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廉曜一路将桃夭送上了火車,雖然廉曜在桃夭的每一件衣服裏面都縫制了幾張糧票和大團結,以防火車上有小偷将桃夭的東西扒拉走,好歹身上還留點錢票糧票作為緩沖,但是桃夭在火車上幾乎沒敢閉眼。

火車咣當咣當的往前,桃夭渴了就抿幾口水,餓了就啃一點點幹糧,盡量避免自己離開座位。一是避免包裹被偷,二是害怕有人販子往水杯裏面下藥。近幾年,在火車上被人販子拐走的姑娘不算少,廉曜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提高警惕。

桃夭在上火車之前,給蘇炎撥過一通電話,詢問到白水農莊的具體路線。知道桃夭要來,蘇炎雖然自己被困在農莊裏面,不方便接應桃夭,但是給桃夭安排了一個接頭人。

幾乎是桃夭剛下火車,就有一個一頭寸頭、長相精神的小夥子直奔她而來。

“是桃夭同志嗎?我是白子龍。”

桃夭有些納罕白子龍是怎麽将她認出來的,白子龍撓了撓寸頭,一臉憨厚的笑道:“蘇炎哥跟我說,就找模樣最标致的那個姑娘,我尋思你這麽好看,肯定是蘇炎哥說要等的人沒錯。”

何止是标致,桃夭就像潑墨山水裏面突然彌生的濃姿重彩,與一衆鄉土風格的背景格格不入,就像是從電影畫報裏面走下來的人物。

桃夭同志可真好看。

與白子龍正式接頭後,桃夭緊繃的情緒才慢慢松弛。白子龍自帶着一股少年的淳樸與爽朗,徑直接過桃夭的大包裹,帶着桃夭一路往站外走,一邊滔滔不絕地将桃夭想知道的信息告訴她。

“成業叔修大壩的時候,大壩上面一塊沒放穩的大石頭落下來,正好砸中了他的腰。衛生所也去了,醫生說,這東西沒辦法,只能養着。”

“蘇炎哥想讓農莊出個牛車将成業叔送到縣醫院看看,但農莊那邊一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二是不想為下放戶花錢,就耽擱了下來,反正人沒死嘛,只不過是癱了。”

說到這裏,白子龍有些義憤填膺。

“蘇炎哥這些天一直在晚上的時候偷摸上山,攢了一些錢,即使你不來,過幾天蘇炎哥也會想辦法送成業叔去縣醫院看病的。”

桃夭自己上過山,當然知道山裏面有多兇險。摸黑狩獵,聽着就讓人心揪的很。

白子龍又說了一些蘇炎其他的事情,語氣中透露着親近,桃夭忍不住問道:“你和蘇炎哥走得這麽近,就不怕影響不好?”

“不怕。”白子龍回答得斬釘截鐵,“之前築堤修壩的時候,我一不小心落在了水裏。你不知道白水河的水有多湍急,每年都要帶走不少人。我剛掉下去的時候,周圍人都以為我沒救了,還是蘇炎哥及時跳下去,拉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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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我們兩個命大,正好被沖到了白水河的淺灘上,我娘當時都想給蘇炎哥磕頭了,現在全白水農莊的人都知道蘇炎哥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白子龍說到這裏嘿嘿的笑,“我是我們家三代單傳,我娘戰鬥力又強,但凡有人說什麽風涼話,我娘能一直罵到他們家祖宗八代,後來其他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過蘇炎哥真的是個好人。”白子龍忍不住又強調了一遍,“我之前只不過給他送過一次吃的東西,他就能舍了命的來救我。”

“我當時送東西的時候,我娘還說我傻,現在我娘自己也說,蘇炎哥真的是個好人。”

桃夭很認真的點頭:“蘇炎哥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雖然桃夭有探親許可證,但也不好太過張揚,桃夭住進了白子龍的家,對外宣稱是白子龍的表妹。

下放戶有6個人,都擠在一個簡易的木棚裏。木棚逼仄昏暗,6個人根本翻不開身。桃夭剛過去的時候,其他人都在修大壩,只有桃成業躺在雜草堆上疼得直哼哼。

人前,桃成業很少呼疼,因為其他人都太苦了。特別是蘇炎,自己倒下後,蘇炎做兩份工,晚上還要摸黑上山,桃成業氣惱自己不中用,在人前一直硬撐着。

桃夭看到自己山一樣的父親躺在雜草堆上,神色大恸。木棚本就昏暗,門前的那一點光線又被人嚴嚴實實的擋住,桃成業下意識的轉過頭來。

“夭夭。”看到桃夭,桃成業有些不敢置信。桃夭特意讓蘇炎瞞着不要告訴自己的父親,怕桃成業讓她不要來,也怕桃成業擔心。

“爸。”桃夭跪在桃成業的面前,“夭夭來看你了。”

桃成業用大手摸了摸桃夭濕漉漉的臉,自己的眼中也含滿淚花,聲音顫抖的說道:“夭夭來看爸爸了,閨女來看爸爸了,爸爸真開心。”

桃夭檢查了一下桃成業的腰傷,被大石頭砸中的位置,有一些草藥胡亂的塗抹在上面。因為木棚狹窄不透光,再加上氣候有些潮濕,桃成業又沒有條件經常清理身體,草藥被漚出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桃夭用溫水幫桃成業清理了上半身,連同那些草藥一同擦洗幹淨,換上了廉曜提前準備好的膏藥,也為桃成業換上了廉曜的舊衣服。

“爸,這治腰傷的膏藥你先用着,過兩天我給你請個醫生來,替你好好瞧瞧。”

廉曜那天晚上特意叮囑過她,如果不方便去縣醫院看醫生,就用那支野山參作為報酬請人。那支野山參年頭足,看在野山參的份上,應該能說動醫生上門就診。

桃成業早就對桃夭能夠說通關系來農莊探親這件事情心有懷疑,現在看到桃夭行為做事一點都不含糊,拿藥拿錢請醫生,十分幹脆利落,忍不住開口問道:“閨女,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自己在青山村的生活,還有,你這一趟都是怎麽過來的?”

