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日是撞了什麽運氣?她剛把滑倒的尬事抛在腦後,當事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現了,于是那些尴尬也緊跟着重回腦海。

安以誠揉揉額頭,複又撿起“我不記得就是沒發生過”的心态,同大家一起擡頭驚豔,假裝無事發生的樣子,終于熬過一小時的班會。

然而,命運女神終究沒有眷顧她,她之前壞人姻緣的狗事,終于有了後續。

明明上午還是晴空碧透,傍晚卻又鉛雲低垂,一副大雨将至的光景。

許言珩坐在後座,女人蹙着眉,一張一張翻看着入學資料,車外是呼嘯的晚風,車內是A4紙切割一般的嘩啦聲。

“言珩,點解(為什麽)要跟媽媽過唔去?我也系為你好!”綿軟的粵語,語氣卻是那般恨鐵不成鋼。

少年扭頭看着窗外的灰天,入目皆是陌生的樓宇廣廈,對于媽媽的質問,他沒答話。

宋湘越想越生氣,手上用力,豆蔻指甲捏皺了紙邊,“點解從國象院退學?你要想氣我,大可唔使咁(大可不必如此)!”

“你冇去理我了,董事長。”兒子懶散地打發了一句,開了車門,禮貌滾下車。

“言珩!”宋湘落下車窗,終于忍不住爆發:“你呢個系自甘堕落!和你死鬼老老豆(老爸)一樣!你會毀了自己!”

“嗰(那)你拉我返去吧,”許言珩兩手揣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你拉回去的還是不是蟬聯冠軍?”

面對兒子的威脅,宋湘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知道,倘若硬把許言珩抓回國象訓練場,那毀掉的就不止一個棋壇連勝,還有自己公司的形象。

宋湘望着兒子走遠的背影,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擡手揉了揉額角。

“造孽!”

她栽培了十六年,十六年!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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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他們母子竟走到了這一步?

為什麽他寧遠和那個死鬼老爸困在這個四線小城,也不願和她一起,站在賽場的高光下?

安以誠在家琢磨着筆畫,一撇一捺像極了安以軒的筆跡。

信紙上只一行字,本是一秒讀完的事,她卻盯着那行字,呆坐了十分鐘。

陽臺上挂曬的迷彩服散發着洗衣液的淡淡清香,月上東山,她終于凝了思緒,把信裝進信封。

這騙人的伎倆,在真情打動失敗後,顯得格外諷刺。

她穿上外套出門去找喻二哥。

八月将盡,落雨多少帶了初秋的涼意,混着蔥茏的綠植氣息,藏進晚風的歸途之中。

街市上,琳琅的店鋪逐個亮燈,牌匾的彩燈映在濕漉地面上,拖出長長的光束,煙花一般,竟有些刺目。

慘遭截胡,她被迫乖乖站在牆邊,腕上挂着個塑料袋,裝着兩顆熱騰騰的茶葉蛋,形象滑稽。

圍在她跟前一圈的,則是些半大的少年,臉上稚氣未退,個子卻都不矮,周身散發出混混們獨有的不良氣質。

中間衆星捧月的少年就是景黎,模樣清秀,個子高挑,只是如今臉色陰沉,蹙眉醞釀着怒意,語氣不善地罵道:“安以誠,你別以為我真他媽怕你!你哥走了那麽久還沒消息,誰慣着你跟我猖狂?”

見她滿臉無所謂,景黎心頭怒火更旺,炸了聲獅吼:“說話!!”

安以誠微微擡頭,鴨舌帽下一雙桃花眸子眼波澄澈,又淬着薄涼的冷意,她笑:“人家校花不喜歡你,跟我投送的照片有什麽關系?”

那本是極美的一個笑,景黎卻怎麽看怎麽覺得面目可憎,氣得他牙根癢癢,“你還好意思說?就他媽怪你!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惡女!”

“那要怪你見識短淺。”安以誠把茶葉蛋揣進口袋,平聲回道:“你好歹也是個舔狗,小小挫折怎麽就停滞不前了?加油啊。”

小弟見景黎被氣得半死不活,忙插話,頤指氣使:“黎哥別跟她一般見識,這女的頭發長見識短,一看就沒文化,我們黎哥可是考上英華的人!”

安以誠呵呵兩聲:“英華?”

“呵呵!沒聽說過吧?”又一個小弟上前吒叱,“全區前七百!天才中的天才!你呢?讀哪家技校啊?不會不念了下來打工吧?”

“其實我……”安以誠欲開口,就被打斷了。

“就這樣的還敢跟我們黎哥講理?真讓人笑掉大牙!”

