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言傳身教

沒想到一場上流社會的晚宴, 最開始不是由東道主向賓客致辭,而是十六區的星系領主當場升堂。

其他貴賓,包括向致遠元帥在內,都好整以暇地等着斯裏蘭領主當衆處理“家事”。

沈念這事做得既不講究, 又不體面, 完全就是把死去的諾蘭侯爵的臉面按在地板上摩擦。

時寒甚至想不通,為什麽他那麽多老下屬會産生出一種沈念對他情深意重的幻覺, 并以此為由, 效忠沈念。

但凡這幫人長點腦子, 就應該看得出, 沈念要真把他當成一回事,壓根不會這麽做。

沒腦子的下屬就不要留着過年了。

但楚明遠好歹是自己教出來,又怎麽可能是只軟柿子。

時寒壓住心裏的暴躁, 随着周圍的貴族一起逐漸向鬧劇的中心靠攏。他走了兩步想起南若瑜,于是倒回去把人牽在手心裏, 說:“別離開我的視線。”

南若瑜又偷偷端了一杯白葡萄酒。

因為不知道要鬧多久, 楚明遠給在場的大貴族賜了座,長條形的議事桌被搬到了宴會的空地出, 歌伶們還站在臺上面面相觑, 整個場面滑稽又荒誕。

楚明遠脫下厚重的披風長袍, 小皇帝座位必須比其他人高一點,才不顯得氣勢落後, 他坐在軟墊上,雙腿自然下垂, 黑色的軍靴還踩不到地面。

貴族們依次落座時, 楚明遠環視整長議事長桌, 挑眉道:“卡佩伯爵。”

卡佩伯爵只是一個來煽風點火的配角, 突然被星際領主點名,戲對不上,頓時連聲音都變了:“殿下。”

楚明遠漫不經心道:“你今天有事上奏?”

現場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朝他射來,伯爵當即搖頭否認:“沒有,殿下。”

楚明遠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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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發笑時帶着一種天真的殘忍,難怪外面總傳十六區的小領主偏執,楚明遠跟曾經的侯爵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既然沒有,就讓江侍衛長坐在孤的左手邊,你看如何?今日是沈先生為江侍衛舉辦的慶功宴,沈先生坐在孤的右手邊,江侍衛坐左邊,這樣才能盡主賓之誼,也不枉孤浪費一晚的時間在這裏聽堂叔訴苦。”

他的聲線還是童音,語氣平緩還拖着貴族腔特有的尾音,然而說出的話字字誅心,簡直一口氣把桌邊的貴族得罪了個遍。

時寒聽了都有點手癢——楚明遠別的不知學得怎樣,倒是把自己的毒舌給學了個十成十。

就好像沈念別的不會,時寒裝逼的那些技能他一個沒落下。

卡佩伯爵就是來搭臺子附和的,一上來就被點名,七魂吓沒了四魂,連忙大度地表示這是應該的,然後就屁颠屁颠地坐到離小皇帝遠遠的位置去了。

今晚出現在諾蘭山莊的,除獸人以外,其餘都是上流社會的代表。

血統貴族和功勳貴族在諾亞帝國成立的幾千年裏,通過內鬥的方式鞏固自己家族的地位,每一位大貴族都掌握着遼闊的星域領地、龐大的軍隊以及高昂到難以計數的稅收,他們在自己的星域中享有最高的自主權。

遠離中央星系的各個小星系,掌控着經濟命脈和軍事力量的大貴族無疑是國王般的存在。

沈念坐首座也就算了,憑什麽一個沒有封爵的侍衛都能入座,還坐在比沈念更高的左邊!

諾福克子爵頓時坐不住了:“小殿下,江侍衛長既無爵位又無官職,今夜您恩準他參加宴會,已經是江侍衛莫大的榮耀了,但賜首座這不符合議事的規定!”

