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在這裏。◎
他的感情值錢嗎。
壓着聲音冷漠吐出來的幾個字。紀時安現在知道了, 顧晏恒确實是在生氣。
氣她拎不清，不解她竟然還在那裏和他廢話。
紀時安不是不明白他的怒氣，如果今晚和她在一起的是向瑤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估計也都不會給趙硯和她說話的機會。
只是如果今晚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顧晏恒, 紀時安也不可能真的單獨去聽趙硯說什麽。
但她沒辦法解釋。
她不知道趙硯當時想要說什麽，不敢讓他當着顧晏恒的面問，也怕顧晏恒聽到之後會沖動。
雖然顧晏恒一直都特別理智特別冷靜，不太可能是控制不住情緒的人。
但萬一呢？紀時安不太敢賭。
回到家，紀時安盤腿坐在地板上，小心地把鞋子上的那枚袖扣小心摘下來，打算過段時間再把高跟鞋送去修理。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 腦子裏不可避免地又找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當時因為那個猝不及防的吻，紀時安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完全忘了原本接下來的打算, 回到家之後，她第一反應就是想問向瑤，該怎麽辦, 但是拿出手機，發現自己沒辦法說出口, 該怎麽說呢？
說出來之後, 要怎麽做？
紀時安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考慮這個問題, 就像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顧晏恒談戀愛……這太奇怪了。
顧晏恒雖然剛才那麽生氣, 但如果她不接受的話, 他會不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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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件事幾乎占據了紀時安全部的空餘心思, 直到後來高考結果出來, 偶然再聽到趙硯的名字, 她才想起來那天晚上她原本的打算。
還有那封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的準備告白的情書。
那晚沒能去告白這件事，以及當時要告白的對象，紀時安後來都沒顧得上再去多想。上大學的時候，有時室友聊到這方面的經歷，紀時安偶爾回想起來，也沒有産生過類似于可惜或是遺憾之類的情緒。
甚至後來在時間過去久了之後，她還挺慶幸當時陰差陽錯地被顧晏恒的行為阻止了這件事。
當時的她考慮得太少，那時她和趙硯對彼此了解都不深，認識的時間也不長，她忘了去考慮，高考之後兩個人大概就要去往不同的地方，就算趙硯不拒絕她，兩個人也都不可能憑着那點單薄的好奇心和好感就草率地改變自己原本的軌跡。
更何況...
她和顧晏恒很早就說過了是要一起去首都，一起上大學的。
只是後來沒去成。
也沒想到過她都快要忘掉當初那個幾面之緣的趙硯時，在幾年之後在學校重新遇到了。
紀時安躺在床上，擡着手将指尖的那枚藍寶石袖口對準到燈光下，深藍色的寶石反射出一層細碎的光，猶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大海幽暗沉靜光不見底的最深處，像是一雙在凝視夜空，深邃而悲傷的眼睛。
紀時安看着手裏的袖扣，想到了那件1399、時至今日似乎還在自己的衣櫃裏不知道哪個角落壓着的襯衫。
她嘆了口氣，看了眼窗對面亮着燈的房間，想了想，把袖口放在桌上拍了張照片之後發給顧晏恒：【怎麽給你？】
然後收到顧晏恒丢過來的四個字。
【留着扣鞋。】
“......”
要是真用這玩意兒扣鞋，他覺得她還敢穿嗎？
紀時安忽然覺得當初為一雙鞋肉痛了很久的自己特別沒見過世面。
【不貴嗎？】
過了會兒，紀時安才收到他的回複。
顧晏恒不置可否。
只是扔了句話過來。
【要是能讓你長點記性，也算物有所值了。】
“......”
