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晚 紗籠
泰國的涼季,入夜溫度,27℃。
鄭朗一身倒梯形的歐版西裝、一絲不茍的的斜紋領帶、收腰馬甲、手腕上六菱形的黑色瑪瑙袖扣,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裝扮,坐在小卡座裏,聽他臨時聘請的原籍東北的翻譯,和幾個泰國人人五人六地唠扯。
一個小時前,他還穿着自帶的整潔浴袍,坐在酒店舒适恒溫的房間裏,戴着他那副冷感的纖細銀色無框眼鏡,處理晚飯後收到的幾封郵件。一個小時後,他已經衣冠整齊地和人一起擠在一間混亂、鬧騰、人影婆娑的夜店,沒有苦橙和白茶令人放松的香味,只有煙味,低劣的香水味,和一些汗和脂粉的俗味。
應酬就是這樣的,一些酒,幾個姑娘,沒完沒了的嬉嬉笑笑。
光在眼角蹿了一下,趕在女孩的手摸上自己的大腿根,鄭朗覆掌,摁停她。
女孩長的很美,是那種無國界的漂亮,長長的頭發像海灣上疊起的一波浪,腿長腰細皮膚滑得好像上了粉,雞蛋裏挑骨頭,硬要說,就是臉上的妝容有些重,手掌又實在太寬大。
在泰國,最有面子的應酬,作陪的往往都是最美的女人,也是這個地方,最美的女人,叫做人妖。
趕在眉頭擡起之前,鄭朗摁住她蠢蠢欲動的手,微笑罷頭。女孩其實對他很有興趣,但她懂行,知道鄭朗是今晚應酬的大人物,花俏的眼睛眨了眨,很識相的去和別人碰杯。
“鄭……鄭總……”翻譯早喝高了,這會兒迷瞪眼,倒着,一股酒臭的往鄭朗面前栽,“我跟你說,就zhei(這)幫孫子酒量賊……賊次,你等着哈,看我幫你把這幫癟犢子全幹倒,之後合同的事兒明天全就……就到位……”
鄭朗伸手截他:“靠你了。”挺器重的,他拍了拍人肩膀,“招呼點,我出去抽根煙。”
“鄭總,我……我辦事……你……你就……就把心擱肚子裏吧……”走到門口,鄭朗回頭,翻譯早撲在剛才那個長波浪大腿上,嗷嗷待哺,又色相畢露地去叼女孩胸脯上放的一瓣橘。
離開酒吧,鄭朗避着人,找到整條街上最僻靜的一條巷,在巷口,拆了一包煙。
不是正經煙味,淡淡的,空氣裏飄起一縷焦糖巧克力的甜味,鄭朗不愛抽煙,就像他不愛應酬,可需要的時候,他也抽,抽那種小牌,抽那種不像煙的煙。
內啡肽一樣的白煙,為喧鬧長街加了一層朦胧的濾鏡,鄭朗用置身之外的眼睛,反而更容易捕捉到這座不夜之城的魅力。
三十米開外,便利店口的垃圾箱前,也立着一個高個的女孩,支着胳膊夾煙的樣子很老練,很風情,她穿很短的小裙子,那種走一步就要曝光的長度,可她絲毫不在意,有人來,她就熱情的笑,人一走,她就涼涼地吸那根煙,吐長長圓圓的圈。
她也是吧,鄭朗想,哪怕扮得再漂亮,聲音、骨架、手腳的大小假不了,這座城市太多裝在女兒身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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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精心修飾過的“她們”,正朗更喜歡簡單的人,比如說……眼睛在煙氣中移左,那個烤雞檔前,留着妹妹頭的女孩子。
鄭朗留意她有一會兒了,她的面容很幹淨,算不得多漂亮,但是很清秀,眼睛大而明亮,一側的頭發乖巧地別在耳後,露出窄小的臉蛋。寬帶子繞過後頸,她在胸前捧了個打開的板子,賣那些月票似的泰國彩票,只要有人來光顧,她的顴骨和眼睛就會不知疲倦地放射出一種不摻假的笑。
她的穿着也和人一樣樸素,白色小圓領的T恤下頭,規規矩矩圍着條印花的泰式長紗籠,顯得腿很纖長,膝蓋圓潤,腳趾很小,又白又糯。
一根煙後,鄭朗也在她那兒買了一張彩票。
沒有交流,女孩雙手将零錢送到他掌心,給他一個明朗的,杜徹尼的微笑。
