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輸不起
“男朋友?”
時寒收線回宿舍的時候, 宿舍裏的青年擡頭硬邦邦地問了一句。
不是他八卦,宿舍和陽臺之間的落地玻璃窗不隔音,時寒和對方嘀嘀咕咕的聲音總能傳進來那麽一兩句。
四人宿舍現在一共就他倆入住, 互不搭理實在太奇怪了,也,讓人有點害怕。
“不是,”時寒回答得飛快,還是那一套說辭:“我兒子, ”完事不忘強調一句,“獸人生子早。”
“哦,那你們父子感情真好。”
對方說完後就不再說話了。
他并不是真的感興趣, 純粹只是禮貌地“社交”一下。
青年名叫李夕,生得有些瘦有些黑,是機甲專業一年級學生,因摔斷腿沒參加軍訓。
他話不多,左腿上還打着石膏, 也不像蘇年年那群人那麽有朝氣,這段時間平時就呆在宿舍複習, 不怎麽出門, 吃飯就靠營養液。
雖然星際醫療條件好多了,但老話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機甲操作是精細活兒,如果留下什麽後遺症,恐怕軍旅生涯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所以不能掉以輕心。
時寒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去澡堂洗澡, 姿勢十分奇怪。時寒見過軍醫包紮的手法, 戰場混亂, 傷患不一定由一位軍醫負責到底,因此随軍的軍醫們掌握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包紮規則,直接從手法就能看出傷到哪裏,避免下一個接手的人手忙腳亂,耽誤效率。
都是體能過硬的十幾歲青少年,哪個好端端地自己摔劈叉成這樣,倒像是小腿骨被外力踩裂了。
但李夕自尊心很強,對受傷的事只字不提,時寒也就沒硬往上湊。
他耳畔回響着剛才室友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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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
怎麽可能。
時寒舌尖輕輕舔舐過犬齒,把心裏的那一點癢意強行壓了下去。
誰先心動誰是狗。
我就是餓死、從這裏跳下去,也覺不會動心!
可“男朋友”三個字卻一直陰魂不散地跟着時寒,甚至等他躺到了堅硬的床板上,眼前浮現的還是挂斷視頻那會兒,南若瑜眼巴巴的神情。
軍校宿舍條件太差了,時寒心想,過去捐的那些錢都花到哪去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昨晚還抱着南若瑜(是魚先動的手!)睡在柔軟的兩米大床上,今晚的床板簡直硌得發育期的少年渾身骨頭疼。
軍校效率很高,面試一結束,現場分數就出來了,接着他就去辦理了入學手續。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老師們一個個都憂心忡忡,辦事速度猶如後面有團火在烤着屁股一樣。
時寒上網搜了一圈,什麽新聞也沒搜着,倒是看到了沈念的消息——媒體們也仿佛集體抽瘋,星網所有關于沈念的消息,都離不開諾蘭侯爵這四個字。
但那些新聞稿全都多了一個“亡”字——諾蘭侯爵之亡妻、侯爵閣下的未婚亡妻……
搞得跟冥婚似的,大半夜看了怪瘆人的。
時寒心想,要麽是媒體瘋了,要麽就是我眼花了。
-我是不會錯,錯的肯定是媒體。
-最近星網怎麽老抽這種靈異風?
-說起來下午量身高體重視力那些東西,我好像又長高了點……
少年今天輾轉了一個星球,又和人打了一場機甲,即便床板硬得像塊鐵,躺了一會兒後,意識也開始迷迷糊糊。
李夕回房間的時候動靜很小,他小心翼翼地注意沒有吵醒自己的這位新室友。
聽說對方是個獸人混血,學校特招進來的。
明明新生還沒分配宿舍,整棟2號宿舍樓都空着,為什麽偏偏就安排給他呢。
因為他家境不好,成績卻不錯,在專業中能進入前十,所以王佳義那群世家子弟在報到的第一天見到他“本尊”後,就把他堵在沒監控的角落裏冷嘲熱諷了一通。
各種辱人父母的難聽話。
李夕一時沒忍住,罵了回去。
然後,他就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腿也骨折了。
前來處理的老師一上來就怪他下樓梯不好好看路,還質問他是不是為了躲避為期一個月的軍訓才把自己搞成這樣。
李夕看見老師面對王佳義的态度,心裏已經涼了一大截。
他才知道對方出自第三星系的王家。
王家和帝國掌握財政大權的周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即便是個庶子也是他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李夕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完軍校生涯,宿舍裏卻住進來一個半獸人。
混血半獸是怎麽來的,整個帝國誰不知道?
