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古寺森然,少林寺建寺幾百年,寺內也留着各朝各代的明顯建築。大周朝崇尚佛學,少林寺香火更是達到鼎盛。

陸昭立在萬佛林中,只覺得身上都被熏上了着濃厚的香火味。他直立着,縱然已經跪拜了三千六百階,對戰了少林高手,他亦身姿挺拔。

他在等。

藏經閣的老僧看到沈滄海之後,只問了他的出身,便将他一人請進閣內,連智能大師也不能打開閣門。

少林創寺至今,也有自己的秘辛,陸昭自知不便去問,又不離開,智能大師便讓他在此處等待。

藏經閣幾乎一百年都沒有外人進入過,老僧将沈滄海抓進閣內。門外的弟子擔心的問道:這是不是不合寺規。

智能大師只是對着藏經閣的大門,遙遙一拜,“因果輪回,種什麽因結什麽果。”便不再言語,帶着少林弟子全部離去了。

閣內。

老僧捏住沈滄海的脈門,不消片刻,“經脈受損,之前吃了丹藥吊命。”他短短兩下便看出沈滄海身患何病。“難怪陸小施主要冒險來取易筋經,如今也只有易筋經能救你了。”

他說着不慌不忙的将易筋經從書架上挑出來,遞到沈滄海面前。

沈滄海連站也站不住,失去了陸昭的背扶,他只能萎靡的癱倒在地,倚靠着身後的書架才不至于過于狼狽。

此刻,他夢寐以求的易筋經就放在他面前,他卻沒有接。

他望進老僧的視線,“不知前輩要我用什麽來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便是陸嘯教會他的第一件事。

“你這小娃,給你,你便拿着。”老僧見沈滄海不接,便将書甩在他的身上。沒好氣的說道。

沈滄海卻是連翻也沒翻,吃力地用手将易筋經拔到地上,“正所謂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前輩問我出生,我也如實答了。”他雖身受重傷,腦子卻很清醒。“前輩同我天山教有和淵源,望前輩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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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聽聞,大嘆一聲,“我本斬斷紅塵,紅塵卻偏不舍我追來。”他席地而坐,露出一個追憶的表情。

好像時光在這裏昏黃的太久,連老僧自己都記得不太清晰。

未入少林之前,他本也是江湖上的一介游俠。天南海北,行俠仗義,憑着一身過人本領和熱血心腸,只要是有熱鬧的地方總是有他。

他曾聽聞西域天山上的雪蓮開的最為精妙,是世間萬花都比不上的。于是靈機一動,一時興起便只身前往天山。

天山在大周朝的最西邊,說是仍在大周朝內,可西域的風土人情,思想文化,早已與中原不同,就連西域人都與中原的人生得不同。

甫一如西域,便是漫天的黃沙。風沙遮掩,一眼望不到盡頭。他在最後一個驿站裏灌滿可水壺,有帶上一些幹糧只身便進了這片黃沙。

荒無人煙,天地之間僅有一線相連,入眼只有看不到盡頭的黃和無盡的藍。很快他就迷失了方向。

晝夜的溫差讓他這種一直生在中原的人難以忍耐。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些,水壺裏的水早已飲盡,等待他的将會是下一場沙塵暴裏的死亡。

他頭腦混賬,只是憑着意識,沒日沒夜的行走。天山在哪裏,雪蓮是什麽,他早已忘記。

就在他倒在柔軟的沙地上,即将陷入永遠的睡眠時。再睜開眼,一雙美麗的藍眼睛正關切的注視着他。

姑娘開心一笑,對着拉車的老漢不知說了些什麽,男人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他躺在姑娘的腿上,擡眼望去便是蒼涼的藍天。他知道他活了下來。

姑娘拿着羊氈做的水壺,喂到男人嘴邊。猛灌了幾口之後,男人才傻愣愣的說了一聲謝謝。

她見男人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就用別扭的中原話詢問男人的目的地。得知他是要去找天山雪蓮的時候,姑娘和老漢都哈哈大笑。姑娘解釋道:那不過是一個傳說,根本就沒有天山雪蓮這種東西,天山之高,天山之險,恐怕只有沒見過天山的人才會認為自己能夠征服它。

