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就那麽喜歡他?”◎
燭火昏寐, 燈影重重。
桌面上陳列着展開的雪白信紙,紙上只寫了一句話:“非衣,那天你為什麽沒出現?”
白皙修長的指尖輕撫過紙面, 男人清隽眉眼微垂, 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神色晦暗不明。
“公子,您怎麽不回信?”阿七在一旁小聲提醒。
身為千殺閣明面上的掌控者,阿七自然知曉有一只信使被自家公子征用,專門用來跟人通信。
甚至阿七還知道,那和公子通信的人,就是住在隔壁的安玖。
每次出行在外, 為了保護公子,阿七都會住裴寂旁邊的房間。所以很早之前, 他就發現自家公子在和安玖“飛鴿傳書”。
其他人或許沒注意夜間細微的鳥雀飛翔聲, 但以阿七對裴寂的上心程度,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這也是他一直堅信,自家公子與安玖關系不尋常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不明白, 明明他倆就住隔壁,一牆之隔, 出門就能見面, 還用得着傳信嗎?
難道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夜不見也按捺不住?
裴寂沉默半晌, 緩緩搖頭。
這封信, 他不知該如何回。
那日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沒有算到,惡鬼面竟然會針對安玖。
由于這一倏忽, 以至令安玖身陷險境, 雖然并未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但以安玖的性格,恐怕此時在她心中,對非衣的信任已經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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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點,裴寂便難得感到手足無措起來。
他該怎麽回,才能讓她不要生氣?才能再度挽回非衣的形象?
指尖微微蜷縮着,裴寂思索半晌,都沒想出一個最妥當的辦法。
或許,他該親自去見她一面。
上次她便教過他,該如何哄一個女人,效果顯著。
裴寂自覺學會了,如有必要,他也可以那樣去哄她一哄。
他沉思太久,蹲在窗棂上的貓頭鷹都無聊地開始用尖尖的喙梳理羽毛。
裴寂這才提筆,略微沉吟後,正要寫下約定見面的時間地點。
突然,耳朵裏捕捉到一道用力的關門聲。
“砰”的一聲,是隔壁傳來的聲響。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對周遭的動靜自然也更敏銳,這回安玖就住裴寂隔壁的房間,所以很多時候,她的行動都瞞不過他的耳朵。
裴寂時常能聽見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腳步聲,聽到她偶爾控制不住的笑聲,大概是在看話本。偶爾少女會小聲嘀咕什麽,這就聽不大清了。
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即便在自己房間裏,也總會鬧出一點動靜,吸引他的注意力。
這回聽着那暴烈的關門聲,主仆倆對視一眼,眼神裏不約而同浮現一個意思。
——大小姐又生氣了。
阿七靈光一閃道:“公子,是不是你久不回信,安小姐這才生氣了啊?”
裴寂:“……”
他又沒說不回,就是回的慢點,回慢了也要生氣嗎?
裴寂無言片刻,道:“我出門看看她,你自行休息去吧。”
阿七嘿嘿一笑,自覺地走了。
他懂,公子這是叫他不要去打擾他們,他保證今晚不論聽到什麽,都絕不出房門!
裴寂打開房門,推動輪椅走出房間。
這屋子為了他的腿專門設計過,有一條輪椅專用道,哪怕不用雙腿走路,他也可以暢通無阻地去到任何一個地方。
剛驅使輪椅來到院子,鼻腔中便襲來一股酒香。
夜涼如水,清淺的酒香彌漫在空氣中,深沉的夜色也仿佛變得醉人了起來。
轉過一個彎,一抹淺粉色身影闖入視野。
少女姿态閑散地倚靠在玉蘭樹下的石桌邊,桌上放着一盞燈籠,一個大肚子圓滾滾的酒瓶,還有一只酒杯,被她細白的手指握着,無力地垂在一旁。
燈籠發出昏沉朦胧的光暈,籠罩在少女嬌小的身軀上,為她修飾出一抹朦胧的剪影。
那坐在樹下獨酌的粉衣少女,好似一場水月鏡花的夢境。
裴寂動作停頓,随後才繼續推動輪椅前行。
輪子滾動的聲響引來少女的注目,她一手撐着下巴,懶洋洋地轉頭看過來。
夜色猶如一面薄薄的黑紗,将少女的面容隐在其中,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氤氲着兩點亮光,如同浸透在水中的黑曜石一般清亮璀璨。
她霧蒙蒙地看他一眼,眼神定在那輪椅上的白衣公子身上,好一會才道:“原來是你啊……裴寂。”
語調也散漫慵懶,仿若夢呓般漫不經心。
說完,少女便百無聊賴地回過頭,似乎确定他的身份後,便對他徹底失去了興趣。
裴寂來到她身邊,擡手握住少女纖細的腕子。
觸手上去,才發現少女手上一片冰涼,不見半分溫度。
他也才注意到,她應是匆忙出來,身上只披了一件中衣,一頭烏發散在後背,小臉上不施粉黛,好似冬日初雪,一片素淨蒼白。
“別喝了,你如今不适合飲酒。”
裴寂薄唇微抿,眉心緊蹙,神色間頗為不贊同。
“你別管我。”
安玖把手從他手中扯出來,一眼也沒看他,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肚。
見她如此不顧自己的身體,裴寂臉色也冷了下去。
前幾日才因為喝藥太苦在他面前眼淚汪汪,今日便這般糟踐自己。
不就是沒回信麽?非衣就那麽重要,重要到她糟蹋身體的地步?