是掠奪、侵犯而來的。
這樣的血統有多髒多罪惡,把他和半獸放在一間宿舍,不就是為了羞辱他折磨他嗎?!
學校裏各種星系勢力割據,世家子弟抱團,普通學生入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站隊。
雖說大家出去外面都是“校友”,可一旦畢業後回到各自的星系,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又有什麽情誼可言呢?
不管什麽地方,生存都是第一重要的事,但李夕沒有義務提醒這位半獸室友。
校內論壇的帖子已經吵起來了,沒有哪一方勢力願意接納獸人新生,尤其還是帶有龍族血統的。
很快這位獸人室友就會知道排擠的滋味了,聽說獸人脾氣不怎麽好,尤其龍族,李夕已經做好了以後一言不合就要在宿舍裏挨一頓打的準備了。
他臉上帶着麻木的表情,艱難地往床鋪上爬,擡起手時後腰露了出來,上面一片猙獰的青紫。
沒人在意這些傷痕怎麽來的,就好像大家都只認為,他是為了逃避軍訓才搞成這樣。
**
或許是因為睡前看到的靈異新聞,時寒這一晚睡得非常不安穩。
半夜幾次醒來想給懷裏的人把被子掖好,然而懷裏空空如也,更可氣的是他随便一動,床板就會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仿佛随時能讓他掉下去。
睡個覺都不安生。
時寒在這種折磨下,早上毫不意外地起床氣了。
少年五官深邃俊朗,還帶着一點異族的邪氣,這種邪氣不單純是外貌帶來的,而是身上那種野性和城府相互碰撞引發的獨特氣質。
他平時心情不錯還知道收斂幾分,心情不好的時候可就說不準了。
今天就是軍訓新生回校的日子,時寒經過一晚的休息,打算和新室友搞好一下關系,卻發現斜對面的鋪位上空空如也。
李夕天天悶在宿舍裏複習,昨晚卻半夜拖着一條殘腿躲出去了,時寒挑了挑眉,懶得多想。
獸人麽,網友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真正相處起來才沒有網上說的那麽輕松。
時寒打開通訊器,南若瑜沒有給他發任何信息,倒是宋鑫回了一條消息,說了句“謝謝”。才一天時間,一想到自己還要在這兒讀幾年書,時寒就有種難熬的感覺。
他又一次呼喚了系統:“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提早畢業?”
NO.213:「跳級,可跳級的話就趕不上進入帝國軍部的那一批了,每年名額都是有限的,宿主在軍校這幾年得掙到軍功,有一些奇遇才能達成劇情。」
時寒:“誰說我要進軍部。”
系統不吭聲了。
這不是它的風格。
別的系統時寒不知道,但NO.213絕對是給點顏色就要開染坊的,有時叽叽喳喳吵到得時寒強行把腦域關閉了,才能消停一會兒。
“213?”
少年音色清澈,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危險。
「嘤……」NO.213堅持了不到三秒鐘就敗下陣來,「其實,我沒有和寶說一件事,但是寶在做決定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就是說……」
系統平時叫他宿主,生氣的時候直呼大名,只有心虛時才會寶來寶去的,讓人雞皮疙瘩起一身。
時寒洗耳恭聽。
「其實呢,江乘舟作為楚明遠殿下的親兵隊長,社會地位肯定不只一層buff的就是說……」
“嗯哼。”
人活在社會中,只有一個身份ID,但肯定不止一個身份。
想進入上流階層,起碼得疊幾十層高大上的buff,什麽慈善基金會副主席、藏酒協會會長、某某公司董事長、xx技術創始人一類的。
這是地位的象征。
時寒身上也有不少虛名,最出名的莫過于“斯裏蘭星系攝政王”——小皇帝路都不會走,根本沒加封過諾蘭侯爵,不過攝政王這一叫法,基本知道時寒的人都知道。
他也沒否認過就是了,原因很簡單——門面,好用。
少年揚起一個微笑:“所以呢?”
