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之初心(中)

尤安一聽這話便眯起了眼,應無鸠是什麽性子他自然了解,殺人對他本就不是什麽大事,更何況對方是華山首徒,神教的敵人,但應無鸠似乎也沒必要對他撒謊,縱使吳秋略被他殺死,他尤安還能把應無鸠怎樣?

尤安偏頭看阿大:“應無鸠傷可好?”

阿大回答道:“我不曾見到少尊,不過他只被尤……少俠傷了一劍,應該沒有大礙。”

尤安嗯了一聲,應無鸠雖然功夫好,但是也沒好到能與吳秋略生死相拼還全身而退的程度去。

只是,如果不是應無鸠,那是誰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吳秋略?

奪寶大會上,他叫尤溫小心謹慎,吩咐他與牟離結伴,無非是看中牟離雖然脾氣不好,但卻是個呆子,絕不會起了殺人奪寶之心。華山勢力強勁,他師父武功本就不差,還有尤劍逸在身邊,他倒不怕有外人殺他師父,唯一擔心就是華山有人觊觎心法,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可後來心法順利被帶回華山,也不像有人做詭了,從時間上全然來不及。

這殺吳秋略之人,是在華山之中,還是別有仇家?

尤安垂眸,吳秋略提前上山,應該是有蹊跷,但是他這些年多半時間都在江湖中沉浮,如果是有人有意接近也不是不可能。

“我聽說南宮樾當日也在山上?”

阿大一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事他也是知道一些,南宮樾與少尊是同時上山的,就是為了監視少尊讓他別耍花招,但是這事解釋起來少主肯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能簡短道:“是與少尊一起去的。”

應無鸠挑戰的門派早就過了十個,可沒見南宮樾這麽關心過,尤安心道南宮樾果然古怪:“這事,一定要找到南宮樾。”

阿大道:“少尊已經吩咐了下去,并還有一事讓我禀報少主。”

“嗯?”

“少尊說,他在奪寶大會上依定計劃搭上了珍寶閣這條線後,一個月前見到了雲王。”

尤安翹唇,終于笑了:“好事。”

“雲王近年來羽翼漸豐,似乎準備在朝廷上開始發難了,這第一鞭子,少尊說……可能抽向林為之。”

尤安挑眉哦了一聲:“林将軍剛為朝廷剿滅了叛亂班師回朝,居功至偉,雲王殿下真是大手筆。”好肥的膽。

“有功之人不能為己用,聽說雲王将視林将軍為眼中釘。”

學他稱呼倒是快,尤安看他一眼,眼中意味深長:“你替我寫封信告訴應無鸠,就說朝堂之事波谲雲詭,似水暫不能參透,請少尊且看着。”他尤安沒這剜肉本事,卻知道朝廷中人心狠手辣,倒也想看看雲王能否剜肉成功。

“屬下遵命!”

山下多波折,山中卻寧靜。

尤安回到山上不久,他師父也便醒了,只是行動依舊不便,尤安守在了他病床前,給自己弄來了圍棋,找了幾個殘局天天變着法想要破解,邊上還擺了筆墨紙硯,把每一步走法記錄了下來。

幾個師兄弟自然每日都來看尤溫,在他床邊念叨許久。

左風藏不住話,語氣又是悲嘆又是不滿:“師兄,大師兄的事叫人想不到,但是也不能怪你。”

尤溫閉目不語,尤安在一邊垂着眼睛,輕聲道:“師叔,既然是來看師父,這些煩心事還是以後再說。”

左風聞言一怒,卻又生生忍了下去。

第二日,牟離便到了門外,他抿緊唇隔了好一會才走進了屋裏,悶聲喊道:“尤師兄。”

尤溫嗯了一聲。

“你身體可有好些?”牟離問道。

尤安擡頭看他一眼,心道牟離竟然知道婉轉了,牟離被看的莫名其妙,卻聽見尤溫又嗯了一聲。

他早就聽說二師兄這次醒來話更少了,神情也變得有些冷漠,這次見了才信,心裏不由有些打鼓,但他今天來是有必問之事。

“為什麽讓南宮樾帶走大師兄?”

牟離在這華山之中他最佩服的便是大師兄,吳秋略簡直是他畢生努力的方向,可牟離萬萬沒想到大師兄竟會英年早逝,更沒想到是,連讓大師兄安魂在華山他都沒做到。

尤溫沉默。

尤安也沒搭話,他本來也就沒想通,不過他怕牟離一犯沖就不管不顧,因此坐到了床邊。

尤溫不說話,牟離更是不滿:“二師兄至少給我華山弟子們一個交代!”

