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終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見天日。◎

游千鶴的夢破碎了。

他原以為一切會按照自己設想的走向發展, 然而事實上,在他離去後,那個少女依舊寂寂無名。

她沒有成為劍神。

她還是放下手中劍了嗎?

那他這麽多年的隐姓埋名, 又是為了什麽?

這五十年來的堅持, 五十年的孤寂,在這一夕間,都化為了夢幻泡影,轟然倒塌。

白發蒼蒼的老人呆坐在那裏,原本挺直的脊梁好像瞬間崩塌了,背影都變得佝偻蒼老起來。

安玖看着他,表情欲言又止。

她想說點什麽安慰安慰這位可憐的老人, 但按理說,她現在不應該知道游千鶴身上的事。

所以她什麽也不能說。

安玖正躊躇間, 忽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她循聲望去,便見林子裏走出一對年輕男女,兩人形容有些狼狽, 像是剛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頭上身上全是雜草亂葉。

男子一襲半新不舊的褐色短打, 女子一身精致但剪裁利落的青衣長裙, 一邊走一邊說着什麽。

一看到兩人的身影, 安玖頓時眼前一亮。

這不是男女主嗎!

“賀大哥!林姑娘!”她站起身, 向着他們招呼道。

兩人也看到了她, 林清妍詫異地喊出了聲:“安玖!你怎麽在這裏?”

以此同時,非塵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起身對賀子擎二人道:“兩位施主好。”

林清妍兩眼看了看安玖, 又看了看非塵, “發生什麽事了?”

而在她身側,賀子擎目光落在小院裏鶴發童顏的老者面上,神色止不住的探究。

“不知這位是……”

片刻後,四人圍坐在一處,彼此交流了一下信息。

“也就是說,菩提子被千殺閣盜走了,安玖也被千殺閣閣主仙無命盯上,所以你們才來找我們?”

“沒錯,安檀越孤身一人在外很危險,與你們一道才能保障安全。”非塵道。

林清妍點點頭,表示理解:“也對,那之後安玖繼續跟着我們好了。不過接下來咱們大概還要進山去找人,這武夷山也就這麽大,我們都快把山裏翻遍了,至今還未找到人……”

一直不曾言語的賀子擎突然開口:“不,已經找到了。”

頓時三雙眼睛全都轉移到了賀子擎身上。

賀子擎刷的起身,向那茅草小屋走去。

小屋前方,白發老人正面朝着篝火坐在地上,雙眼發直目光呆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

賀子擎走到老者身旁,老者像是根本沒看見他一樣,頭都沒撇一下。

此時暮色已漸漸籠罩下來,天光漸暗,篝火映照出昏黃的光影,閃閃爍爍落在老人臉上,将他花白的發絲襯出一片赤紅。

“這位前輩,可是游千鶴?”

賀子擎雙手抱拳,躬身靜立道。

話音落下,林清妍與非塵皆是微微瞠目,露出驚愕之色。

安玖早已看過劇情,這會還是裝得懵懂,小聲問兩人道:“游千鶴是誰啊?”

林清妍眼底驚訝未退,湊過來悄聲回答她:“游千鶴是五十年前的劍神,據說他劍術乃是天下第一,更是當時的武林第一人,極為厲害。不過此人早已銷聲匿跡,至今已五十年了,我也是聽家中祖父提起過。祖父當初為游千鶴築造過一柄神兵利器,如今神兵譜上排行第三的那柄寒商劍,便是他的劍。”

另一邊,聽到賀子擎道出自己的姓名,老者卻依舊不言不語、目不斜視。

林清妍道:“賀大哥是不是認錯人了?這位真是游千鶴前輩嗎?”

賀子擎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像是不解一般。

他頓了頓,又出聲道:“前輩,晚輩師父名為阮心柔,不知前輩可曾聽聞?”