安以誠一陣無語,又開始死命戳他痛處:“可惜人校花——看不上他~”

說完也不顧小弟們的粗暴攔截,邁步就要離開。

景黎臉色一白,惡狠狠地去抓她領口。

走路走得好好地,身側突然飛來一團白色的什麽東西,直直朝他臉面砸去,許言珩下意識地擡手攔住,攔完就後悔了——這……身邊就是公廁,這東西……觸感溫熱,莫不是……

心下驚恐,細瞧了一眼,發現是袋子裏裝的兩個茶葉蛋。

幸好幸好。

他不禁松了口氣。

雖然但是,這也挺離譜。

茶葉蛋在手裏颠了颠,慘叫聲便從公廁後面此起彼伏,一串接着一串,好不凄厲。

手裏的蛋也碎了,同樣凄慘。

也就一分鐘的功夫,牆下小徑的綠植處窸窸窣窣,如有猛獸出沒。

他駐足沒動,好奇地朝那處打量過去,只見貼牆邊走出一個姑娘,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模樣,身上沾了草木上的雨水。

安以誠的視線在近處的地上掃了兩眼,似乎敗興不得,随手摘了鴨舌帽,瀑布一般的長發蓬松撩到耳後,眉眼間沉着的戾氣還沒散去。

許言珩看到她手臂上的新傷,還有摘帽時四指上緊扣的烏黑拳刺,姑娘生的白淨,于是那些暗色的東西在她身上便格外顯眼。

同班同學?

偶然的轉眸一瞟,安以誠見自己的茶葉蛋正安安靜靜地擱在一只骨形漂亮的手裏,擡眸朝手的主人看去。

金邊眼鏡在臉上落了街燈的光影,眉下雙眸漆黑,如星河舟楫一般。

許言珩?

怎麽又遇上了?

安以誠瞬間收斂了戾氣,又恢複了往日乖巧可人的模樣,朝他笑着揮手:“Hi~”

剛剛跟他媽吵完架,許言珩還處于emo階段,不想說話:“……給。”

安以誠以迅雷不僅掩耳之速摘了拳刺塞進口袋,擡手接過袋子,乖巧道謝。

漆黑的眸子悄然掃了她一眼。

不良少女。

裝乖的不良少女。

廖康踢了踢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景黎,輕嗤了一聲:“你小子,不作就不會死,知不知道?”

景黎捂着胯,額角滿是冷汗。

安以誠掂着她的茶葉蛋走了回來,笑眯眯地看了眼廖康,笑:“剛剛看到帥哥了,運氣不錯。”

“帥哥帥哥,你就知道看帥哥,胳膊疼不疼?”廖康嘴上不饒人,但盯着她胳膊上的紅印子,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她擡起胳膊看了眼,輕輕吹口氣,不大在意:“沒事,一會兒就消了。”

兩人離了戰場,沿行人路走着。

“二哥讓我跟你說,”康哥正色,“高中課業緊,哥幾個就不在你身邊轉了,讓人見了不好。”

怎麽個不好法,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混混和高材生,怎麽看怎麽不搭,容易落人口舌。

安以誠點頭:“你們那邊要是需要幫忙,可記得喊我。”

“小丫頭操那麽多心幹嘛?好好學你習去。”

安以誠:“……”

摩托車修理廠,昏黃的燈光高懸于棚頂,兩層樓打通了,吊頂也不顯壓迫,機械在燈光的暈染下閃着柔和的光澤,油漆化工的味道彌漫在鼻尖。

之前道上謠言四起,說安以軒棄明鏡不顧,一時間人心動蕩,有人撺掇,兄弟們一走就走了大半,偌大的修理廠,如今也現出幾分冷清。

喻澤豪癱坐着,手裏握了瓶啤酒,“這次真謝謝你們屠念了。”

尋哥笑:“不敢不敢,我們這些底層小角色,也就給老板們跑腿辦個事的能耐,哪受得住二哥這樣人物的一句謝?再說相互幫襯,也是咱們情分內的。”

喻澤豪敬了他一杯,“以後有用得上明鏡的,我們能幫,絕不推脫。”

尋哥笑意更深,“軒哥……這程序員還沒做夠?不說這是個脫發的行業嗎?他倒是自己樂得。”

他竟然拿這個荒唐的傳言來當借口,絕了。

喻澤豪陰沉着眸子,下巴胡茬泛青,有點像發怒的雄獅,“那個狗人,不提他。”

“是是是,”尋哥給他又開一瓶遞去,“你也是個好的,換成別人,明鏡頭把椅早就不知換了幾位了,你還在這給他守着,诶……外頭的人都挺佩服你。”

喻澤豪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聲。

安以誠過來時,發現廠外不時路過幾個叼煙的小哥,她再暗處觀察了一會兒,桃花眸子映出煙火的光亮。

有些不尋常。

樓下,潤園瞧瞧安以誠,有些詫異:“安哥,你咋來了?”

“我來找小魚哥。”

“他呀,”小樹丢下游戲柄,指指樓上,“在和尋哥說話呢。”說完轉頭給了順順一拳,罵道:“你小子!玩兒埋汰!”

寧順笑:“兵不厭詐嘛。”

尋哥?

安以誠不記得有這麽個人,“哪個尋哥啊?”

“屠念那邊的,最近咱修理廠生意不好,屠念那邊給了個大單子接濟咱。”潤園萬分感動,“這是什麽好心幫啊。”

安以誠不置可否,自從安以軒失蹤她承受社會毒打以來,有些天真的想法逐漸褪色,她開始對一切善意起了疑心。

她邁步上樓,廖康正從樓上下來,見她來了,眉毛一挑,“你先別上去。”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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