鄭朗不可能真的做什麽,他甚至沒有多做停留,直到第二根煙點燃,煙霧袅繞升騰,鄭朗才覺得今晚過的,也不算太壞。
路燈撲朔,之前的巷口,已經給人占了。
幾個露肚皮,剃青皮頭,手臂上刺着陳舊紋身的黑瘦男人,駝着背,從點點火芯的紅光後面,透過灰濃的煙霧,死死把衣冠倜傥的鄭朗盯住。
鄭朗的反應很快,但他們更快,掐了煙,綠了眼的豺狼一樣抄上來,斷他前後左右的去路。
他們的動靜似乎吸引來賣泰彩女孩的注意,被推搡入巷子前,鄭朗看到她擡頭,好奇的往這邊張望,于是他本能想求救的聲音,最終在牙關上繞了個彎,便沉默了。
無法是要錢,鄭朗安慰自己。他們說他聽不懂的古怪語言,不像泰文,講不清是哪兒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和他們都是異鄉客,只不過,和鄭朗不同,他們還是地頭蛇。所以第一個人動手摸他胸口,領帶上裝飾藍寶梭形的領帶夾時,他沒動。
“ !”【老撾語:我操,有錢人!】
有人摸過來掏他的身子,聞到他身上的味,香水和巧克力煙,怪異的好聞,揪着眉頭,拱鼻子湊近,嗅他:“ .”【好香,媽的,女人的味道。】
摸他腰的手突然就不對了,半揉半掐的感覺讓人發毛,事情有些不妙,鄭朗主動交出錢包:“Keep my wallet,let me go.”有人搶過去,打開,很多卡,一點現鈔,中間夾着張和昂貴錢包格格不入的窮酸彩票,被垃圾般扔到地上。
眼皮跳了跳,襯衣被扯出來,拽到發皺,鄭朗一向自诩的整潔幹淨,全被破壞了。還有那張小小的白色彩票,躺在黑漆漆的地上,被鞋踩出髒印。他那副冷感的纖細銀色無框眼鏡也掉了出來,鏡片四分五裂的樣子有點不堪,鄭朗笑笑,擡起拳頭。
通常,南不會一個人在深夜往這條巷子裏走。這裏最近不太平,那些老撾和柬埔寨黑下來的人找不到工,幹的事情都不大好。但剛才,他好像看到之前問他買彩票的男人走進去了,他一定是客,不知道穿着不俗的衣服打那裏經過,會招惹來什麽樣的麻煩。
南不想惹麻煩,可他更不希望見到那位先生出事,他買了他的彩票,他看起來很和氣,南決定,至少……提醒他一下呢。
鄭朗最後記得,是在巷口,一席被燈光碾長的身影,是個青年的嗓音,焦急而奮力的呼喊,很快引來遠遠的,長笛一樣的,警哨聲。
腳步像探照燈掃過密林的樹叢一樣從顫跳的眼皮上掠過,好像是條印花的紗籠,長長的裙擺底下,纖細小巧的腳踝,腳趾又白又糯。
她将他擁入懷抱,用瘦弱的手和少女般貧瘠的胸,熱乎乎的護着他,血蹭花她幹淨的白衣裳,她卻不在意的一遍又一遍輕拍他的後背,同他重複:“沒事了……沒事的……”柔聲催人眠,鄭朗兩眼一抹黑,沒了意識。
幾天後,鄭朗上警局認人,因為有人掏了錢,事情處理得很快很順利,局長親自送他出門,路過一間熙熙攘攘的辦公室,鄭朗往人群裏瞄了一眼,走過去。
是個穿缥色紗籠的女孩,高高低低的站在一排穿着暴露,懶散的肉體中間,看起來幹淨,又無辜。沒有別人的狡猾,她拘謹筆直地站在那裏,微微低下點的後頸線條,像朵垂梗的依蘭那樣細膩。
“?”【泰語:叫什麽名字?】一個面相宛若派拉瓦的警官,怒目的神情,很震懾人。
女孩應該十分懼怕,她受驚的蝴蝶一樣戰栗肩膀,有點無措的,執拗地搖頭。
都快走到門口了,鄭朗突然折回來:“她為什麽進來?”指着素淨的她,問人。那種站姿,多半是犯了什麽事的,可鄭朗不信。
警察局長跟在後頭進來,警官瞧見了,從桌上和眼縫下頭,把屁股和兇眼睛都挪開:“賣淫,長官。”噗噗的,幾個“女人”都笑了,她們轉過頭,用寬大到不成比例的手捂嘴,風情萬種地笑,好像這是個多無稽的理由一樣,滿不在乎。
粗劣的妝容,掩蓋不住她們男人的輪廓,明顯的雄性特征,廉價的媚态和身上臉上腐爛的市儈,讓“她們”站上一個晚上都賺不足一次上美容院保養的錢,更別花錢來擺平警察。
