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低燒

馬爾博羅先是愣了愣, 分辨出聲音的源頭後,他用手帕捂着臉,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扭曲的笑意。

今晚這個龍族替他輸出不少傷害。

而米加列·卡佩這個牆頭草、戰五渣!平日裏靠舔着自己的靴子往上爬, 好歹混了這麽多年, 連個幫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也對, 第十六區除諾蘭侯爵外,還有誰敢和自己做對呢?

馬爾博羅愈發得意。

卡佩這只白眼狼嫉妒自己很久了, 他恨恨地想。要不是小殿下準備提出稀金,馬爾博羅甚至沒看出卡佩伯爵的狼子野心!

不過一想到對方機關算盡卻依然改變不了結局,老爵士又感到揚眉吐氣。

炮灰就是炮灰,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否則就連個賤種的異族奴隸都不如!

馬爾博羅馴養過許多龍族奴隸,那些野蠻的種族被磨滅了天性後,變得聽話又怯懦。

在床上是聽主人的話的一條狗, 下了床又是一名出色的角鬥士, 可以放入鬥獸場為主人沖鋒陷陣,贏得賭資。

馬爾博羅從少年進入禮堂起就開始關注對方——那雙特殊的藍眼睛令人過目不忘。

要是能夠嘗一嘗滋味……。

如此想着,他的目光透過指縫瞟向時寒。

軍校生受到嚴謹校風的熏陶,自帶一股浩然正氣,都快趕上授銜儀式上的禮官陳詞了:“馬爾博羅家族骁勇善戰、從龍有功,于新星歷938年受封普爾曼爵士爵位, 同時受封星系領主,統治斯裏蘭第95-103號行星及附近的星域。”

從龍有功這個詞,如今星際已經很少使用了——當初獸人尚未誕生之時,這個詞指的是協助帝王征戰, 有極大的功勞。

時寒繼續道:“……現任普爾曼爵士閣下在軍事方面擁有極高天賦, 新星歷1414年、16年、17年和20年一整年, 多次與當地星盜發生交戰,大小戰役總共234場,其中光今年有192場,可謂是戰功彪炳,功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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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抛出一大段吹捧馬爾博羅爵士的話,搞得一群人都雲裏霧裏,不知道唱的哪出。

楚明遠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着實木的臺面,這是情緒焦躁的表現。

——他今晚可不是真的來給馬爾博羅頒獎的!

反觀江乘舟,剛聽見少年說話時,愣了愣,随後就雙手抱臂于身前,整個身體坐進靠椅裏——這是一個放松的姿态,男主始終對自己的頭號小弟報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

江乘舟是調查過馬爾博羅的,然而小皇帝也須顧及貴族的顏面,調查結果就顯得不那麽有深度。

至少不夠用來扳倒對方。

還不如卡佩伯爵扔出的那些有用,可偏偏卡佩又拿不出證據。

他知道自己小老鄉一貫是有主意的龍,與其在這裏僵持着,倒不如賭一把:贏了自己也得利,輸了的話……大不了再替他收拾一次爛攤子。

他收拾得還少麽。╮(╯▽╰)╭

在場的人裏,除帝國元帥以外,就數江乘舟能對楚明遠的決定産生影響。

元帥不方便摻和斯裏蘭星系的內部政治紛争,這一出鬧劇裏,他唯一關心的就是十六區是否切實執行國王陛下的敕令,其餘一概不在乎。

但江乘舟不一樣。

江乘舟是小皇帝目前用得最順手的一把刀——既然順手,當然不舍得委屈他。

人的本質就是雙标,這世上再剛愎自用的上位者,也會對心腹下屬另眼相看。

江侍衛長天生帶着點匪氣,此刻卻少見地保持沉默了。

一時間,馬爾博羅更是躊躇滿志,仿佛早已将整個斯裏蘭朝堂都拿捏在手心!

他瞥向軟椅上的小皇帝:可憐的孩子被攝政王養得像朵柔弱薔薇花似的,越是荊棘遍布,就越讓人想要采撷。

楚明遠的神情則充滿戒備,因為沈念的介入,他對江乘舟的忠心産生懷疑——馬爾博羅今晚出現在這裏,自己的近身侍衛卻剛好“不知情”?