之後幾天，因為林主任和紀教授出差去了燕市，紀時安沒了搭順風車的機會，只能每天早起二十分鐘，過得十分艱難。
周三這天是手術日，這天一共排了五臺手術，紀時安從早上到醫院之後便開始忙活，除去中間短暫的休息時間，幾乎一整天都待在手術室裏。
最後一臺手術直到晚上九點半才結束。
紀時安回到辦公室之後才來得及查看今天的查房記錄，江盛景的情況恢複得差不多，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雖然住院醫師可能已經通知過他了，但想到對方是顧晏恒的朋友，紀時安想了想，臨走之前還是到117看了一眼。
紀時安到病房時江盛景還沒睡，正靠座在床頭，面前的床上桌還擺着臺筆記本電腦。
看到紀時安來，有些意外：“紀醫生這麽晚了，還沒下班啊？”
“剛做完手術，”紀時安點頭，看他似乎在忙工作，于是沒打算多打擾：“就是來提醒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後注意休息和忌口，小心傷口。”
江盛景關了電腦，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感謝紀醫生關心。”
他歪頭看着紀時安，想了想，說：“不過不出意外，我應該很快還會再回來的，到時候見面的機會還多呢。”
？
紀時安疑惑：“什麽？”
這人是真把醫院當酒店了是吧？
“不是那個意思，”大概她臉上的表情過于明顯，江盛景笑道：“紀醫生難道不知道你們醫院要建一個專門的vip分院的消息嗎？”
這事紀時安倒是聽說過，之前醫院裏傳了好一段一時間了，她也聽林主任提到過，上面似乎是打算在本院附近建一個分院，但具體情況紀時安不是很清楚。
“恩慈實力強，雖然本院面積大，床位也多，但一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态，聽說連挂號都搶得厲害。
大概也因為如此，沒有條件和精力專門設vip病房區，比如能住上這間雙人間都不錯了。”
江盛景說：“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恩慈這幾年發展快，醫生引進得也多，完全有能力專門擴一個專供有錢的分院出來——海市有錢人這麽多，醫療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大，白花花的銀子，不賺白不賺，還可以反過來作為本院的投資，何樂不為？”
“你這麽了解？”
“嗯呢，因為你們醫院找到我們公司來參與分院的設計啊，我肯定要做點功課。”
江盛景很淡定：“這種工程肯定在一開始就要造勢和表現出誠意來，就和開放商在地基都還沒打之前就先打出這将是最豪華的富人區之類的噱頭一個道理，所以從一開始的設計就不可能交付給名不見經傳，或者那些只會千篇一律的設計公司來做。”
這對紀時安來講确實有點超綱了，她雖然不太懂，但還是從江盛景的話裏抓住了一點信息。
她稍微組織了下語言，問：“這麽說，你們公司很厲害？”
江盛景挑了挑眉：“SG你沒聽過？”
“老實說，”紀時安很誠實：“沒有。”
“你不是和晏恒...？”他轉了個話頭：“不知道SG就是我和他成立的麽？”
江盛景笑了，饒有趣味地看着她：“那你該不會也不知道，顧晏恒多厲害吧？”
紀時安不是這個領域的人，所以了解的東西并不多，但顧晏恒家裏的獎杯她見到過不少，上次和江盛景閑聊時也聽他說過大學時候的顧晏恒，多少能感覺到他确實很厲害，不過也僅限于此了。
紀時安還挺想從別人嘴裏認識顧晏恒其他方面的，聽起來感覺很特別，于是她說：“确實不太清楚，他還能有事沒事就給我顯擺嗎，你說來聽聽？”
江盛景想了想，問她：“紀醫生去過燕市沒？”
紀時安搖頭，看他。
“燕市的市圖書館，名字叫時間圖書館。”江盛景說：“就是晏恒的手筆。”
顧晏恒進到SG那年，燕市政府為即将打造的新市圖書館公開招标，SG也參與了。雖然在顧晏恒進來之前，SG發展得不錯，但在業內幾家大公司面前，說到底也還只是一群剛畢業的年輕搞出來的小公司，沒人放在心上。