另一位大臣也道:“江侍衛長的資歷,坐在這個位置并不能服衆。”

楚明遠冷冷道:“所以你們已經把沈念辛苦操辦的歌劇宴會當成議事會了是嗎?斯裏蘭哪一任皇帝像孤這樣,必須在宴會上議事的?!”

說到後面他聲音忽然高了起來,仿佛充滿着憤怒與不滿,整座禮堂無人敢出聲,有幾名貴族在暗中傳遞眼色。

沈念朝這幾人微微搖搖頭,然後才道:“江侍衛長确實是今晚的主角,馬爾博羅閣下也十分感激你呢。”

話語說得暧昧不明,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江乘舟放任馬爾博羅直接進入斯裏蘭主星系。

楚明遠卻依然注視着卡佩伯爵。

卡佩伯爵被盯得毛骨悚然,壓根就不想坐回去——小皇帝後站着幾十名身穿機甲的龍騎,壓迫感極強,金屬手甲搭在槍套上随時準備上膛。萬一出事,離得越近越容易被射成篩子。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個距離剛剛好,還方便往桌子底下躲。

于是伯爵立馬堆起一臉笑,附和道:“對呀,既然不是在皇宮議事,就沒有那麽多規矩了。”

都是在時寒手底下卑微茍延殘喘的舊貴族,順竿子往上爬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

“雖然江侍衛長資歷尚淺,但他畢竟平定了動亂,為馬爾博羅閣下解決了心頭大患,同樣是為小殿下分憂解勞,座位這種小事,就不要再讓殿下操心了。”

話音未落他就收到了楚明遠贊賞的眼神,卡佩伯爵覺得自己脖子上扼住的那只無形的手總算松開一點了。

與此同時他也被諾福克瞪了一眼,但卡佩伯爵閣下完全不慌——對方的爵位還沒他高呢,怕個屁!

楚明遠面露冷嘲,道:“馬爾博羅堂叔,你可以說話了。”

馬爾博羅被這一打岔,險些忘記了自己剛才說到哪兒。

直到有他的下屬提醒他“侯爵”,他聽見這兩個字渾身一激靈,随後才道:“要不是為将我那堂弟的私人星球從星盜手裏收回來,我也不至于離開古德拉斯堡!”

古德拉斯堡是穆爾列斯星的行政中心。

時寒名下有顆私人星球,就在穆爾列斯星域境內,那是他買下來打算舉辦婚禮用的。

少年聽聞這話簡直要氣笑。

輩分上他們算是遠房堂兄弟,年齡上卻差了三十一歲。時寒在世時,馬爾博羅只敢稱呼他為侯爵閣下,現在倒是敢在小皇帝面前以叔輩自稱。

他如此想着,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在一旁觀察。

“穆爾列斯臨近星盜駐紮的流浪星帶,每年都有大量的星盜偷渡進入穆爾列斯星系,我作為星系領主,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不是為了我自己,都是為了殿下您啊!”

楚明遠一手支頤,神色淡漠地聽着。

當馬爾博羅有意無意提到星系的駐軍時,楚明遠饒有興味地問了一句:“真的?”

馬爾博羅沉浸在演講的情緒中,一時又分辨不出這見鬼的陰陽怪氣到底什麽意思,連忙補充道:“是的,小殿下。由于邊境星盜猖獗,穆爾列斯星系今年還打算進行新一輪征兵,并加緊力度擴張兵工廠,讓他們生産出更強大的星艦,加強邊境星域的巡航艦。”

小皇帝聞言眉眼舒展了幾分,溫和道:“那你确實有很多工作需要做。”

馬爾博羅假惺惺地說:“為了殿下,為了斯裏蘭王室的榮耀與強盛,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這些軍隊同樣也是您的軍隊,也是帝國的軍隊!假如您需要調動這些軍隊時,只需和我說一聲,為了斯裏蘭星系的和平,我一定義不容辭地命他們追随皇室的榮耀!”

