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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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山的綠植覆蓋率并不高,幾乎算得上光禿禿。即便有幾顆參天大樹,不是葉落幹枯,就是攔腰折斷。

光禿禿的毫無生機,倒是方便找人。光點沒費多少功夫,就在山頂東側一條小溪附近找到了許木木。

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跪坐在小溪邊上,面前兩片不黃不綠的樹葉疊放在平整的石面上,像在祭祀,但有簡陋得不像是祭祀。

“你在幹嘛?”難道是清禾派新的術法?光點動作停住,他這樣過來豈不是打草驚蛇了?

就在光點悔不當初、不知是進是退之時,許木木沒有半點藏着掖着地念出了咒語——

她全神貫注地伸出雙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小溪,虔誠又真摯:“請給我一條魚吧!拜托啦!”

“……”是沒有腳的光點都差點滑倒的尴尬程度。就很無語,他是什麽眼神!竟然會以為這是什麽玄妙的法陣。

藍色光點踩着憤怒的節奏,蹦蹦跳跳霸占許木木的葉片。

不得不誇許木木疊起來的石頭還挺有水準,站在上面有種威風八面的舒适感。

但這不是重點!

光點怒吼道:“這裏根本就沒有魚,就算有,你這種狗屁的釣魚方式也根本不可能釣到魚!”

話音剛落,“噗”的一聲破水,光點腳底出現一大塊黑色陰影。

他錯愕地擡頭——

一條肥長的魚從河面躍起,徑直跳到他的頭頂、降落在許木木擺好的葉片上。

砰——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條魚砸得粉碎的光點,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消化這個事實。

在光點消失的第一時間,許木木抓起魚,連忙賠不是:“抱歉抱歉,我沒想到點哥你會突然出現,不過你應該沒事吧?過一陣子就能恢複成原樣吧?”

沉浸在打臉的尴尬氛圍中的光點對許木木的稱呼甚是滿意,勉為其難就不計較許木木魚的過錯。

畢竟這種單純的外力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傷害。

所以說清禾派為什麽會找這種笨蛋來當卧底!

她剛剛要是布置個攻擊型的法陣,趁其不備,說不定還能傷到郁修。

“我當然沒事。”光點馬上又凝回原狀,跳到許木木的肩膀上,“你這是什麽法陣?竟然真的釣到魚了?”

之前郁修用靈識探過附近,這條小溪裏面明明一點活物都沒有!難道是幻覺?

光點的思緒突然被一陣香氣打斷。

噗呲噗呲。

許木木用樹枝插着活魚放在火上烤了一陣子,魚肉在旺盛的火焰下發出滋美的聲響。

燒黑的表皮裂開,露出鮮嫩肥美的魚肉,膩滑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炸出香美的動響。

許木木轉動樹枝,從包裹裏拿出調料大手一揮。

濃郁的香味頓時包裹光點。

“我要吃、我要吃!快給我嘗嘗!”這要是幻覺,光點不介意被許木木毒死!他在許木木肩頭瘋狂彈跳,恨不得直接抱住她的耳朵再複述一遍。

許木木看了看手裏的烤魚,又側頭看了眼螢火蟲大小的光點:“你……怎麽吃?”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光點嘿嘿一笑。

下一秒,一個和昨晚吓壞許木木的鬼魅如出一轍的鬼影出現在她肩頭,張着血盆大口直接吞了那條魚。

“……”許木木愣在原地。

如果說魚修仙尊的鬼影是黑得發紫、人身等比的百分百恐怖;那光點的鬼影就是藍得通透、巴掌大小的迷你恐怖……看得多了還有點可愛。

然而當他張着拳頭大小的嘴把一整條魚全部吞掉的時候,許木木滿腦子想的是……

等等?!她的晚餐連魚骨頭都沒剩下嗎?!

許木木看着自己手裏只剩下半截的樹枝,欲哭無淚。

可惜眼前這個藍色的螢火蟲,是魚修仙尊的心腹,惹不起惹不起。

不過……她或許可以趁機向這位學習一下如何當一名合格的跟班。

“點哥,你過來找我是仙尊有什麽事要吩咐我嗎?”許木木只好拿出本來要送給仙尊的果子先墊墊肚子,邊咯嘣着吃,邊收拾殘局。

光點跳到許木木捏着果子往嘴裏送的食指上,答不對題:“喂,我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許木木不明所以。

光點跳到果子上,義憤填膺:“你自己吃那麽好吃的烤魚,給我和郁修送的就都是些難吃的果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仙尊心地善良,肯定不願意為了口腹之欲害了一條性命。”她早就聽說修仙的人辟谷,送吃的過去大概率是浪費,那自然是送些不用加工的果子刷個臉熟就算了,哪裏想得到,還有個嘴饞的光點。

空氣安靜了幾秒。

光點停在果子上,消化片刻後,爆發了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說誰心地善良?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他剛剛殺了你诶!要不是……咳咳 ……”要不是有清禾派的護心術,你這卧底都已經投胎去了!