“”【泰語:你叫什麽名字?】換了一個人,虛僞的和氣,揶揄地盯上女孩。他們傳遞着眼神,很清楚用什麽方法羞辱人,能不動聲色地煽鄭朗的臉,“ ?”【泰語:你賣的時候,客人都怎麽叫你的?】
女孩愣了,拼命搖頭。
“”派拉瓦怒目,嚴厲指責她,“??”【泰文:為什麽不回答?你的名字見不得人嗎?】
“你們搞錯了。”鄭朗挺身而出,像個高大仗義的保護者一般,去握她貼着紗籠,揪到發白的手指,“她和我是一起的。”
女孩肯定是擡頭了,鄭朗擋在她身前,他看不到,卻感覺有道灼灼的目光,複雜的,感激的,甚至低微地仰望,鄭朗握她的手攥得更緊,更用力,不知要傳達什麽,他只是不後悔此刻沖動的魯莽。
臨走時,有人陰陽怪氣地喊他們,或者說——喊“她”:“ 。”【泰語:等等,你的身份證。】
鄭朗用手勢示意女孩留在原地等他,自己走回去。
警官看他一個人走近,也不惱,眉頭下的神情,藏着壞的陰損,他不急不忙,等魚上鈎似的,将一張智能芯片卡放上玻璃桌面,緩緩,推到鄭朗眼皮底下,只是匆匆一眼間,鄭朗便明白過來了他眼中戲谑的惡毒。
右下角貼着身高牆照的照片,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頭發很短,幾乎露頭皮的短寸,表情也很木讷,遠沒有現在生動明朗。鄭朗将卡片揣入口袋,一點表情也沒有漏給別人。
鄭朗的涵養不允許他這麽做,可出了警局,太陽光一撚上腳尖,火星就在他身子裏迸裂。
Name的後面,清清楚楚寫着——Mr Tae,她和那些“女人”一樣,和他一樣,曾經,也是男人。
講不清楚是上當受騙的憤怒,還是自以為是的蠢鈍,鄭朗大步往前,他的身後,每隔一會兒,就會響起噠噠噠的小碎步,是兩腿包在長長的紗籠中,跑不快的那種腳步。有時也像在快步和小跑之間交替,靠近了,偏又懂事的放慢步子。鄭朗知道是他,像個甩不掉的尾巴,不聲張,不作為,但規矩,又倔強的,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正是因為這種巴結的小心翼翼,鄭朗本來可以發洩的怒氣偃旗息鼓,跳上一輛路邊泊客簡陋的Tuktuk,鄭朗躲瘟疫一樣的躲他。
可跑動聲仍在,在肩摩毂擊的車流中,在烈日融金的大街上,既不埋怨,也不放棄,缥色紗籠跑松了,碧空上的雲煙一樣飄開,揚起。看不到終點,他像個矯健的馬拉松選手一樣,奮力揮動手臂,邁開兩條纖細消瘦的腿,不放棄的,努力奔跑。
鄭朗罵了一聲,叫停車:“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對氣喘籲籲追上來的人發脾氣。
濕漉漉的,松枝一樣分明的發絲黏在額頭、臉頰,發根上滴滴墜着晶瑩的汗,女孩——男孩手掌抻膝,俯腰,仰頭,從大敞的領口下甚至能看到他貧瘠的胸脯,完全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一起一伏。驕陽灼人,鄭朗無端覺得熱,呼吸困難,伸手,一把扯開扣得嚴絲合縫的領口。
還是同一輛Tuktuk車,載着兩個人,在滿街豎出窗戶,迎賓的彩旗招展的隐蔽底下,他們穿街走巷,坑窪不平的道路有預謀一般颠他們的車子,硬是把他們分別坐在左右的身體抛到一起,親的好像雙分不開的連體嬰。
男孩知道鄭朗的避忌,他自己也不願意以一身臭汗的身體去亵渎他,所以雙手曲在車蓬的鐵杆上,盡可能的不去冒犯到他。只是這樣,他松垮垮的紗籠就完全包不住身體,兩條白到晃眼的細長腿,一颠一蕩的,招惹來後視鏡中,司機的側目。
又是那樣,鄭朗不爽,不看他,卻如芒在背,下一次猛烈的颠簸,男孩叫了,他們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騰空,然後撞在一起:“對不起……”無疑是那晚,救他的青年的嗓音。真令人惱火,明明同他無關,他卻習慣道歉。鄭朗把擔在臂彎上的西裝蓋在他腿上,然後一只手,很穩當地把住車座椅的扶手。
