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節
第 16 章節
那些竹成片成片地環繞住整個小遙峰,仿佛包裹住最後的世外;一間小屋靠山裏立着,灰褐色的木屋在其中顯眼,反襯得幾分寧靜。墨痕回首,更見到綠地之外大雪又紛紛地落下,想見風有多大,可不知怎的,那些風雪竟全然在其外放肆,分毫也不曾擾了綠地當中。
晏離憂見墨痕看得呆住了似的,便拍拍他頭,問:“無雪裏看有雪,如何?”
墨痕見他難得有些得意的模樣,想自己的喪氣倒也給他騙了,心下只好笑:“不好,一點都不好。”
“怎的?”晏離憂輕輕偏頭。
“就你不好。”墨痕笑道。
晏離憂看墨痕笑鬧,将二人的馬在不遠處馬廄安置了,便同墨痕往木屋裏走。開了門進去,屋裏的窗也閉着,想主人久未長住,但屋中又甚是潔淨簡單,頗如晏離憂惡人谷中屋子。
“這屋子?”墨痕疑惑道。
晏離憂往裏走整理床鋪,也應着:“昆侖派劉溪山欠我人情,便同他要了小遙峰。”
墨痕笑着揶揄:“這是要找了金屋來藏嬌吧。”話罷方覺自己說錯,臉一熱,邊踏出門邊道:“我去掃地。”
晏離憂只認真地整理被褥,不覺也笑出聲。倒是現在習慣了笑。
傍晚,自地窖取了食材,二人又是一頓忙活,才好好坐着吃飯。
待得碗筷收拾罷了,已天光暗淡,便各自在靠窗桌子閑閑看書。
晏離憂偶爾擡眼向墨痕,見他極是專注,疑惑、微笑、蹙眉,全都鮮明地展現在眼前。想往日因念着墨痕,才閑時獨自到小遙峰靜坐。到今日得兩人共這一山美景半面天光,直如夢裏,不是夢裏。
晏離憂心不在焉看着書,再向墨痕時,見他眼角微紅,伸手輕輕在眼角撫摸,道:“怎了?”
“書裏故事,看得人難受。”墨痕将手裏書放桌上,向晏離憂微笑,“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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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故事,都是假的。”晏離憂輕輕撫着墨痕的背,“不會成真。”
“嗯,我知道。”墨痕說着,“睡了好不好,累了。”
晏離憂看了眼那書。書原是二人路上無聊,墨痕便撿了幾本傳奇看,這本是其一,題名《落花辭》。聽到墨痕說了,才應着好,與他到床上解衣擁眠。
落花辭
墨痕醒來時,正見着晏離憂坐桌邊翻看着書。
一眼掃去,便見着那頁書上寫着:
“我第一次看到沐心的時候,是在驚蟄那天。
萬花谷的驚蟄,總是會下雨,她一襲白衣出現在我面前,一時間,我竟将她看成翩然而至的白鶴。後來才知道,她其實是初春的白雪,不适時宜的朦胧而美好。
萬花谷從來不下雪。
......”
這是《落花辭》的開篇。墨痕又憶起書中情節,不禁又有些感慨:萬花谷從來不下雪,那人卻如初春的白雪。果真只能不适時宜。
晏離憂翻完書,想是太投入,才覺察到墨痕已經醒了。洗漱早飯都罷了,二人便向山中深處走去。
路上閑着,墨痕起了話頭:“你一早臉色就不好。”
晏離憂點頭。
“是看了書難受?”墨痕問。
書中故事,簡言之便是男女相愛,男子負了女子之事。故事雖然簡單,其中卻波折跌宕,到結局出現,墨痕那時只覺渾身一涼,整個身子都被凍住似的。
晏離憂略一沉吟,道:“怎會。”
墨痕素知晏離憂喜怒平淡,這番反應更是不自然,不覺緊張。垂首緊跟着,心卻已不在此處。
溫泉貼着山背,走不遠便是。周圍掩映雪竹,地上是薄薄的雪。熱氣緩緩蒸騰,周遭植物也帶着淺淺水汽。
墨痕解衣入水,便到溫泉中間去,模模糊糊的水霧使他并不能清楚地看到晏離憂。缭繞的霧氣中,見着晏離憂眉目低垂,也定定看着他。
“你也來玩吧。”墨痕笑着撲騰水。
晏離憂點點頭,便也脫了衣物進了水裏。
墨痕清瘦,行動飄逸,又骨氣高,如此地雪竹;晏離憂雖亦是瘦,卻身形高,只這樣站着,便如純陽雪松。
墨痕走到他身邊,将邊上拿的巾子放在他身上,輕柔地擦拭。巾子又落到他肩上那處傷痕。墨痕靜靜看着,雖知那裏早已愈合,卻仍很是小心地将巾子在那上面拂過。
“我是極意氣用事的人。”晏離憂忽而說道,墨痕擡頭,正對上他有些凄冷的眼神,“你怕麽?”