這個項目政府那邊看得特別重，光是前期準備工作就投入了數億，是一塊名副其實的大蛋糕，沒有哪家公司不想拿下。
也因此當時業內幾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公司都參與了這場競标，單獨拎出一個都是底下小喽啰仰望的存在。競争尤為兇殘，所以雖然SG也報名了，但公司裏設計師一開始都沒對這個項目抱有希望，就連江盛景本人，都沒什麽信心能拿下。
但顧晏恒沒說什麽，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江盛景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項目有野心有想法。
最後也不出所料，顧晏恒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最後的設計方案。
他交出的方案無論是從設計理念、要求還是風格等等各個方面來看都非常完美，完全符合甲方提出的條件，唯一一點——難度太大了。”
“你知道他要做什麽嗎？”
說到這，江盛景笑了笑：“一座極具設計感的現代幾何玻璃建築——這倒是不新鮮，只是他想要有一道彩虹，作為這座設計獨一無二的特點。”
紀時安愣了愣：“什麽？”
“怎麽說，就像是在建築裏面加上類似于三棱柱那樣能夠分散光的東西，讓它在有光的時候就能出現雨後那種一模一樣的彩虹。”
江盛景以為她沒聽懂，解釋了下，“聽起來是不是很簡單？但一沒有材料，二，就算找得到符合條件的材料，真正做起來，每一塊玻璃擺放的角度、建造技術和投入實踐時會産生的誤差，這些都不可控，沒有人會願意用一大筆錢去試錯。”
江盛景想起當時，他試圖勸說顧晏恒扔掉這個聽起來甚至會讓人覺得兒戲的部分：“其他方面都沒有問題，甚至我覺得贏面很大，但是晏恒，如果一定要保留它，我們勢必會在這上面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太不劃算了，而且你應該知道這很難。”
顧晏恒聽完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我知道，”男人只是從電腦屏幕擡頭看了他一眼，冷靜地說：“我能做。”
他确實做下來了。
三年前時間圖書館完美竣工，此後業內，對顧晏恒的評價無論善惡，都沒有人敢否定他的能力。
“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塊特殊材質玻璃為原料，經過精确的角度計算，把它們被分毫不差的嵌入建築中相應的位置，有光出現的時候這座建築周圍的上空就會憑空出現一道彩虹。
那座圖書館成了燕市獨特的地标性建築，政府現在把那一片都開發成了景點，好多人特意過去打卡，所以網上的人也直接稱它彩虹圖書館。”
說完，江盛景看着紀時安臉上的表情，笑了笑：“紀醫生有時間的話，可以找機會去看看，現實中看起來比網上拍出來的震撼很多。”
紀時安回到辦公室，用手機搜出那座圖書館。
她盯着手機有些發愣。
“在看什麽？”李池從湊過來，瞥到她屏幕上：“彩虹圖書館啊，我上次燕市玩的時候特地去看過，太陽底下特別大一道彩虹，站在圖書館頂樓的時候就在窗外，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樣，特別浪漫。”
“......”
“網上一直有人猜這個設計是什麽意思，”李池想了想說，“還有人說設計師可能是同性戀，因為彩虹嘛，我一開始覺得這個猜想很離譜，但後來官方從沒出面解釋，也就将信将疑了。”
紀時完聞言稍稍回神，淡笑了下：“應該不是。”
“為什麽？”
紀時安眨了眨眼，說：“我猜的。”
“也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官方......”