越是年紀小,就越痛很有人把自己當傻子。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将小皇帝拽入深不見底的寒潭,楚明遠強忍發抖,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軟弱。

時寒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心中微嘆。

楚明遠啊楚明遠,你也就知道跟我橫。

可假如一腔熱血和信任都喂了狗的話,估計會造成童年創傷。

時寒雖然心情複雜,說出口的話卻邏輯清晰:“……為減輕星系政府的財政負擔,穆爾列斯七年前便休兵偃武,壓縮各領星的駐軍人數,剛才這些戰役中,70%都是穆爾列斯以少勝多的軍事奇跡。”

他穿着參加宴會的西裝襯衫,領口處佩戴蝴蝶結,胸口的那一枚顯眼的功勳使他的話語更加令人信服。

“——作為穆爾列斯小星系最高統治者,羅納德·馬爾博羅同時也是穆爾列斯軍的最高指揮官,于今年的2月28日,在星盜偷襲奧密伽要塞時,遠程指揮守軍獲勝……”

“3月15日,指揮一艘軍艦追擊劫持商船的十五艘星盜船,共追擊400餘個宇宙單位,将其全殲,商隊平民無人傷亡。”

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少年,嗓音清冷沉靜,語速不急不緩,不咄咄逼人也不怯弱,一群被哭嚎聲荼毒了耳朵的貴族們,一時間竟都無奈高,馬爾博羅爵士仿佛接受表彰一樣,驕傲地挺起胸脯。

“3月21日,星盜入侵奧克利星商業港口,馬爾博羅爵士率領二十萬駐軍,殲滅敵方二百五十萬戰艦。”

“4月1日,星盜再次劫持商船,馬爾博羅爵士遠程指揮,率領商船上的自衛軍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全殲敵軍。”

“4月5日,星盜轟炸奧密伽要塞,馬爾博羅爵士深夜指揮作戰,全殲敵軍。”

“4月13日,星盜派出刺客潛入穆爾列斯星稀,試圖謀害貴族,被馬爾博羅爵士識破詭計,并且設計請君入甕,全殲殺手4000名。”

“4月19日,星盜入侵莫洛克農業星球,馬爾博羅爵士率兵退敵,全殲星盜。”

“4月21日,……”

……

好家夥,這樣一列舉,馬爾博羅似乎一年到頭都在打仗,尤其自諾蘭侯爵死後,邊境每周都要跟星盜打好幾場。

為了宣揚政績,馬爾博羅除了發函電向皇宮讨要賞賜外,還命人發布在網上,供百姓贊揚膜拜。

——只是穆爾列斯這個星系太小了,一次都沒有上過熱搜。

時寒一連報出一大串功績,最後才道:“以上這些都是老爵士閣下親自指揮的戰役,老爵士這個年紀,為了斯裏蘭,為了帝國還奮戰在與星盜作戰的第一線。”

整座禮堂鴉雀無聲,歷代諾蘭侯爵的肖像畫靜靜地注視着這些身着華袍的人,臉上的笑容充滿了諷刺意味。

馬爾博羅就差沒揮手致意了。

但有的人一聽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比如向致遠元帥。

“我竟不知道,帝國還有這樣的軍事人才。”

向致遠微笑贊嘆道,然而笑意絲毫沒有抵達眼底。

向天歌也終于露出一抹聽懂了的微笑,她不像她叔叔那樣氣質內斂,譏諷得毫不留情:“編也編得像一點。”

向天歌紅唇短發,一襲淩厲的軍裝,束身的作戰帶改成金色的流蘇穗,整個人氣勢就顯現出來,胸口處還別着一枚個人二等功勳章。

她雖然是一名學生,卻出自第一星系上流社會,說是貴女也不為過。

向天歌本來就對馬爾博羅發展販賣獸人的産業鏈的事持懷疑态度——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只可惜她身份突出,手裏卻沒有實權,更不可能“命令”楚明遠徹查此事。

但虛報戰功這種事,簡直就是在抹黑帝國的軍隊!