直到這一刻,那呆坐不動的老者陡然全身一震,像是猛地從迷夢中驚醒一般,擡頭看向賀子擎。

“你說誰?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阮心柔。”賀子擎一字一頓重複道。

老人緊盯着賀子擎,像是黑暗中的人抓住了一線光亮,從上到下将他一通打量,越看雙眼越亮。

他一語不發,卻是猛然一躍而起,手中持着一截燒火棍,迅疾地向賀子擎攻來。

賀子擎猝不及防,但這麽多年習武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眼見着還閃着火花的燒火棍直直刺向自己,他迅猛地向後一躍,手上同時擡臂格擋。

手臂與燒火棍相擊,砰的一聲響後,空氣中爆出一片璀璨的火星。

“賀大哥!”林清妍被老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下意識向前一步。

非塵提醒道:“林姑娘稍安勿躁,那位老前輩并無傷人之心。”

林清妍也是關心則亂,此刻稍稍冷靜下來,看出老者似乎只是在考教賀子擎,出手間極有分寸。

一老一少就在這林間切磋起來,林清妍等人都在一旁圍觀,并不敢随意出聲。

老者的劍術極為精湛,顯然比賀子擎高出一截。一開始賀子擎用手去格擋那燒火棍,漸漸地手臂上全是被棍子抽出來的炭火印子。

他亦看出老者一招一式間的教導之意,很快便端正了心态,手到身後一抽,将他背負的長劍抽了出來。

那柄劍平日裏極少出鞘,只因這一路走來,很少有人能逼得他出劍,然而今日與這老人一戰,竟逼出了他的劍。

長劍劃過碧空,發出一道尖銳的裂帛聲。

只看劍刃之上閃爍的寒光,便能窺見這柄利劍的鋒銳,然而劍刃與漆黑的燒火棍碰撞在一起,那平平無奇的燒火棍卻毫發無損,長劍反而被震得發出顫抖的嗡鳴。

一擊不成,賀子擎掩下心中震驚,手臂震動,又是一劍刺出。

賀子擎用劍極為樸實,他的劍招很少,每一招都簡單直接地奔着每一處致命點去。而他用劍最獨特的,便是快。

他的劍極為快,一招不成便迅速轉變成下一招,最快時,他能一瞬間刺出上百劍。

因為太快太迅疾,那劍便如那淋漓而下的暴雨一般,猝不及防、來勢洶洶。

與他對戰的人,往往會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劍包裹了,四面八方全是襲來的雨,每一滴雨點便是一劍,雪亮的劍尖化成鋪天蓋地的雨滴,令人無處可逃。

而當賀子擎祭出他的劍,幾乎無人能從他劍下逃脫。

可這一次,他刺出的每一劍,從天而降的每一滴雨滴,都被擋住了!

老者手中的燒火棍揮舞間大開大合,在天空中畫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連成一片,竟成了一道無堅不摧的屏障。

雪白的雨滴全數被屏障抵擋,一滴也無法滲透入屏障中。

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密密麻麻傳來,宛若兵戈交接,又像是真的下了一場細密的雨。

“好厲害的劍法!”林清妍看得雙眼發直,滿臉驚嘆道。

安玖也是一臉驚奇,燒火棍只是一截木頭,怎麽能擋住劍還不斷呢?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非塵解釋道:“這位前輩已達到劍氣外放的境界,別說是一截燒火棍,即便他手中的是一條絲帛,也能堪比利劍。到了這樣的境界,萬物皆可為劍。”

這邊幾人交談着,另一邊一老一少二人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林清妍和非塵都能看出來的問題,賀子擎自然也能看出來。

他幹脆利落地跳出老人的攻擊範圍,持劍抱拳道:“前輩,晚輩認輸。”

他出了劍都無法戰勝的人,再比下去也是徒勞。

老者手裏握着燒火棍,微微佝偻地站在原地,才比過一場,他卻是半點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兩只眼睛亮得好比天上的繁星,定定望着賀子擎,越看越滿意,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小子,你很好!”

“小子,你過來,跟我說說你師父的事,你師父現在如何了?”老者沖賀子擎招招手,語氣和藹極了。

他剛才那一通試探,早已發覺這小子劍術極佳,有些劍招還隐隐有點他的影子。再想到他說自己師從阮心柔,便能得知,這些年裏阮心柔也并未放下劍。

如此,他這些年的付出,倒也不算無用。

賀子擎哪裏還不懂,這老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雖然找到了人,他面色卻并未放松,反而越發凝重。

“前輩,您還未回答我的問題,您是游千鶴嗎?”

游千鶴笑吟吟道:“不錯,老夫正是游千鶴,你既是心柔的徒弟,便該稱我一聲師祖。”

賀子擎卻搖搖頭,不答反問道:“前輩,晚輩遵師父之命來尋你,師父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你後悔當年的決定嗎?”