桃夭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一件事一件事的往外說。說廉曜怎麽心思缜密,說廉曜怎麽料事如神,說說廉曜怎麽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說廉曜對她如何如何的照顧。

桃夭說了廉曜的很多好話,想将廉曜的那些好一點點掰開了、揉碎了說給桃成業聽,卻沒有發現桃成業有無數次欲言又止。

桃夭說的口幹舌燥,眼看快到了下工的點,桃夭與桃成業告別:“爸,我先回去将你的衣服洗洗,再做點飯,晚上人少的時候我再過來。”

桃夭抱着桃成業的衣服出門,一眼就看到了靠着木棚,望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蘇炎,語帶驚喜的說道:“蘇炎哥!”

蘇炎露出了與桃夭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溫潤明朗的笑容:“白子龍和我說人接到了,我就先回來看看,一路上累着了吧?”

“我不累,剛到站白子龍就接到我了,一路上包裹都是他提着的。”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晚上過來的時候可以讓白子龍陪你一起來,走夜路不安全,不用害怕麻煩他。”

桃夭聲音清脆地嗯了一聲,很乖巧。

蘇炎想像往常一樣揉一揉她的頭,但手指微擡,最終還是落了回去。

桃夭走後,蘇炎走進了木棚,桃成業看着蘇炎,神色複雜。

“你剛剛一直在外面,桃夭說的你都聽到了?”

蘇炎嗯了一聲。

“是叔對不起你,叔之前答應你的事情……”

“沒事,桃叔叔。”蘇炎打斷了桃成業愧疚的話語,“是我和夭夭沒有緣分。”

摸黑上山哪有那麽容易,蘇炎是抓了一些山禽,但也受了傷。還是蘇炎給桃成業翻身清理的時候,桃成業不小心觸碰到了蘇炎的傷口,蘇炎嘶了一聲,桃成業才知道蘇炎受了傷。

那天桃成業又氣又悔,讓蘇炎不要管他,蘇炎替自己做的已經夠多了。

“桃叔,我不僅是為了你,我也為了我自己。我答應過夭夭要好好照顧你的,如果你出了什麽事,夭夭一定會怪我的。”

“你是不是?”

桃成業從蘇炎的話語中領悟到了一些東西。

“嗯。”在自己敬重的長輩面前,蘇炎袒露了自己的心思,“我喜歡夭夭,等日子好起來了,我想娶她。”

“到時候,桃叔念着現在這份情,可千萬不要多刁難我,我已經想着那一天想了好久了。”

桃成業答應蘇炎的那一天,蘇炎一整晚都沒有睡好覺。如果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災難,蘇炎一早就會讓自己的爺爺登門提親。

桃夭是支撐着蘇炎在苦難的日子裏踽踽獨行的希望之光,是他的夢寐以求,終于有了得償所願的那一天,他怎麽能不開心,怎麽能不激動?

可世事總是難料。

比如現在,比如曾經。

晚上的時候桃夭做了小魚炖豆腐,荠菜炒雞蛋,還蒸了饅頭,在白子龍的一路陪同下到了木棚裏。

木棚裏罕見的點了一根蠟燭,在幽幽燭光下,祝雅玉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着桃夭的出現。

雖然蘇炎和桃成業都再三和祝雅玉保證桃夭真的過來了,但直到桃夭俏生生的站在祝雅玉的面前,祝雅玉才敢相信。祝雅玉又哭又笑地将桃夭抱在懷裏:“我的夭夭,我的好閨女。”

直把其他人都聽的偷偷用手背抹眼淚,木棚裏面除了祝雅玉、桃成業,蘇炎和蘇爺爺,還有一對夫妻叫林河與俞又晴,一身的書卷氣。

一開始桃夭将飯菜端出來的時候,兩人怎麽勸都不肯一起吃,還是桃成業寬勸道:“大哥大嫂之前借錢給我養傷的時候還說,我們是彼此的家人,家人之間就是你幫我一點,我幫你一點。大哥大嫂,你們可不能跟我生分了!”

桃成業話說到這份上,桃夭和蘇炎再勸,林河與俞又晴才一同上桌。

一盤炒雞蛋,一盆小魚炖豆腐被所有人吃得幹幹淨淨,桃夭嬌蠻的對着這些長輩至親說道:“我饅頭蒸了好久,這饅頭大家至少每人吃兩個,才算對得起我的功勞。”

大家下放到白水農莊以後基本上就沒有吃過飽飯,野菜粥都是稀的多稠的少,別說兩個饅頭,就是五個饅頭也能吃得下,桃夭這樣說就是防止大家省着不吃。

桌上的所有人都只吃了一個饅頭,桃夭十分硬氣地給每人又塞了一個。

桃成業哈哈大笑:“我女兒這個嬌蠻性子,可是不得了,大家可要捧捧場,多吃點。”

大家不再推辭,笑着吃了起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很多年後,在場的人回憶起那天晚上的饅頭,依舊覺得格外的香甜可口。好像有人在黑夜中擦開了一根火柴,告訴他們,黑暗總會結束,好日子就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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