馬爾博羅聽見小丫頭片子的嗤笑,肥胖的臉頰抖動了兩下。

可思來想去,并未察覺少年剛才那番話有什麽問題——這些功績都是他高學歷的秘書撰寫出來的,他親自過目過,一個一年級的丫頭罷了,能懂什麽!

何況過去這麽久,連太空戰場都已經打掃幹淨了。

有句話叫死無對證,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馬爾博羅絲毫不慌,甚至接着帕子捂面的姿勢,偷偷給了時寒一個贊許的眼神。

他給這名龍族少年發出一個輕佻的信號——自己這個大腿,允許他抱了。

卻忘記諾蘭侯爵曾經時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優秀的獵人往往會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馬爾博羅收回視線,聲淚俱下道:“小殿下,您聽聽,您聽聽!連新公民都牢記住我的功勳!而我卻被這些懦弱無能的同僚——不,我現在不承認他們是同僚,因為這是對偉大的皇室的一種侮辱!”

“這些懦夫嫉妒我的才能,卻又不願付諸實踐與努力,他們眼紅殿下對我的信任,甚至不惜杜撰出不存在的事情,造謠攻擊我!”

卡佩伯爵怒道:“放屁!”

小皇帝對打仗是真的一竅不通,可他常年坐在龍椅上,能看到的就是眼前氣氛微妙的變化。

可他清楚每一個人的語氣、神情、動作和背後代表的含義。

楚明遠的視線掃視過在場每一名賓客的表情,直覺這些戰功是存在問題的。

小皇帝終于淡淡開口:“孤年幼尚未親政,更沒有巡視過自己轄域內的星域,以往這些事都是由侯爵出面去辦,”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才道:“侯爵之死,孤痛徹心扉,因此開始研究分析戰局,然而了解也僅限于紙上談兵……”

“孤一直以為斯裏蘭缺乏将才,才重用江侍衛長——希望能将他培養成領兵打仗的大将軍,有朝一日為侯爵報仇。”

此言一出,有人輕輕倒吸一口涼氣。

向致遠親自簽訂的和平協議,楚明遠卻說要為諾蘭侯爵報仇雪恨,這不就是當面提出不滿麽。

然而這位帝國元帥目光平靜,絲毫看不出端倪。

楚明遠見狀,這才滿意地繼續說:“既然堂叔有這樣的驚世才能,又何必在侯爵時期藏鋒。”

似乎觸及到了傷心事,馬爾博羅泣不成聲:“侯爵大人性格強勢,我……嗚嗚嗚……臣唯恐侯爵大人誤會臣有二心……”

楚明遠聞言,聲音放得更輕了,當一名上位者想要展露出推心置腹的态度時,是極具迷惑性的。小皇帝原本就是童音,放軟了聲音後簡直就像一個撒嬌的矜貴小公子:“孤對太空戰場心生向往,堂叔應該知道,那幫老頭子是絕不會同意孤禦駕親征的,哪怕孤成年了也一樣。”

衆人紛紛點頭——楚家就剩你一根獨苗苗,但凡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斯裏蘭就要改國姓了。

“孤想聽聽那一場追擊殲滅十五艘星盜船的,聽說您只動用一艘軍艦是嗎?”楚明遠雀躍地說:“這樣的奇跡,就連攝政王也做不到!”

馬爾博羅:哎???!

楚明遠在溫言細語中突然發難,把爵士大人問得僵在原地。

這是在場其他人始料未及的。

——除了時寒。

在衆多目光注視下,馬爾博羅後背冷汗涔涔。

“殿、殿下……”馬爾博羅的手帕也不擦眼淚了,而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眼睛滴溜溜一轉:“是這樣的,穆爾列斯星系經常遭遇星盜騷擾,臣一時半會有些記不清了,畢竟過去大半年……”

向大小姐又冷哼一聲。

真正的戰士不可能忘記自己參加過的任何一場戰役——因為每一次上戰場,他們都是用最寶貴的性命去與敵人拼搏!