游千鶴愣了愣,眉宇間喜色稍褪,神情變得複雜。

他沉默片刻,語調沉沉道:“不悔。”

只要她還堅持走在劍道上,他的所作所為便不是無用功,他不後悔。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問:“你師父既然教出你這個弟子,便還在練劍。以她的劍術,為何不曾在江湖上揚名?”

聽聞他這個回答,賀子擎并不意外,他深深望着那滿頭華發的老人,沉聲說道:“師父說,她知道你想要什麽,所以自你走後,她便隐姓埋名長居深山,再未出山。她說,這是她對你的報複。”

話音落下,老人身軀一震,一臉不可置信。

“為何、她為何……她一直在怨我,是不是?”他眼底隐現水光。

賀子擎面無表情道:“是的,師父說她最怨恨的,是你根本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

“你若不願她耽于情愛,當年便可說清楚,師父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是你答應她與她成婚,你從未對她說過自己的想法,她便以為你也願意。游千鶴,你浪跡天涯、紅粉遍地,你常說自己無情,可明明你也最多情。若你将一切說清楚,不要生出那些莫須有的憐惜,她又何必勉強自己學劍!”

“師父也有她想要的東西,她家人死在她面前,她便想要一個家。你若不願給她,她大可自己去找。可你不告而別,你用這樣的方式換師父走劍道,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逼迫?你問過她的意願了嗎?”

“你想要她抵達劍道的頂峰,站上那高山之巅。師父不想如你願,自你走後,她亦長居山林,過着離群索居的日子,她這一輩子的确再未放下劍,卻再也無人知曉她會用劍。”

“當年那驚豔絕倫的流霜劍,終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見天日。”

說到這裏時,賀子擎嗓音已然哽咽。

他自小便被師父撿回山,那時師父已年近五十,他與師父在深山老林裏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在他記憶中,師父一直是溫柔又慈愛的樣子。

師父會為他補練武破了的衣裳,在他受傷時為他包紮傷口,在他生病時徹夜守候。師父給了他無聲又浩大的母愛,就像他的親生母親一樣。

從小賀子擎便沒有父母,在他心裏,師父便是他的母親。

不過時常,師父也會露出沉默哀傷的一面,尤其是教導他練劍時。

年幼的賀子擎不懂師父何故感傷,但他隐約能感覺到,是因為劍。

于是賀子擎每次練劍,都會獨自去到山林裏,與林中野獸搏鬥精進自己的劍招。

只有到了瓶頸時,他才會讓師父教他。

甚至有一次,看着師父對劍垂淚的身影,賀子擎氣悶地說出再也不練劍的話來。

師父沒有責備他,反而耐心地詢問他,是真的不願練劍嗎?

其實不是的,賀子擎很喜歡劍,他喜愛練劍,即便他的資質不算很好,每次都打不贏師父,師父輕而易舉的一兩招,就能把他打趴下。

他依舊喜愛劍。

那一次,師父摸着他的頭對他說:“你喜歡就練吧,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也不要輕易放棄自己喜愛的東西。”

賀子擎問:“可是師父,您不喜歡我練劍。”

師父搖搖頭,輕笑着說:“我并不厭惡劍,劍只是死物罷了,真正令我感傷的是一個人。”

年幼的賀子擎大言不慚地說:“那個人也用劍對不對?師父,我一定要好好學劍,等将來我下了山,就去找那人算賬,給您報仇!”

師父臨終之前,只是讓賀子擎尋到游千鶴,給他帶一番話。

真正要與游千鶴挑戰的,是賀子擎自己。

當年許下的諾言,他從未忘記。

他要堂堂正正打敗他,讓游千鶴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前輩,我自知武藝不如你,但晚輩鬥膽,還是想要與前輩正正當當地比過一場。半月後,晚輩會邀請廣大武林高手,來此作為這一戰的見證。”

游千鶴默然半晌,才遲緩地道:“我一出劍,便要死人。”

賀子擎面不改色道:“無論生死,晚輩一應承擔。”

作者有話說:

代入一下:有天賦但不想幹這一行的孩子x控制欲強為孩子犧牲道德綁架的家長

誰也說不上對錯,所以最終就是互相折磨。

明天開始日六!!在此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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