紀時安沒再去聽她說了什麽。
她的記憶回到了很多年前。
剛上高中那年，紀時安有次和林主任在外邊吃飯，林主任忽然接到緊急電話，于是帶着沒吃完飯的紀時安趕回醫院，讓她在辦公室等着，之後便匆匆進了手術室。
這一去就到了晚上。
聽說是一個孤兒院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情況很特殊，恩慈一開始不打算收的，因為就算救活能堅持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大，但這樣的案例研究價值非同小可，最後醫院決議之後同意接收下來，并免掉了病人後續治療的所有費用。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紀時安從林主任那裏聽到過很多次這件事情，偶爾到醫院找林主任，也見到很多心外的教授讨論這個案例，紀時安雖然聽不懂那些陌生又晦澀的專業詞彙，但還是對那個特殊的病人産生了好奇。
後來她無意中在醫院住院部碰到了她。
是一個小女孩，九歲，因為身體發育不良，以至于看着比年齡要小很多，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看着窗外。
紀時安看着她，不由想到聽到的那些話，好像對方的身上貼着一張張透明的标簽，上面冷冰的标注着“案例”和“樣本”的字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瞬間感到了一陣無比強烈的難過，她走過去，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在看什麽？”
後來兩個人漸漸熟悉了，紀時安才知道她叫小七，因為是孤兒院院長撿到的第七個小孩。
紀時安怕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害怕，所以有時候會偷偷翹掉不太重要的課跑去醫院陪她聊天。
小七的心髒置換手術将近的那段時間，這個一向平靜的小孩明顯緊張了起來，有時候在紀時安描述她好奇的某件事情之後，會突然說一些“要是以後有機會”、“等到下輩子”之類的話。
紀時安知道她雖然進過很多次手術室了，但肯定還是害怕手術的，畢竟她還只是那麽小的女孩，不過她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所以只能盡可能多的抽時間過來陪她。
許是她後面翹課的次數太多了，小七手術那天，紀時安剛到醫院門口從出租車上下來，就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的顧晏恒一把拉住了。
少年皺着眉看她：“你跑醫院做什麽？”
紀時安看到他很意外，她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于是帶着顧晏恒去了病房。
“他叫顧晏恒，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哥哥。”
小女孩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有幾分怯怯的，嘴皮動了動，卻沒出聲。
那天他們沒回學校，一直在醫院陪着她待到了下午，醫生護士們大概知道她是林主任的女兒，看她們相處得好，沒有驅逐她。
那天小七的精神比平時好很多，一開始因為一個陌生哥哥的到來，還很拘謹，後邊慢慢變得跟平時一樣，小聲和紀時安聊天，問了她很多東西，最後，很認真地看着她，忽然對她說了很長一段話。
她說：“我想變成彩虹，彩虹很漂亮，雖然只能在雨後的陽光下看到，但對我來說也很好。時安姐姐，我很窮，什麽都沒有，但你一直說我很勇敢，所以我想把我的勇敢都留給你，以後你看到彩虹，都能夠帶給你多一點的勇敢。”
進手術室前，小七意外地說了句“好想吃蛋糕”。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醫生笑着安慰她說手術結束以後就請她吃。
但她沒能從手術臺上下來。
紀時安晚自習結束之後到醫院，愣愣地坐在空蕩蕩的病房外，匆匆趕來的林主任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臉：“寶貝，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然後又很快被叫走了。
病房外的走廊再次空蕩下來。
少年趕到的時候，手裏還拎着一個粉色的小蛋糕。
他在她面前停下。
“顧晏恒...她說..彩虹來見我...真的嗎？”
她臉上沒有表情，腦子裏也空白一片，眼睛和耳朵像是被一塊白布遮住了，看不清，語言混亂，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麽。
只是說到這，她似乎忽然想起來，面前的少年并不相信這樣的話，她的話音突兀地停頓，沒再繼續，整個人看起來驀地被一股失望籠住，她攥緊手指，呆呆地垂下眼。
少年沒有回答。
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紀時安眼前的視線暗下來。
顧晏恒脫下外套輕輕罩住了她的腦袋。
少年喉間輕滾，擡手将她抱緊懷裏，輕聲說。
“我在這裏，哭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
PanPan
在2022-11-24 01:09:41~2022-11-24 23:52: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oveletter 8瓶；全糖去冰 2瓶；無腦暈貨莫沾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