面對這位帝都星出身的大小姐,馬爾博羅爵士敢怒不敢言,倒是元帥緩緩道:“天歌。”

向天歌沒有低頭,而是冷冷道:“是,叔叔。”然後就不說話了。

江乘舟卻追問道:“那就挑近的,您十天前為了從星盜手裏奪回侯爵閣下的私人星球,打了一場漂亮的搶灘登陸戰,戰事總結彙報還沒有發到軍部來,捷報倒是早早到了,小殿下既然想聽,就當現場彙報了。”

馬爾博羅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滑,浸濕了貴族袍的衣襟。

他求助似的看向沈念,這會兒能幫得上自己的只有沈念了。

沈念卻不看他。

不僅不看,還有些惱火。

他沒想到馬爾博羅連謊話都圓不好,居然還在這時候想着把自己也拉下水!

禮堂內總共就這麽些人,馬爾博羅看誰不看誰,楚明遠一目了然。

小皇帝的眉頭深深皺起。

沈念很聰明,知道這種時候話說得越少越好。可他越安靜,越說明自己在這趟渾水裏攪得深。

馬爾博羅剛才還洋洋得意,現在舌頭都開始打結:

“啊是的……那真是一場艱難的戰役,邊境本來就經常交火……那些星盜太可惡了……但他們一聽見斯裏蘭王神聖的名號就吓得屁滾尿流……讓我想想……”

江乘舟笑道:“您要是記性這麽不好,還是盡早傳位給兒子們吧。”

馬爾博羅狠狠瞪了他一眼,江乘舟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

穆爾列斯的那些戰事彙報都是由馬爾博羅的下屬撰寫的,極盡華麗辭藻,馬爾博羅看都懶得看,無非就是從堆砌的彩虹屁裏找點關鍵信息,最終上位者只關心殺了多少敵,是不是打擊了星盜的氣焰、用了多少軍費這種能用數字衡量的東西。

數字都是編的。

那只賤畜......都怪那只龍族賤畜!馬爾博羅惡毒的目光狠狠剜過時寒,卻只看見對方饒有趣味地等着他作戰事彙報。

“……”

**

馬爾博羅爵士結結巴巴地編着錯漏百出的戰況,江乘舟在旁時不時問兩句細節,就讓他前言不搭後語。

帝國元帥已然皺起了眉頭,沈念和諾福克子爵都已經沒眼看,假裝神游天外。

這場鬧劇已經持續近兩個小時,但楚明遠的身後仿佛立着一道無形的戒尺,無時無刻不要求他坐得筆直。

“腳夠不着地沒事,腰背脊梁必須挺直。”這是每次楚明遠上朝,攝政王對他的要求。

年幼時期,楚明遠經常座在高高的龍椅上聽底下的大臣談論政事,一坐就是七八小時。

龍椅又高又大,沒法向後靠,兩側也摸不到扶手,腳還沾不到地。

最開始每次下朝,楚明遠就跟挨了一頓打似的,全身疼得像散架,宮人給他按摩放松肌肉,小皇帝委屈得眼淚都打濕了枕巾,有宮人前去求情,可攝政王确定無動于衷。

畢竟年紀小,同齡孩子都在戶外滿地瘋跑,他卻在朝堂裏從早到晚地枯坐。加上總有人言語挑撥,楚明遠經常因為這件事和攝政王置氣,三天兩頭不給好臉看。

時寒從沒搭理過他發的脾氣,該幹嘛幹嘛,一個眼色都不多給,叔侄二人一直就是這麽個要僵不僵的關系。

直到時寒死後,楚明遠再坐到龍椅上,冷淡的目光落下。

臺階下每一名臣子望向他的眼神,就仿佛惡極了的群狼看見食物。

龍椅上習以為常的筆直身影和淡漠的神色,是唯一能震懾群狼的依仗。

——仿佛即便那道颀長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朝堂,皇權還是高高伫立的那個皇權,一切依然沒有發生變化。