姑娘解釋他們是一行商隊,可以将男人送到最近的驿站,在此之前,男人可以與他們同行。

夜晚的篝火閃爍,不僅燙熟了香噴噴的牛羊,也燙傷了男人的心。那天山姑娘美麗燦爛的笑容印在男人的眼中,滾燙着男人的心。

我并未到天山,也未見雪蓮,可我知道,我已擁有過它。

待到第二年男人再次入天山的時候,只聽到這裏發生過一場慘烈的事件。一群不知名的沙漠盜匪洗劫了每一隊途徑這裏的商隊。

他慌忙的向驿站的人打探,是否有見過一名藍眼睛的姑娘時。那驿站的老漢想了半晌,才道:只有一個商隊裏有藍眼睛的姑娘,沙漠盜匪也沒有放過那支商隊。他們在運輸的過程中遇到了盜匪,所有貨物被洗劫一空,男人全都被殺死,那姑娘的屍首被掉在驿站的旗幟上,身上遍布□□的痕跡。從此再也沒人敢去招惹這群盜匪。

男人聽罷,什麽也沒說,只徑自走到驿站的通緝榜上,揭下了懸賞金最高的盜匪的通緝令。騎上自己的白馬,便消失在這茫茫沙漠之中。

老漢在驿站苦等了七日,在他以為永遠見不到男人的時候,男人仍是騎着白馬出現在地平線上。

大漠荒涼,卷起一陣黃沙,男人卻不為所動。他衣衫褴褛,頭發糾結在一起,臉色蒼白如惡鬼,原本佩在身上的刀砍到出了許多缺口。他晃晃悠悠的翻身下馬,将挂在馬鞍上的一串頭顱仍在驿站門口。

老漢見狀立馬向天山最近的官府報官。男人只将領到的所有懸賞金給了驿站的老漢,托他每年給藍眼睛的姑娘上一柱香。

天山的西域人實行天葬,那藍眼睛的姑娘最終連什麽念想也未曾留下。她可能也不知道會有人為了她的生死擔憂。也不會知道,曾有人想再見一次她那雙藍色的眼睛。

等男人養好傷,即将離開的那一天,只有老漢一個人來送別。老漢在這裏開驿站已經開了幾十年,什麽樣的事情沒講過。他只是沉默的為男人安置好一路上的物資,又從懷裏掏出一枝枝桠。

那枝桠矮小,看起來如同雜草一般,老漢交給男人,解釋道,“這是天山的沙茶花,只要你看到它就是有水源的地方,是天山的生命之花,所有商隊都會循着沙茶花的路線行走。”

他隐約覺得這輩子也不會再見這個男人,便給男人留點念想。

男人将花接過,鄭重的放進懷裏。向老漢點點頭,騎馬遠去了。

之後男人一路向西,在機緣巧合之中,拜上天山教,成了天山教的教主。他向沈滄海說了個名字,沈滄海打量老僧一番。心裏算了算年歲,若是老僧說的是事實,那上上上任教主也确實年過古稀,已近耄耋之年。

“我修成太玄經之後,自覺武功天下第一,便從天山上下來,重入中原武林,挑戰各大門派高手。”老僧說的平靜,沈滄海曾在天山教的秘史上看過關于上上上任教主的小傳,這是除了第一代教主之外,唯一練成了太玄經心法的人。

太玄經九重心法,越練越覺得體內經脈晦澀,內力凝滞,若是心智不堅定者大多是走火入魔自斷心脈而亡。

沈滄海也不過是練到第九重,便遲遲不敢再繼續練下去。他觀陸昭和陸嘯的功法,最多練至第八重,若想突破第九重,恐怕須有機緣。

“當年我一人力戰各大門派,靈霄派、淩雲派、青山派皆無人可敵。當時的少林主持與我對上,卻并未與我動手,他只道我太虛穴虛浮,每月初一十五經脈錯亂,若是不治便有生命危險。”

“當時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沒過多久,我就出現了那老僧說的情況,于是我便只能上少林。”

“主持說他自己武功心法皆在我之下,也不想同我比武,但願救我性命。只是約定從今以後都要在藏書閣內潛心修佛。”

“我本生無可戀,下山比武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所以我回到天山交代好事務之後,便回了少林,在這藏經閣中,一直到今天遇到你。”

老僧将自己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我曾與主持有約定。若是想用少林功法救人性命,那所救之人也只能投身少林。”

“斬斷塵緣之後,永世不得下山。”老僧念了一句法號,“沈施主,你可願意?”

沈滄海此時已經彌留之際,他聽完老僧所言,心中并不輕松。他想問問陸昭,若是此番得救,他将終身囚于少林,還是願意此刻讓他立即死去。

“阿彌陀佛,”老僧似乎看出沈滄海心中所想,“若是陸施主的話,他定然願意沈施主存活于世,哪怕讓他付出任何代價。”

他看着沈滄海的眼睛,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讓他昏黃的記憶裏又泛起點點漣漪。他想到那個姑娘燦爛的笑容,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姑娘的名字,原來還殘存在他的腦海裏。

——瑪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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