男孩的脊背是濕的,衣服黏答答地貼着肉,手感并不好,他的前胸向後收,下颌含得很低,做錯事的樣子,好像是怕汗津津的身體弄髒鄭朗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西裝,他越這樣,鄭朗的壞心思越露苗頭,反而收緊手臂,把他摟懷裏。
男孩費解地擡頭,怕被看出端倪,鄭朗惡聲惡氣警告他:“坐好,別動。”然後他就真的坐好,一下也沒再動過。
沒回去賓館,穿過市中心,踏着邊緣開裂鋼筋暴露的水泥樓梯,鄭朗去了男孩的家,一層十幾戶,琳琅滿目的過道,這裏和鄭朗小時候住過的筒子樓很像,但更破,氣味也更複雜。
屋裏比過道好了不知多少,門一關,隔絕掉所有陳舊的腐爛味道,是個樸素又清減的家,地面拖得一塵不染,有洋甘菊的清新,桌上倒扣年代感的玻璃杯,但幹淨,整潔得讓人不好意思打擾。
男孩穿着涼拖,噠噠走過瓷磚地,到一半又回頭,好像在确認鄭朗是不是真的會跟上來,那種眼神,就是叫人沒法拒絕。鄭朗的行動大大鼓勵了他,沒有去取杯子,男孩快步到冰箱拿了包利樂裝的飲料,插上吸管,放到茶幾上:“你坐,我……我先,洗個澡……”他羞赧的樣子,有股甜美的天真。
老樓老房子,龍頭是陳舊破爛的,水聲起來遲,鄭朗紅着臉扒門,不像淋浴聲,倒像用水瓢往身上舀水。站在和浴室一門之隔的地方,鄭朗的太陽穴臊得突突跳,他感覺自己活像個變态偷窺狂。
客廳裏,光線絨絨,不請自來。灑到沙發上,一摞洗幹淨疊放整齊的衣物。幾條女人穿的紗籠,三兩件純色的體恤衫,鄭朗發了癡,抓手裏摸了摸,很柔軟,有陽光和皂角的香,還不滿足,他對臉埋頭,狠狠嗅了嗅。
純白色的T恤,穿得有些年頭了,因而服帖,舒坦。其實白T恤都一樣,哪有什麽分別,上頭更沒有任何古怪的氣味,但鄭朗就是執拗認得,那是他倒在小巷裏時,摁在他傷口上,為他止過鮮血的那件衣衫。
為一件衫子,他突然對整間小屋産生好感,禮教告誡他要規矩,不要去碰觸任何不該動的東西,可手卻不受控地在茶幾上的漆器小盒裏搜摸,裏頭花花綠綠扔着許多錢幣,有日幣、美元、法郎、甚至還有幾張人民幣。
一時間,他又恍恍想起警局裏那些站街的人妖,一個邪惡的念頭,會不會……他也是“她們”的其中一員,用清純當幌子,一轉頭,卻從紗籠下頭張開一雙玉蘭一樣白皙的腿,招攬五湖四海的過客。
倏地,他燙傷一樣的扔開那件衣服。
會有別人來過他幹淨的小屋麽?得不到答案,鄭朗在屋裏煩躁地踱步,那麽小的屋子,卧房近在眼前,好像在邀請他,進來看看呀。別人呢?到這兒來的其他人,也和他……一樣進去過麽?
他幾乎是洩氣的,坐上那張并不寬敞的,彈簧小床。
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的,裹頭的大毛巾,男孩側着腦袋,單手搓頭發,一身清爽地進來。
還是寬敞但保守的大T恤,紗籠系腰上,箍出一截纖細的腰身,比女孩更具線條感的肌肉隐在一片薄薄的布料下頭,鄭朗見過他的力量,那種蓬勃的,無與倫比的美。許許多多人穿各式紗籠,有當地的、海外來旅游的、清一色的姑娘,卻沒一個把紗籠穿出他這樣清純又妩媚的味道。
男孩完全不懷疑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卧室,他将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不敢真的看鄭朗:“一會兒我去買菜,你要……留下來吃個晚飯嗎?”
“你的身份證。”鄭朗并不直接回答,伸長手臂,手指間上赫然是他揣了一路的男孩的證件,他要他來拿。
拽了拽,紋絲不動,男孩沒扯動,鄭朗拇指和食指夾着卡片,盯他的眼睛,很嚴正地問:“為什麽扮女孩?”