在保皇派的極力周旋之下,又有了江乘舟這一大助力,楚明遠才将搖搖欲墜的皇權穩定下來。

然而,某一次朝堂上激烈的對陣後,小皇帝的情緒終于繃不住了。

退朝後他跑到皇帝收集戰利品的儲藏室裏,找出了時寒的那把佩劍。

小皇帝抱着劍哭到睡着,守在門外的龍騎默默将他抱回了寝宮。

自那之後,小皇帝對江乘舟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

楚明遠聽着馬爾博羅的胡說八道,思緒飄得很遠。

他忽然想起,過去小皇叔從不在朝堂上與人争得面紅耳赤,只是偶爾輕飄飄地插入一句話,就能四兩撥千斤地改變整個讨論的方向。

小皇帝一晃神,目光就忍不住巡視人群,想要把那名獸人找出來。

然而只來得及看見一抹亮銀的發梢,消失在重新圍成一個圈的人群當中。

楚明遠的嘴唇微微阖動,沒有發出聲音。

如果此時有人的注意力沒被馬爾博羅爵士的胡言亂語吸引的話,或許能注意到他的口型:

小叔叔……

**

時寒離開禮堂出去透風時,聽見身後遠遠傳來江乘舟的聲音:“小殿下覺得這場戰事彙報如何?”

楚明遠回過神來,慢條斯理道:“孤對貴族一向都懷有極高的包容度,身為孤的遠房堂叔,爵士當然擁有揮霍和享樂的權利。但孤無法忍受,在帝國與星盜的矛盾如此之深的情況下,有人欺孤年幼,在十六區星域內成為隐形的獨|裁|者,公然與星盜為伍,挑釁斯裏蘭和帝國的律法!”

“侍衛長!”

“臣在!”

“斯裏蘭的律法當中,欺君罔上是什麽罪名?”

青澀的少年嗓音帶着冰冷的笑意,聽起來十分邪性。

一如當年十五歲的諾蘭侯爵,穿着國喪的白衣,第一次站在朝堂上面對五百萬鐵甲戰士時的那樣。

時寒想要回頭,卻忍住了。

小皇帝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走。

而自己現在,想做點別的。

楚家是歷經千年的皇室,在大貴族中也算源遠流長。

楚明遠哪怕說出震怒的話語時,都優雅得如同貴族的範本。只有從出生起就遭到最嚴格的訓練,才能有這樣的儀态。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向世人證明,這是最正統的皇室,是外面那些野心家所不能比拟的。

江乘舟單膝跪在小皇帝身前,道:“臣請命調查馬爾博羅爵士與星盜勾結一案,定會在一個月內給殿下一個滿意的答複。”

楚明遠這時候也給了帝國面子:“如若查出穆爾列斯星系存在販賣新公民的情況,及時上報,絕不姑息!”

“是!臣領命!”

假如扳倒一名大貴族,江侍衛長将名聲大噪,而小皇帝也會讓他從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親兵,封為朝中有職位的大臣。

會場裏不斷地響起輕微的倒吸氣聲。江乘舟勾起嘴角,看向沈念——

相愛相殺麽,當然是禮尚往來才有意思。

得虧小寡夫把馬爾博羅弄進來,不然自己怎麽撿得到這麽大一個便宜。

江乘舟樂呵呵的。

然而沈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在此之前,包括他在內,沒有任何人認為楚明遠會在歷代侯爵的婚殿裏,當着上一任侯爵未婚妻的面,對他們唯一的堂叔下手。

但事實上楚明遠這麽做了。

這一巴掌就是小皇帝扇在他臉上的,為的就是當衆警告沈念——血緣關系算什麽,孤連堂叔都敢動,更別說你了。要不是看在侯爵的份上,你能好好站在這裏?

你該和那家夥一樣,跪在地上!

可憐的馬爾博羅爵士,用了半天時間,怎麽也解釋不清謊報軍功的事情,并且越編越離譜——他連軍艦機甲的型號都能弄錯!

馬爾博羅終于徹底放棄了掙紮,整個人在小皇帝冰冷的視線下抖如篩糠,豆大的汗珠都被他抖到地上,珍貴絲質的華袍也因為被冷汗打濕而緊緊貼在後背上。

沈念看江乘舟的視線變得陰毒。

江乘舟一愣。

這麽玩不起嗎?

剛才你挑撥我和小皇帝關系的時候,我也沒說什麽啊。

江侍衛長跟二丈和尚似的摸不着頭腦。

等楚明遠處置完這名無法無天的貴族後,擡起眼眸,習慣性地想要搜尋一道身影。

——極少數時候,攝政王會對他的政令露出贊許的神色,卻從來沒有誇獎過他。

可這一回,他連這樣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

“我們去哪兒?”