“……”許木木突然體會到仙尊為什麽總想捏爆光點的心情了。看樣子,她不能向光點學習,而是應該引以為戒——

畢竟她只是想當個摸魚的小跟班,并不想做天天被仙尊捏爆的小跟班。

“你不可以這樣說仙尊的壞話!我完全理解他這麽做的理由。”從修仙界掉到人界來,還身受重傷,虛張聲勢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剛剛被掐脖子也就是看着吓人,實際上除了被甩到地上,許木木并沒有感覺到太痛。所以理解這話也不算完全是假話。

沉默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光點看着許木木,不禁為這位卧底敬業的演技無比感嘆。

換作是郁修在這裏,冷不丁地被人“真心理解”,指不定真要春心萌動了:“他不喜歡別人喊他仙尊!你以後就叫他‘尊上’吧。”

有用的知識加一,許木木默默記下:“所以仙、尊上是答應要帶我去修仙界了嗎?”刷臉果然還是有用的。

“今晚乃是月圓之夜。”光點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許木木卻聽出了某光點語氣裏狐假虎威的氣勢:“點哥,尊上是有什麽事情要吩咐我去辦嗎?”

“沒錯!這件事,做得好了,你就可以留在尊上身邊!”光點頗為神秘地往前一跳,踩着許木木的鼻尖,在上面一圈一圈地擴大自己的光暈,有種孔雀開屏、故作威風八面的感覺,“你想知道的話,就再給我燒一條魚吃!”

“捕魚很累的。”許木木想打個商量。

雖然看起來她釣魚都特別輕松,甚至都不用漁具和魚餌,但每次吃完魚她都會覺得特別累,是可以睡上一天的疲勞程度。

許木木一度覺得自己有什麽大毛病,但看了大夫問了爹,都說她健康得很。所以她覺得自己骨子裏應該是有一種懶,不然怎麽會稍微動一動就覺得累。

許木木自然不會把自己的“缺點”如實相告,畢竟現階段她做不到一個有用的狗腿子,也至少得是個勤奮的狗腿:“要不吃點果子湊合下?”

“魚都是自己跳上來的,你就撒撒粉烤烤魚,哪裏累了?!”光點陰陽怪氣,果然修仙界的人根本不屑給他們魔界的人做飯吃,“當然,你要是不想去修仙界了,這魚自然是不用做了。”他氣咧咧地往郁修那邊跳去。

許木木不假思索、連忙把光喊住:“馬上就好!”

跳了三次、只走了一米之遠的光點,回頭一跳就攀上許木木的肩膀:“你放心,我等下給你放的料,絕對價值好幾百條魚。”語氣上說不出的得意。

許木木不置可否,并不覺得小學童會有什麽好消息,結果他還真給她送來一件艱巨的任務。

“今晚月圓之夜,郁修的靈力會退散殆盡,就是路過的螞蟻說不定都能害死他。”光點這次學乖了,一口一口慢慢細品鮮美的魚,每個蹦出來的詞裏都帶着“吧唧”聲。

他是對魚肉報以敬意了,卻攙得許木木直吞口水:“能不能……哈——”然而再強的口腹之欲都比不上想睡覺的心,許木木揉了揉惺忪的眼,打起哈欠來。

光點在心裏默默冷哼一聲,不得佩服這卧底的演技。就是這種時候,還能在漫不經心的同時,流出幾滴淚、洩露幾分心疼郁修的模樣。不知道的,真以為她暗戀魔尊呢!

光點繼續道:“這件事,整個修行界都沒幾個人知道。你也算是走運了。”把這個情報送給清禾派,以後郁修的麻煩可不少咯。

“我知道了。”許木木捂着正在哈欠的嘴,開始表忠心,“我今晚一定好好保護尊上。”完了完了,晚上沒覺睡了。

許木木目光逡巡,開始快速找尋自己補覺的好去處。

光點吞了最後一點魚尾巴肉,直接開口要帶她去見郁修。

“……那個點哥,我想去準備一下,畢竟晚上要保護尊上,我現在手無寸鐵的,未免太過兒戲!”許木木給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的借口。

光點毫不意外:“行,你好好準備。”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嗎?是要去準備暗殺郁修的計劃了吧?呵呵,很好很好。

光點留下許木木,消失得極快。

幾乎是同一時間,許木木直接躺平睡了,她已經沒時間再滾到樹底下睡了,必須争分奪秒休息!

許木木原本想的是睡一個時辰就好,可等她再睜開眼——

天上一輪圓月,圓滿皎潔,照得禿禿的山頭一片清明。

許木木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動作突然頓住:“我睡了多久?”她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後連忙朝山頂方向跑去。

倒不是擔心尊上那麽容易會死,只是怕……她表忠心的時間不充分!

……

山頂。

夜風涼涼而過,吹起樹下黑色長袍一角,只見衣袍下是一具被血染紅的骷髅。

整個山頂不見一人。

光點停在樹枝上,朝四周張望:“清禾派怎麽回事?天都快亮了,還不派人來?”