NO.213再次嘤了一聲。
它大概覺得白月光撒嬌都能管用,自己應該也可以,卻忽視了不男不女的電子音造成的魔法傷害。
時寒的笑容更燦爛的:“你打算告訴我,其實江乘舟還有一個身份是德盧斯的名譽教授,并且是軍校斯裏蘭派系的精神領袖,對嗎?”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
江乘舟是未來能稱帝的人,野心怎麽可能僅限于待在小皇帝身邊當一名親兵。
NO.213見狀終于不裝了,它說:「也還沒到精神領袖那麽厲害啦,活人哪裏比得過死人嘛。人家以為你是知道的就是說……」
時寒面帶微笑說:“我為什麽要知道。”
「相遇啊相遇!」系統大聲逼逼:「你忘記他們怎麽相遇的了嗎?!記憶力不比魚好多少啊,建議宿主去檢查一下腦子。」
時寒:“……”
最初兩人相遇的劇情,時寒只是一掃而過。
後來注意力全被白月光吸引過去了,确實沒太關注男主和沈念的相遇——他都已經死了,不可能再要求還活着的人一輩子在原地等着。
NO.213再次洩洪般打開話匣子:「我以為宿主選擇德盧斯軍校是因為餘情未了,想要拆散他們就是說~」
時寒太陽穴突突地跳:“拆散?”
「但這也能成為宿主接近江乘舟的一種方式,因為順利入學所以劇情推動值又增加了整整’10‘個點!并且宿主放心,沈念自從遇到男主後就變得不再三心二意,他們情比金堅、壽比南山……」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NO.213憋了好幾天的郁氣終于可以一次性宣洩了!
“有長進,”時寒不怒反笑道:“知道怎麽坑我了。”
畢竟在腦域裏耳濡目染了這麽久,NO.213優雅地行了一個貴族禮,說:「宿主教得好。」
但是下一秒,它又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時寒對NO.213唯一的一次勝績毫不在意,他迅速抓住重點,笑道:“所以江乘舟沒有成為斯裏蘭派的精神領袖,那麽應該就還是……。我?”
系統內警鈴大作。
**
半獸人入校的事情,一夜之間已經轟動了校內的匿名論壇,一度達到了屠版的效果。
很快的,這名嚣張的新生入學面試打贏了連雲秋的事,也被搬上匿名論壇讨論。
1L:真的假的?大魔王居然輸給了一個新生?!
2L:當時我朋友在機甲訓練場圍觀,連主席本來想讓一招,對方一上來就下死手,差點把安全艙打爆了,都是校內比試,你見過誰手這麽黑的!
3L:挺嚣張啊這個小獸人。
4L:畜生就是畜生。
5L:4樓別這麽說,好歹學校招進來的,他要是畜生,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6L:5樓不用在這裏裝理中客,誰不知道這是給醫學院招實驗體。
7L:這麽丢臉的事,連雲秋不打算找回場子嗎?
8L:人家大度着呢,一句願賭服輸就走了。
9L:丢臉都丢到外族去了,換我恨不得挖個洞躲進去。
10L:樓上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
對抗型網游的玩家主要都是些年輕人,連雲秋作為游戲全服第一團團長,“臉滾鍵盤大魔王”這個ID在校內不是什麽秘密。
很多學生甚至老師都觀看過他的指揮賽,無形之中培養出了一批粉絲。
連雲秋沒表示什麽,該上課上課該訓練訓練,仿佛一點影響都沒有,他的粉絲卻看不下去了。
他們有人說連雲秋放水;有人認為勝敗乃兵家常事,願賭服輸;還有人認為連主席不是機甲專業的,應該再比一次;更有甚者,覺得新生手太黑,應該做退學處理,并且後續還上升到“獸人滾出帝國”的政治高度。
論壇上吵成一鍋粥。
然而真正的萬惡之源卻是時寒缺錢。
其實這事時寒也有些沖動了。
他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人,和這些軍校生不是一個層級的,壓根兒沒想到連雲秋第一招會讓着自己。
當時時寒滿腦子都是錢,一上去直接粉碎了安全艙——能上太空戰場的機甲至少A級,學生訓練機甲是D級,在時寒眼裏,哪怕不提操作,光機甲本身就充滿了弱點和破綻。
安全艙都破了還打什麽,面試直接就結束了。
