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猶似故人(下)
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先給師父報聲平安。
尤溫在客棧提筆寫信,首先當然是向師父問好,然後說說自己過的不錯,順便向同門問好。再次,則是他改道先去洛陽的事,原因自然是怕時日不便,所以只能先去代大師姐給溫女俠道喜了。
實際上,尤溫不過是怕再遇到黑衣人而已,那人行事狠辣且來歷不明,絕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能少一事當然不能自找麻煩。
尤溫嘆了口氣,寫上自己收了個小徒弟。
想象了下師父暴跳如雷的樣子,尤溫有些無奈的擡頭看了看尤安,後者正在發呆,大眼睛一眨不眨,時而皺眉,時而撇嘴,煞是可愛。
尤安生性敏感,感受到了目光立刻回神,借着幽暗的燈光瞟了眼尤溫的字,不屑道:“握筆不穩,字無神形。”
尤溫眨了眨眼:“徒弟識字?”
“同是江湖門派,沒有華山派教育子弟識文斷字,神教個個都是白丁的道理。”
連小奴都識字還點評他的字,那神教難道實行的是全教普及的義務教育制度?尤溫想的好笑,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徒弟以後可要記得,從此之後只有魔教。”
“我在魔教五年,習慣了。”尤安道:“我出身小富之家,七歲那年家鄉遭災,我與家人失散,才被魔教所擄。”
原來如此。尤溫密封好信封,又摸了摸尤安的頭:“但在華山,你必須跟魔教毫無幹系,徒兒你這番解釋只需對我說就行了。”
尤安認真的點頭,又問:“華山跟魔教有莫大仇恨?既是如此,師父為何收留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尤溫只是道。
尤安沒做聲,思考着這身不由己是收養自己是身不由己還是身為華山派門人身不由己。
“不過徒兒是怎麽從魔教逃出來的?又是怎麽跟那采花賊在一起的?”
“采花賊?”尤安疑惑了片刻,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師父弄錯了,他不是采花賊,是魔教的一個狗賊罷了,不過得罪了魔教左護法,就順手抓了我出來。那日在通州城外,他見到溫家姐妹,就打算殺人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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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自然是一個人跑要緊?還順手帶個沒用的奴才?尤溫思量了片刻,也沒再問下去:“那兩位姑娘是溫家莊的人?”
尤安道:“我不識得,都是他說的。”
溫家果然是出母老虎的地方,三姐妹都跟溫和沒關系,尤溫看了眼身邊的寶劍,心想終于能物歸原主了,雖然誤打誤撞,但是好歹也是做了好事。
如果不是一時善心,他能遇到尤安麽?想到這裏,他不禁再次盯着尤安看,好一會才慢慢道:“時間也不早了,今日我們早點歇息,明日早點趕路?”
尤安點頭,站起來跟在師父身後。
尤溫道:“你睡裏面。”
反正尤安還小,尤溫自然毫無顧忌,直接安排兩人睡在一個床上,正好他也不用擔心尤安出事,可謂一舉兩得……第二得是省錢。
有了個小孩子要養,尤溫頓覺得壓力巨大,對錢財規劃更為細致起來,當然,小孩子吃穿用度不能虧待,實在不行,他一個大男人還不能賺點工錢?
好在尤安雖然經常傲嬌,對他貌似卻不排斥,除了第一個晚上皺了皺眉之外,也毫無怨言。
尤溫吹滅了油燈一上床,徒弟就靠了過來蹭到他懷裏,聲音帶着幾分困意:“師父去過洛陽麽?”
“不曾。”
“那我倆都是第一次呢,我聽說洛陽很繁華,與別處大不相同……”
尤安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尤溫有些好笑,心想小孩就是小孩,睡的可真快。
這麽想着,自個倒也睡了過去。
尤安卻沒真睡。
他知道練武之人警覺,也沒敢動,只是靜待。
果然,沒一會就聽到了師父在說夢話,這是他前日發現的小秘密,只不過他當時睡的也是迷迷糊糊,沒聽清楚尤溫叫的什麽。
這會用心,當然聽的一清二楚。
尤溫叫的是孟歡,孟歡。
這孟歡是誰?
尤安的大眼睛在黑暗裏眯起,他記得尤溫初見他的震驚神态和那聲孟歡,想來應該是和自己長相相似,而尤溫之所以收自己為徒,多半也是因為他這長相。
他嘴上帶笑,第一次為自己的長相而高興,終于慢慢睡了過去。
洛陽是個好地方。
尤溫雖然也曾跟師父下山過,但都是辦些小事,從未離華山這麽遠過,這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各色商鋪旗幟飄揚,風光旖旎。通州縣是四通八達之地,但比起洛陽畢竟缺少了份繁華,而洛陽比起現代确實沒那麽熱鬧擁擠,只是別有一番味道。
尤安更是好奇,興奮的四處亂瞧。
通過這将近一個月的相處,尤安性格明顯外向了不少,更有了少年的放縱之姿,現在到了熱鬧的地方也不用尤溫牽着了,自個到處亂跑起來。
這點,跟孟歡實在不同。
“師父,我想吃那個。”尤安玩的興奮,這會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尤溫面前指着一家點心鋪道。
尤溫一看那雙發光的眼睛就沒抵抗的能力,連連點頭。
尤安直接拉住師父的手,把他帶到了店鋪了:“這個是何物?”