片刻後,骷髅的指骨微動。

光點頓時跳落地面,對着耳骨的位置,道:“唉,你又沒死成。”

幹癟的黑袍突然被撐起,血肉附着在骷髅之上、從心口的位置開始蔓延、生長,逐漸捏出一個人形。

喉骨磕碰、發出沙啞的聲音:“清禾派的人沒有來?”帶着晚風的薄涼、破敗得像漏風的窗。

臉上的血肉還在翻滾着生長,郁修拖着半骷髅的身子坐起來。意識回籠的瞬間,他已經清楚山頂的境況。

光點思考片刻,将自己的結論告知:“許木木不是卧底吧?不然清禾派不可能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郁修沒有搭理,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擡起依舊是骷髅模樣的手臂,看着手肘處血肉模糊的地方。

明明一開始他也會痛不欲生,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可以這樣無動于衷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碾碎、再重新生長。

“她來了。”修長的指骨上快速凝成一團紫色的靈力,郁修笑了笑。

每一次的月圓洗禮,熬不過去就是死、熬過去就是實力大增。

現如今,就連試煉門的禁锢也阻止不了他。

很快,一切都該結束了。

許木木的腳步又急又亂,一路上發出的動靜都夠她死好幾百次,但郁修還是讓她活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後簡單地一擡手,輕易奪走她的性命。

“抱歉抱歉!”許木木一過來,“噗通”一聲直接跌坐在地,抱住郁修的大腿開始捶胸頓足,“我一直在找保護尊上的武器!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走找到隔壁山去了!我當即馬不停蹄地跑回來找尊上了,尊上你沒事吧?”

郁修的手被許木木這一扯拉偏了方向,手中駭人的紫黑色靈力擦過許木木頭頂,宛若一道疾馳的龍卷風,唰地掃平鄰座的山,悄無聲息地将山峰勾勒成邊緣齊整的月牙灣。

喘息聲遠大于山石粉碎成屑的動靜,許木木全然不知身後發生的一切,還一個勁兒地抱着郁修大腿在道歉。

郁修擡腳,許木木一個後滾,完美落地。

他沒想到許木木竟然只身前來,周圍再無第三個人的痕跡。但對方按兵不動,他自然沒有先亮底牌的道理。

光點見狀,這才肆無忌憚地跳到許木木脖子上,氣急敗壞地質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找絕世劍了!”

絕世劍——修仙界神級長劍,上一任主人離世後,至今無人能拔起此劍。

“這荒山野嶺的,哪來劍啊!但我确實找到一個特別趁手的神器!”許木木眉毛一揚,“唰”地拔出自己“找了一晚上”的神器——

原本當即警惕的光點見到許木木手中的“神器”直接從她脖子上墜亡。

倒是一開始就沒探到任何神器氣息的郁修毫無意外地轉過身去,準備休息。

許木木還自鳴得意地揮舞手中那根手臂粗的樹枝:“是他啦!不粗不細,剛好能捏的住;不輕不重,敲人保證昏迷不傷命。絕對能好好保護尊上!”

“……”全世界都安靜了。

郁修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走到許木木面前。

許木木當即拿着沒什麽卵用的樹枝,假裝很有用地揮了兩下:“不好意思啊,尊上,雖然我來晚了,但是後半夜我一定嚴防死守,好好保護你!你放心吧!”

郁修食指輕擡,隔空對着“神器”一比劃。

啪嗒——“很有用”的武器斷成兩截、徹底報廢。

郁修冷笑:“別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掉以輕心……”話到一半,瞥見許木木那張臉後,郁修長袖一甩,冷聲道,“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掉。”

光點的補充說明帶着吃瓜群衆的熱鬧:“哈哈哈,他的意思是你別用這種愛慕又誠懇的眼神盯着他,他會不好意思……”

啪嗒——光點毫無意外地被捏碎,而且這一次沒再出現。

不是吧不是吧!她最多就是敬畏中帶着幾分敬佩,敬佩中多了一絲兒畏懼,畏懼裏摻和了一丁點的、對尊上外貌的癡迷罷了!這都能被發現!

許木木吞了吞口水,二話不說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把頭低得死死的:“我以後絕對不敢亂看尊上了!那尊上你快去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我……”

表忠心的話說到一半,許木木的視線突然落到郁修血肉模糊的骷髅手臂上……

所有的情緒化作無聲的錯愕。

她猛地一擡頭,指着郁修的手哆哆嗦嗦地……暈了過去。

“……”

郁修一道靈力抛過去——

是個沒有內丹、實打實的普通人,并且……确實被吓暈的。

郁修右手微動,躺着的許木木自動起身,将脖子嵌進他的手心:“倒是被清禾派的人小瞧了。”

他盯着暈死的許木木看了片刻。

少女的脖頸很細,脈搏跳動得卻很鮮活,像個叽叽喳喳的小鳥。

郁修不用費太大的力氣就能輕易捏斷她的脖頸。

突然他又松開手,任由許木木摔回地面:“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真蠢還是假蠢。比起那些虛情假意的人,也許死在你手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郁修笑了笑,撇下許木木回到那棵大樹底下,打坐調理。默許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卧底的存在。

只是片刻後,某人綿長細微的呼嚕聲悠悠轉轉落進靜修的魔尊耳裏……郁修長袖一揮,地面掀起枯葉龍卷風,瞬息之間就把許木木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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