“不是扮……”像驚慌,他是沒想到鄭朗會這麽問的,或者不想他就這麽輕易就問了,“我沒有錢,又過了年紀……”他曾經是想過別的方法的,更徹底,更不留情的,“女孩子……賣東西……容易一點……”可最終沒有,他狼狽地低下腦袋,是羞愧,也為騙了人。
一顆心突然放下一半,比起欺騙,他更慶幸眼前的人,是個十足十的男孩子:“你喜歡穿紗籠?”
“啊……”沒想到自己這麽容易被放過,男孩顫顫地回答,“也不是喜歡,女孩的衣服,我不懂,家裏,有很多,買不掉的,我就自己穿。”經他這麽一說,鄭朗才發現,他屋裏除了那個收滿泰彩的小板,還堆了幾袋顏色鮮豔的花布,全都是紗籠。
不是賣肉的,鄭朗懸着的另一半心,也安定下來:“給你。”這一次,不用男孩扯,他把他的身份證,還到他手裏,“你叫什麽?”是個和在警局一樣的問題,但得到的答案截然不同。
“Tae……”嘴唇微微展開,像個羞澀的微笑,“·Tae……”
“南昆?”鄭朗學着他念,“什麽意思?”
男孩扭扭捏捏的,好半天,才不好意思似的說:“不好聽的,大家都叫我……南……”
“南……”自言自語一般,鄭朗瞧男孩紅了的脖子,嘴裏,有點有趣地重複他的名字,“南……”
“我去買菜。”聽不下去了,男孩抓起布包,硬幣在裏頭哐當響,“你……你喜歡吃什麽?”他這是要逃了,鄭朗突然不想放他走。
手臂掐在鄭朗手裏,男孩哪兒都去不了了,他有一點愣神,傻傻的模樣惹人憐愛,抓着他的手掌和自己的一點不一樣,是他所沒有的,絕對主導的,男人的力量。這認識,讓南恐慌。
“有人把你當女孩對待過嗎?”鄭朗不紳士地逼他。
“膀子……疼……”聲太小,撒嬌似的,軟綿綿的,鄭朗的心,一下就酥了,“不疼。”他幾乎立刻松了勁,可卻更霸道的,扯他,用張開的兩腿和雙手,抱住他,“有過嗎?”
腰使不上勁,南像被吓壞了一樣,連搖頭,都只敢輕輕的,可馬上,他似乎停頓了,他騙過很多人,可是莫名,他就不想騙這個無賴一樣抱着他不放的男人。
南點了頭,微微一下,飛快又倉促。鄭朗的反應慢了兩秒,突然,他摟着南的腰,将人抛到床上。彈簧床吱嘎發出一聲驚叫,鄭朗整個人壓到他身上。
“他們這樣幹過嗎?”T恤寬敞的下擺,伸進只手,捋他細盈盈的腰身,摸他窄小的肋骨,到胸。
唇在南雪白的牙齒下,抖露泰國櫻一樣的粉紅,他能感覺胯間有個自己也有的東西,比自己彪悍得多,将醒未醒之間,頂着他。
他像被戀人纏住的少女一樣害怕又興奮,為這股興奮,他無地自容,只好用答複做央求:“沒有……從來沒有……”
他沒說假話,鄭朗拿嘴貼他半幹的頭發,似是而非的吻:“那這樣呢?”旋轉、暈眩、失重的浮空,這一次是真的,鄭朗吻了他的嘴唇,先是試探般的一小口,然而就咂咂的忘記了要停。
南快要哭了,身子一波一波地顫,篩得好像過了電。鄭朗也一樣,不敢,也沒種把嘴挪開。
久到肺裏頭的空氣都燒幹了,蒸發了,鄭朗才不情不願地舔着南晶亮的唇角,沒皮沒臉地向他讨:“還想請我吃飯嗎?”
被人輕薄了,他應當拿出點男子漢的勇氣,讓他滾,趕他出門。可南卻捂着臉,露出一張沁在溫泉湯裏泡軟的小嘴,毫無戒心的,喘動貧瘠的小胸膛。
霎時間,臉朝下,男孩被調了個個,兩膝分開跪在床上。絲絲涼,紗籠從後,被人慢慢挑開,和想象中一樣的,不,比想象中還漂亮的風光,鄭朗餓透了,還裝君子:“我叫鄭朗,鄭成功的鄭,和你一樣明朗的朗。”他從南的依蘭花一樣垂下的後頸,一路舔濕他無暇的背脊,“如果一會兒你不喊停,我就當你答應了……”
“唔……”弓着腰,南像個小動物一樣,躲他的吻,“答應……什麽?”
吧唧一聲,很羞恥的,鄭朗鑽進紗籠底下,嘴裏含着顆糖果似的,嘟囔:“當你也願意,和我處對象。”一點也不厭惡,他對酥了身子的人認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