楚明遠微笑起來:“孤自侯爵去世後,在世間已無多少親人,江侍衛長救孤于星盜偷襲之際,孤每每想起那一場生死之戰,都在後怕——若是孤有個三長兩短,誰能守住斯裏蘭星系,誰又能繼續效忠于偉大的諾亞帝國呢?!”

“是你,我親愛的堂叔,皇位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你為了邊境的安穩而殚精竭慮,日夜操勞,江侍衛長不過是奉孤的旨意前往辦事,恰好遇到罷了,”

他說這話時,馬爾博羅那雙眼睛賊溜溜地看向江乘舟,果然看見這名高大的青年沉下臉來。

馬爾博羅暗自洋洋得意。

是了,大貴族集團的利益是一體的。

小皇帝真正能倚仗的是盤根錯節的貴族勢力,而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小子。

江乘舟只是運氣好罷了。他心想。如今沒有大範圍太空戰争,江侍衛長就算晉升得再快,也跨越不了平民與貴族間的這道天塹。

小皇帝驕傲地揚起下巴:“如此受人敬重的肱骨之臣,孤當然不能虧待。說吧,你需要多少撥款。”

禮堂議事桌四周圍那些看好戲的目光陡然間就發生了變化,貴族們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羨慕嫉妒。

鲛人被迫聽了這半天廢話,看見老狐貍口蜜腹劍欺負年幼君主不懂事,小暴脾氣已然壓不住就要發作,時寒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拇指還在掌心處打圈地揉按了兩下。

南若瑜扭頭去看他,忽然就怔住了。

時寒像是突然想起小惡作劇一樣,薄薄的嘴唇輕阖,嘴角勾起一個勾勾——假如不是南若瑜和他關系這麽輕易的話,壓根發現不了,他和小君主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出一轍。

南若瑜想起,楚明遠雖然親政時間不長,但根據自己搜到的宮廷秘聞來看,他三歲起就被時寒要求坐在龍椅上“旁聽”。

有些事情是侯爵從他懵懂時期就言傳身教的。

南若瑜手腕轉動,反過來與時寒十指相扣。

可能因為喝了酒,少年掌心炙熱,熱度仿佛通過皮膚和經絡,直接傳導到鲛人的心髒。

時寒什麽也沒說,南若瑜也什麽都不問,可在倆人之間流轉的那股默契卻是隐藏不住的。

對于南若瑜的回應,時寒沒有表示什麽,湛藍眸色卻深沉了幾分。

倆人的動作不大,但他們恰好就站在沈念對面的人群當中。

時寒個兒高,南若瑜銀發耀眼,獸人任何細微的舉動都逃不過衆人的雪亮的眼睛。

南若瑜比上一次見更耀眼奪目了。

過去,鲛人的美麗是一種內斂的銳利。就像沒有出鞘的劍,将所有寒光都收束在身體裏,逼得人不敢直視。

現在南若瑜卻像一朵綻放的百合,青澀露珠從花瓣滑落,柔嫩得讓人随時随地想要親吻,讓他淡粉的唇瓣沾染上薔薇花般的糜紅之色。

沈念忽然覺得那抹殷紅有些陌生和刺眼。

他很想沖上前把那兩只緊握的手分開。

但沈念已經不是十六歲的無知少年了。

除了南若瑜以外,沈念同時還愛着權力、財富和地位。

要不是這倆獸人早早逃到軍校,但凡還留在斯裏蘭,沈念早就動手了。

他才不像那個一無所有的龍族小子,只會莽撞地和帝國做對,把自己和鲛人都置于危險當中。

他可以給南若瑜提供更好的生活,即便鲛人不肯也沒關系。

沈念這麽多年,研究得最透徹的莫過于深海一族的習性——假如那個窮小子出事,剛烈的鲛人寧可犧牲一切來換取伴侶。

他不會讓南若瑜死的,充其量對方要是一心尋死,沈念也早已命人備好了退化液。

想着想着,沈念愈發出神。然而嫉妒就像毒蛇一樣從骨髓深處探出了信子,一點點蠶食着他的理智。

沈念只得又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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