墨痕搖搖頭,深深看着他的眼:“我怕你受傷。”
晏離憂伸手抱住墨痕,墨痕靠在他懷裏,感受到他下巴輕輕蹭着自己的頭,心裏暖。
“我姐姐,記得嗎?”晏離憂問道。
“晏離情。你說過。”晏離憂的氣息就在他頭上,墨痕輕輕說,“以前到你那裏玩,夜裏你有時會偷偷跑出去見她,我知道。”
“我只她一個姐姐。她将我作孤兒寄養在純陽,悄悄來看我,又不常與我說她的事。”晏離憂說着,更抱緊了墨痕。
“可有天夜裏,她出現,帶了我逃命似的跑。我不肯走,擔心你找不到我...”晏離憂聲音有些低。
“她無奈之下,才說與我。父母原是惡人谷之人,陣營對戰,為浩氣所殺。她留在惡人谷,假投浩氣,竊取情報。卻對浩氣之人動了心。”
“她得了密令,要暗殺那人。若是狠得下心也罷,偏狠不下心,落得身份被惡人谷有意透露,着兩邊追殺。我身份亦有惡人谷知,才帶我同走。”
墨痕聽着,卻忽然問道:“那人,也愛她嗎?”
“也許吧。”晏離憂略略一怔。
“為什麽不去找那人幫助?”墨痕又問。
晏離憂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不願那人情義難決。”
墨痕點頭道:“是了,若浩氣那人庇護她,便是背棄浩氣;若不庇護她又...”
“那幾日我便同她一路奔逃,最後到了洛道極偏僻的小村。在那才待了半日不到,我出去打了些泉水,回來時發現屋門半開,我從向門裏窺去,就見到...那人手執長槍,槍便紮在姐姐的肚子上,姐姐雙手捧握着槍,眼裏滿是淚...”晏離憂停了下來。墨痕輕輕安撫着他,卻也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被他捉去,趁機逃了。去萬花找你,想帶你同走,可那人追得快,我不及解釋,想打暈你了背走便是...”晏離憂說着,摸着墨痕的頭,有些愧疚。
“你那些師兄師姐亦不好相與,我無法脫身,更帶不走你。只好放下你,去了惡人谷。他們原是不信我的,但際遇間得沈眠風賞識,他道我小小年紀...心狠手辣,甚是喜歡...”晏離憂說到此處,撇過頭,不看墨痕。
墨痕如何不懂,輕輕用手撫他臉,要他轉頭看自己,道:“你在,就好。”
小小年紀心狠手辣,這八個字後面藏了太多太多。這八個字救了他的命,更叫他永生難安。
墨痕無法想象小小的少年如果不得惡人谷收留會如何,也不敢想象他是如何作為才能活到如今。墨痕只知道,那些啊,我都不在乎,我只心疼你。
“我回去就把那本書燒了。”墨痕輕咬着晏離憂的肩膀,低低說。
“嗯。”晏離憂輕輕吻墨痕的臉。
月黑
小遙峰住了整一月,從起初一日泡一次溫泉,到後面漸漸是隔兩日泡一次,也越覺神清氣爽。
将夜之時,晏離憂出了門去,墨痕問他去做什麽時,他只微笑道:“說不得。”
墨痕便低了頭,也不說話。晏離憂伸手把玩着墨痕的發,看着他道:“等我回來。”
點了點頭,便送他出門。
墨痕一人在屋裏拿了晏離憂的棋盤,擺來擺去,或是拿醫術來背,還是覺得心裏空空的。一想,晚間晏離憂回來了,若是忙得餓了倒不好。便去竈間起火,炖了板栗紅棗粥 ,在鍋裏焖着。就這樣慢慢地動作,卻仍等不到晏離憂回。
自從在萬花谷倆人情意分明以來,未有何時再分別。墨痕知覺自己難以安靜,是為晏離憂起,便想笑自己矯情。
矯情就矯情。
墨痕關了門便往外走。
送晏離憂出門時,是見他往玉虛峰那邊山頭去的。墨痕便也往那邊走。
出了小遙峰,風雪此時倒還好,只閑閑吹拂。
玉虛峰上是昆侖派的地方。墨痕猜想晏離憂此時是不會往昆侖派去,便繞了昆侖派的地方,往山上走。
越往裏走,山林越密,雪竹凜然,月色難至,直将風灌得也帶了森冷。墨痕将衣服攏緊,又把狐裘裹得更結實,向着竹林裏一直走。直覺告訴他是這邊不錯,卻繞了大半天,也不見晏離憂身影。又不好高聲大叫,恐生不變。心覺既是如此,便往回走好了,興許離憂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