就如同臉滾鍵盤大魔王一刀把芋泥波波送回複活點那樣。
蘇年年給錢的時候臉色也不怎麽好看,比起心疼零花錢,這位神情中更多的是尴尬——一邊是自己敬重的學生會主席,一邊是和自己同一星系出身的小學弟。
蘇年年夾在中間仿佛兩邊不是人。
年輕人就容易這樣,氣性大,輸不起。
時寒完全沒有受到帖子影響,更談不上因此遷怒室友。他上輩子幹的事可比這厲害得多了,欺負一個在校生根本拿不出手。
校內論壇這麽大的動靜,顯然也驚動到了剛回校的一年級新生。
王佳義看完對戰視頻後,嘀咕道:“新生中居然還有一個這樣的。”
就一招,戰鬥就結束了,實在看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麽水平。
穿便服的少年從駕駛艙中滑出,朝對面機甲的方向走了兩步,又被人叫住,回過頭來。
因為視頻是學生站在看臺錄像,距離太遠能把兩臺龐然大物的動作拍清楚就不錯了,人站在機甲旁邊就如同一只小蜂鳥,五官整個模糊成一片。
不過這名少年的資料倒是好找。
之前學校就有傳聞,可能會招收一名獸人進來,這也是帝國軍校的一次重要突破。
但獸人普遍給人的印象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根本不是進軍部的料,于是許多世家子弟提前得到消息後,只當作一件趣聞來讨論,沒人當成一回事。
混血獸人能不能進軍部先另說,但假如這個獸人在讀書期間事事壓他們世家子一頭,以後就算進入了第一星系,他們也會被其他軍校畢業的同僚嘲笑:
“——連個雜種都打不過,你們活着還有什麽用。”
王佳義握着通訊器的手漸漸收緊,指關節呈現出一種用力的青白色。
他手勁很大,很快那一臺特殊合金的通訊器上就出現了一道道可怖的龜裂。
必須要讓那小子知道什麽叫夾緊尾巴做獸人。
因為這是人類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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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這是安神茶,您喝完後早點休息吧。”軍醫欠身恭聲勸道。
房間內只開着一盞臺燈,光線昏暗,坐在書桌前的沈念翻閱着塞約星球襲擊事件的彙報,彙報內容很詳細,詳細到有些枯燥冗長。
軍醫的目光不經意間就被他時不時翻動虛拟屏幕的那一只白淨的手所吸引——一看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指骨纖細修長,指節處有一層薄薄的筆繭。
這在電子化的星際社會已經十分少見,只有個別職業才會需要長時間握筆。
門外守着的是斯裏蘭的龍騎。
沈念抿了一口安神茶。
太澀了,他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有表達不滿,而是問道:“江侍衛呢?說起來我還沒好好謝過他。”
約塞星遇襲時,沈念和一幹軍校領導正坐在主席臺上,看着臺下的莘莘學子。
黃沙中突然沖出那只巨型怪物奔向主席臺時,是江乘舟把他救了下來。
随後沈念被秘密送回到桑林星,而江乘舟則一直在現場處理後續事宜。
他說話語速很慢,語調是标準的斯裏蘭貴族口音,可軍醫知道這位并不是土生土長的斯裏蘭人,他的一切,包括現在衆星捧月的地位,都源自于那位英年早逝的世襲貴族。
軍醫絲毫不敢怠慢:“江侍衛長已經休息了。”
這份報告就是江乘舟出具的,忙了幾天幾夜,剛剛才和龍騎換班休息下。
沈念把精致的白瓷杯放回杯墊上,兩片白瓷碰在一起,發出了輕微的磕碰聲。
“我都沒有休息,他怎麽敢睡下。”青年眉眼中都是冷峻倨傲:“叫他過來,把這份報告講給我聽。”
啊?
軍醫詫異地擡頭看向他,随即發現這一舉動太過失禮,又趕緊把頭低下。
面前這一位不管出身如何,如今都是名副其實的貴族。諾蘭侯爵身死,然而威名猶在,小皇帝親口承認這位是侯爵的未亡人,他一名小小的軍醫當然不能置喙些什麽。
“是,沈先生,屬下這就去喊侍衛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