南若瑜以為只是到花園透氣,他跟着時寒的腳步,然而在寒風中走了一會兒,倆人又重新深入到城堡內部。

光線越來越昏暗,旋轉的樓梯間只能聽見清晰的腳步回聲。

兩人的身影被燈光拖得長長的。

時寒曾是這山莊的主人,對各種暗道了如指掌,他們一路避開監控和人工智能系統,快速穿過羅馬石磚砌成的通道,仿佛兩個私奔的年輕貴族。

就在剛才鬧劇發生的時候,某一個想法在時寒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他越來越确定——南若瑜知道他的身份。

雖然他沒有刻意隐瞞過,那也是因為普通人根本猜不着。即便他取名“穆寒”,也沒人敢把他和那位大貴族聯想在一起。

可南若瑜什麽時候發現的?

入學?卡普洛醫院?還是......

時寒一步步往前推測,直到想起那臺老舊筆記本電腦。

太空航母的信號時有時無,少年在船艙裏百無聊賴,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好奇自己死後別人是怎麽評價他的。

結果是正經的內容還沒翻出來,信號就中斷了。

之後時寒沒再想起過這事。

那臺光腦也留在了南若瑜手裏,作為一件“紀念品”。

時寒覺得,這還不足以讓南若瑜認定。

可他內心其實隐隐有種期盼,希望除NO.213以外,這世上還有人知道自己活着。

他不畏懼死亡,卻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一直都不。

時寒的心跳得很快,即便第一次親吻南若瑜的時候,心髒也沒有像現在跳得這樣快。

南若瑜一直知道,他一直知道自己愛的是誰......

兩名年輕人一路跑進地底下,空氣變得稀薄,南若瑜的呼吸也開始變得倉促。

時寒這會兒才突然間想起,南若瑜從來不叫他的名字。

少年站住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南若瑜一個沒留神,直接撞進了他懷裏。

時寒後背重重地撞在那扇鐵門上,就聽“轟”的一聲巨響,他直接把門撞開了。

南若瑜:?!

很難想象在智能化完全普及的今天,貴族家裏居然還有一扇門不是用的智能鎖,而是鐵鎖。

時寒卻完全不覺得奇怪。

人工智能普及的時代,人類除了提防人類以外,還要提防人工智能。

說到底,人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罷了。

酒窖面積非常大,幾乎遍布整座山莊。

貴族的府邸下一般都有迷宮般的暗道和機關,酒窖則是鏈接它們的“中樞”。暗道專為逃難設計,為了避免人工智能遭入侵或毀壞,導致第二次災難,所有的貴族都不會在暗道裏設置系統。

南若瑜剛進入酒窖,就凍得哆嗦了一下。

“好冷......”

他不知道時寒要做什麽,但這會兒酒勁上來了,南若瑜直往對方懷裏縮。

只要時寒在身邊,不管任何未知的危險,他都不怕。

南若瑜埋頭在對方懷裏,聽見頭頂傳來輕笑:“早知道要來這裏,剛才就不讓你喝餐酒了。”

他不明就裏地揚起頭來,卻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

時寒的體溫很高,高得有點不正常。

南若瑜體會過這種熱。就在學校體育館的更衣室裏。

這是龍族特有的發|情熱。

時寒今晚好像一直在發燒。南若瑜有些懊惱自己的粗心,正要說什麽時,時寒的手輕輕撫摸上了他的臉。

少年的指腹有着一層訓練出來的繭,觸感有些粗糙,但很有安全感。

時寒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呼吸都是滾燙的,他輕聲哄道:“叫我名字。”

南若瑜雪白的睫毛顫了顫。

時寒似乎有些急促,很快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溫柔:“叫我,若瑜,叫我的名字。”

他的掌心很燙,熱度直接能傳達到心底。

倆人之間仿佛只剩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個不說,另一個就假裝不知道。

南若瑜從未試探過時寒,因為他早已知道一切。可時寒卻是真的把他當成一條單純的魚來對待的。

南若瑜心底生出一絲內疚。

他仰起頭,親昵地吻了吻少年的唇角,然後叫出了他的名字:

“時寒。”

————看,天上有架大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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