“沒有交代。”尤溫聲音低沉,閉上了眼睛。

牟離惱怒起來,語氣咄咄逼人:“二師兄,大師兄過世,你便是我華山掌門繼承人,一言一行都代表我華山,大師兄為我華山而死,卻落得個遺體失蹤的下場,你怎麽能毫無說法?”

尤溫猛的睜開眼睛,陰冷的盯着牟離:“除了應無鸠必須殺,你要什麽解釋我都沒有,此話你要是再提,你就好好等着我當掌門的時候!”

牟離一愣,只覺得渾身冰涼,心下又驚又怒,卻不敢再看尤溫,眼中眼淚打了幾個轉,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跑了出去。

尤溫又閉上了眼睛。

尤安偏頭看了看師父,他知道師父近日心情不好,連對着他都是面無表情的,今日一看,卻似乎換了個人一般,又陰又冷。

他想了想,當初他被應無鸠救出,連做了一個月的噩夢,不肯吃不肯睡不肯說話,還是應無鸠一樣一樣的逼着他做的。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他怎麽可能活的下來?

師父眼下這般情形,應該比他好上一點,可這人心上的痛,怎麽衡量深淺?

尤安慢慢湊近了,冰涼的手指戳了戳尤溫臉頰,低聲道:“師父。”

這聲師父百轉千回,尤溫卻不理。

尤安鼻子湊近了尤溫,故意東聞聞西嗅嗅,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奇怪,除了這藥臭,也還是師父的味道,怎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要說被易容卻不像,難道師父被奪舍了?”

尤溫睜眼看他,眸中變幻莫測,半晌才道:“吓到你了?”

尤安心道我哪裏膽小成這樣了,不過面上卻是松了口氣,軟語道:“只要師父還在,我有什麽好怕的?”

尤溫眼睛盯着尤安,尤安知道他不太能動作,小心翼翼的把手伸進被子了,握住了師父的手。

自打去年尤溫回來,尤安就發現師父似乎格外喜歡碰他,碰不到的時候眼睛就直直的盯着他,看他的莫名其妙,自己主動一點吧,他嘴上又開始推拒,要是不理他吧,又能眼神黏在他身上片刻不離,醉酒之時,更是莫名其妙。

真是奇怪……不過,這個時候倒是好用。

尤溫喉嚨一哽,眼中冷意漸漸融化,眼神複雜的看着尤安,他忍着痛伸出了左臂,手撫上了尤安的臉頰。

觸手冰涼。

尤溫看着自己徒兒,慢慢的開口:“累麽?”

尤安搖頭。

“我知道你肯定累。”尤溫嘆息,但是他希望尤安在這,換取他片刻心安。

尤安笑道:“不及師父。”

尤溫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及他。”

華山未來的掌門人,日日夜夜都必須勤奮刻苦,做事必須公道正義,思考問題必須明明白白,吳秋略明明是灑脫的性子,卻成了“公子劍”。

師兄弟二十二年,他尤溫沒有片刻及他。

尤安想了想,還是抽出了自己手,尤溫一愣,見他轉身去關了房門,然後小心翼翼擠到了床邊沿躺下,杏眼認真的看着自己。

尤安嘆了口氣道:“師父,你想哭就哭吧。”

尤溫閉上了眼,人活兩世,他一向不聰明,只能以勤補拙,但最窩囊,最怯弱的時候卻被尤安全部看了去:“尤安,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尤安湊近他,卻不說話。

“我與師兄從小一起長大,練功,本應該同進同退,我卻差他甚遠,如果,如果我不是如此自私,能擔起肩上責任,能更加用功……”吳秋略,又怎麽會死?

吳秋略本就已經斬斷前緣離開華山,卻不得不回來,逼吳秋略回來的,不是華山首徒的名聲,不是将來的掌門之位,不過是不願意看着兄弟赴死。

“都是我軟弱自私……我總不願意見人去死,卻沒想到卻親眼見到師兄……他不是金手指麽?為什麽……”

為什麽去死的不是他尤溫!

尤溫身體一震,臉色猛的蒼白,尤安看的一驚,趕緊握上了他的手:“師父,師父,你還有我。”

尤溫無神的眼睛轉向了尤安。

尤安道:“師父,我常聽祖父說,人活一世,雖飽經風霜,劫數千萬,但心中總要有個期盼。師父難過,就想想我。”

“想你?”尤溫眼神漸漸清明,卻是苦笑:“我怎麽會不想着你?”

尤安抿唇:“徒兒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師父便是我最後的倚靠……師父救不了師伯,難道還想抛下我?”

尤溫眼神一悲。

尤安垂下眼眸。

院中寂寥,只留屋中哽咽之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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