不推脫,立即拜道,“我所求易筋經為魔教聖子沈滄海療傷。”他雖說得恭敬,但卻将沈滄海擋在身後,隐隐有回護之意。
智悲大師卻疾言厲色道,“大膽陸昭,你帶魔教中人上我少林已是将我少林寺百年聲譽置于不顧,竟然還有臉求我少林易筋經,黃口小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說着就要将陸昭和沈滄海兩人趕出寺內。
“師弟此言差矣。”智賢大師口呼佛號,“我聽方丈之前所言,是陸昭少俠被挾持,如今看來竟是沈施主身受重傷,可見傳言有誤,內有隐情亦未可知。”
說道,智善大師亦開口,“我同智賢師弟想法一致,若是此事另有隐情,我等應從長計議,切莫中了邪魔歪道的圈套。”
“此事事關十年前魔教與武林正派,亦關系到我澄陽派,恕陸昭不敢妄言。”他堅定的說,“但滄海所言,我句句相信,只恐怕信者自信,不信者亦是不信。”
聽聞陸昭口中關系到十年前之事,衆人一時沒了聲音,智能大師一聲“阿彌陀佛”,将衆人的思緒拉回。
“當年之事,少林之中只有我等四人知曉,雖我不曾言說,但事後思來想去,亦有諸多疑問。”智能大師無悲無喜,神情恍若身後金身佛祖,“但陸施主所求易筋經乃是我寺鎮寺之物,除少林弟子皆不可參習,恕老衲愛莫能助。”
“境智俱寂,心慮安然;外不尋塵,內不往足。”陸昭還要再說,卻被身後的聲音打斷。沈滄海安然念出“大悲掌”的心法。
衆人一聽,立即臉色巨變。
“魔教妖人,竟偷學我少林心法。”話音未落,智悲大師已悍然出手。陸昭連忙抽出雙锏,對上智悲大師的拳法。
“好,如此,便讓我少林伏虎拳來會會你。”
智悲大師看年紀不過是三十出頭,正值壯年,也是伏虎堂的首席大師。他年輕時是朝廷要犯,因看不過一方地主強搶民女,遂将對方一家滿門全部殺害,自己敲響縣衙門鼓,自投羅網。
原本是判了斬立決的,但念在他自首有功,又有百姓求情,遂改成流放。誰知在流放途中,被羁押的官兵百般羞辱,一時怒火中燒,奪了官兵的刀刃,将其全部殺害。
如此一來只得投到少林門下。
江湖武林同朝廷原本就是互不幹擾又互相牽制的關系,大周朝當代天子尊崇佛學,認為佛法能使惡人改過自新。因此只要有罪犯自投少林門下,朝廷便是勢力再大也不便輕易追究。
智悲大師投到少林之後,只覺得天道不公,好人沒好報,只管在少林內飲酒消愁,引得少林弟子衆多抱怨。當時的主持方丈卻未多言,只是每次都去智悲的禪房外念一遍靜心咒。
長年累月下來,不只是智悲自己想通了,還是被主持的誠意感動,竟開始同少林弟子一般種地做飯灑掃禮佛。一年後在方丈的主持下,剃掉頭發,徹底皈依到少林門下。
他歸入門下之後,潛心研習佛法,在四十歲之時,自創了“羅漢伏虎拳”成了伏虎堂首座。
這伏虎堂是少林寺內武僧所在的戒院,裏面的僧人都是佛法修到一定的造詣,進了藏經閣進一步研習武學之輩。智悲大師作為首座,武學造詣更是出衆。
故而智悲大師一出手,四周站着的灰袍僧人皆退後一步,将場地讓開,好一睹首座的風姿。
雙拳錘在陸昭的雙锏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叮咚。智悲的拳頭極重,陸昭背着沈滄海,只好雙锏交叉成十字,抵擋上去。
智悲一擊不成,再出一擊,一雙拳頭舞得是虎虎生風。他出拳快且急,拳法綿密,身形矯健,似猛虎下山。
陸昭縱然是天縱奇才,可實戰經驗哪裏有智悲多。他手上還帶傷,再擋住智悲一擊,已是手掌發麻,左手上的鐵锏幾乎握不住。
“黃口小兒,我勸你将這妖人放下,趁早離去,免得給你澄陽派添禍事!”智悲大喝道。
“阿昭,用八極拳。”沈滄海貼在陸昭耳邊輕聲說。
陸昭也毫不猶豫,他早見過沈滄海用澄陽派或者應該說是天山派的功夫。将雙锏一收,插在腰間,接着便是一拳對上智悲。兩人都被打得退後幾步。
“天地之極,九州八極。”沈滄海在陸昭耳邊說道。這是八極拳的心法,見招拆招,寸截寸拿,硬打硬開。再對上智悲時,已不可同日而語。
拳風淩冽,轟到智悲面前。勝負已分,智悲憤然收手,陸昭道了一聲“得罪”。智能大師看得清楚,是沈滄海一直在提點陸昭,又道了一聲佛號,“陸少俠與沈施主,雖為二人,卻是異體同心,令人佩服。”
陸昭已收勢站好,仍是将沈滄海牢牢地背在背上。“沈施主天資聰穎,不僅知曉我少林心經,亦通曉澄陽派武學。老衲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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