心口驀然生出一團邪火,在胸腔裏翻湧着,像是要尋到一個出口宣洩而出。
眼見少女不一會便連連灌下好幾杯,裴寂冷眼看了片刻。
在少女被一杯酒嗆到不住咳嗽時,驀然一把搶過她手中酒杯,丢在一旁。
“有什麽事說出來就好,喝酒除了傷身還有什麽用?你若不用我管你,以後就不要再叫我給你紮針開藥!”
少女似是被他這突兀的舉動驚到,兩眼一眨不眨呆呆望着他。
裴寂與她四目相對,看清少女眼底的怔愣時,他眼睫忽而一顫,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反應是不是過于激烈了?
可一想到今晚喝完,明日或許她就要頭痛,又要紅着眼哭唧唧地去找他,他便壓不住心頭那股莫名的沖動。
兩人對視半晌,少女忽然嘴角一撇。
那雙明亮的眼眸裏,漸漸浮現一層晶瑩水色,水光越漫越多,緋紅的眼皮慢慢包不住了,便刷的一下,彙聚成大滴大滴的透明淚珠,從嫣紅的眼角撲簌簌滾下來。
“裴寂、你嗚、你兇我!”少女癟着嘴,帶着濃重的哭腔說。
白衣公子唇角緊抿,長長的鴉羽快速眨動幾下,語氣陡然變得慌亂:“我、我就是想說,喝酒對身體不好……”
“可是嗚嗚嗚,你、你就是嗚嗚嗚兇我!”
少女哭得委屈,淚像是落不停,源源不斷地從她眼睛裏掉下來,白皙的頰上一片斑駁淚痕。
卷翹的眼睫毛被淚水打濕,一縷縷黏在一起,可憐又可愛。
裴寂下意識伸出手去,給她擦臉上的淚。
他深深嘆一口氣,聲音溫和又無奈:“別哭,我沒想兇你。是你不注意照顧自己的身體,明日還不是得我來照顧?”
安玖哭着哭着,特別自覺地扯過他的一片袖子,摁着鼻子擤了擤。
然後才擡起頭,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瞅着他,哽咽着說:“那你、你也不能、不能兇我!”
裴寂目光落在那片皺巴巴濕漉漉的衣袖上,良久才艱難地挪開,對少女溫聲道:“好好好,以後不兇。”
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現在對安玖的縱容,已經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就如溫水煮青蛙,一開始只是溫水,到後來即便再加溫,他也已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了。
安玖哭着哭着便累了,不知不覺間,竟靠在了那白衣公子肩頭。
她枕着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男人一只手臂扶着她後腰以防她滑倒。
看起來,就好像他将她摟在懷裏一般。
白衣與粉衣交疊糾纏,不分你我,在這寂靜無人的夜裏,交織出一片柔軟的旖旎之色。
“裴寂,我好難過。”
喝醉了的少女說話有些含糊,語調慢吞吞的,因為剛哭過,時不時還會打個小小的嗝。
她小小聲、小小聲地貼在他耳畔,像是在跟他講什麽不可言說的悄悄話。
也确實是悄悄話,至少“裴寂”從未聽她講起過那些少女隐秘酸甜的心事。
“我知道他騙了我,我知道的,他不是玄衣衛,我看見那天的玄衣衛了,他們一點也不像……他很可能是個壞蛋,他還想偷燕婉的秘籍,我、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她語無倫次說着,又開始流淚。
溫熱的淚水打濕那一片衣裳,白衣洇出灰色的濕痕。
“他救過我好幾次,可是那天他沒來。我差點死了,他都沒來……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經死掉了。”
“也許死掉也好吧,他既然騙我,那說喜歡我肯定也不是真的……我還應該相信他嗎?”
說到這裏時,少女話音裏已染上濃濃的失落與絕望。
突然腰間一緊,像是被重重掐了一把。
男人低沉微啞的嗓音沉沉響在耳邊。
“……別胡說。”
他聲音似乎有些艱澀,幹巴巴地傳來:“不要想那麽多,你可以等他給你解釋。”
少女似是被這一聲“安慰”驚醒,稍稍轉眼看向他,歉疚地說:“對不起,裴寂,我剛才沒怪你,我就是太難過了,你是個好人……”
所以,還是因為非衣嗎?
因為發現被非衣欺騙太難過才哭了,而不是因為他兇她。
他喉嚨哽了哽,再也抑制不住問道:“你就那麽……喜歡他?”
作者有話說:
大小姐:嗚嗚嗚我還是愛他。
裴裴:我醋我自己.jpg 痛苦面具x2
下午18:00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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