店鋪小二連忙答道:“糖蒸酥酪。”
“咦?”尤安眨了眨眼:“稀罕物,那我還是要桂花糕。”
牛奶在他生活的年代可不是什麽稀罕物,尤溫嘆了口氣:“你想吃就試試看。”
尤安不知道這個嘆氣是承的哪個上,只是歪頭看他。
尤溫半蹲下來,微笑着道:“想吃麽?”
“現在是秋末了,當然是桂花糕最好吃。”尤安蹭了蹭師父,又轉身對小二道:“我第一次來洛陽,不知道你們這哪裏最好玩?”
那小二見他長相漂亮,兩人也和善,不由開起了玩笑:“當然是那美人窟,銷魂處。”
尤溫站了起來,咳了聲,神色有點不善:“給我包點糕點吧,就一樣來幾個。”
尤安心裏覺得好笑,扯着師父的袖子踮起腳尖放低聲音:“師父要不要去見識一下?”
尤溫怒瞪他一眼。
這個年代,小孩子結婚早,十四五歲成親生小孩的不是沒有,可尤溫生活的新中國,十二歲就是一小學生,而且那方面教育比較少,他總覺得尤安還小,怎麽可能懂這些?
“師父別生氣。”尤安立馬退了一步:“我不是說師父有想法,其實是徒兒我有想法。”
尤溫更怒了:“你小小年紀,有什麽想法?”早戀必須禁絕!這還怎麽學習?
尤安剛剛那句明顯是給師父下坡用的,沒想到師父卻趕鴨子上架,只能呆呆的啊了聲,一臉無辜。
那小二見勢不妙,連忙道:“包好了!客官!”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幫尤安解了圍,尤溫接過了紙袋付了銀子,又看了眼尤安一甩袖子轉身走人。
尤安卻不怕了,趕緊跟了上去:“師父!先給我吃一塊再走!”
尤溫……
到了客棧歇息,尤溫從包袱裏掏出了他買的典籍,心道終于派上用場了。
尤安不明所以。
“我待會教你念書,學會了就賞你糕點。”
尤安嘴巴微張,卻沒反駁。
小孩子用心還是得放在學習上,尤溫随手翻了翻那幾本書,想了想該怎麽教。
他在華山派長大,華山派作為一個武林門派自然更注重的是武力值的培養,至于文學修養方面止步于能看懂幾個字就好,有些門下弟子更是大字不識,反正武學典籍也還是有畫畫的。
因此,尤溫的學問也是了了。
“師父是想我去考狀元麽?”尤安問的認真。
這麽一說,尤溫倒真思量起來:“文武兼修。”不過武得回華山了再說,築基可是大事,他不敢亂來,不過這樣的話自己得早日回華山了。
尤安倒是真聽話,随手挑了本看了起來。
尤溫看他看的認真,也不敢打攪,默默的坐了許久,最後忍不住湊到了人跟前瞄着書。
尤安怕他眼睛疼,于是念了起來:“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 、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注①
“你看的懂?”
尤安瞥他一眼,不屑道:“不就是人人各有所利,世人良善,安守其份?”
尤溫覺得自己沒啥熱鬧可湊了,慢吞吞的踱步到窗邊的座椅邊坐下,推開了窗戶。
與尤安相見,已經快一個月了,今日又到了十四。
此時滿月已上樹梢,皎潔明亮,照着外邊車水馬龍,街上流燈溢彩,各色燈籠照亮全洛陽,好一派富麗堂皇。
尤安的心思也被勾了過去,擠到了窗戶邊上,眼珠一轉:“可惜我們來時不是牡丹花季,下次師父再帶我來可好。”
尤溫自然點頭:“江湖中人行走江湖,何愁有見不到的美景?”就怕身邊沒人。
尤安嗯了聲。
“晚上你早點休息,我待會兒出門。”
尤安詫異的看他一眼,心想這人難道真要出門花眠宿柳,驚異難定的點頭。
尤溫無奈:“我是去還劍。”
作者有話要說: 注:摘自《禮記·禮運》大道之行。
要是尤安是現代人,他的反應應該是【卧槽!】【尼瑪看不粗來啊!】【一夜能幾次?】【小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