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
金在中在自己父親的熏陶下研習了圍棋,象棋卻是無師自通,若說圍棋修身養性,那麽象棋更多的是趣味和打發時間,所以他常常拿象棋來消磨時間,有時甚至左手與右手對弈,對于盲棋,更是尤其喜愛,他甚至還試過蒙着眼睛和父親下圍棋,雖輸三子,但金汝成仍因欣慰而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除了騎馬打仗他不會外,琴棋書數箭他都十分精通,只不過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平常也從不顯山露水罷了。
棋局一開始,金在中就已然感受到了張易盛的來勢洶洶——六局每一局都完全不同,而且每局都設計得十分精彩!不過《爛柯經》評圍棋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意思是說好的開始是常見的,卻鮮少有好的結尾,所以說,好的開始并不代表好的結果!
“馬三進四!”張易盛報出自己的棋路,一旁的人便将棋盤上的棋按照他說的移動。
金在中莞爾一笑,道:“張先生真是高手,俗話說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占角,張先生不僅在腹,還四顧其地,真是牢不可破啊。”
“公子謬贊了。”張易盛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亦笑道,“公子虛實結合,以逸待勞,因形用權,真是後生可畏啊……”
“那麽,晚輩就承蒙誇獎了。”金在中說着,朗聲道,“炮三平四,将軍……前輩,真是對不住了,第三局,我贏了。”
話一出口,張易盛和圍觀者都吃了一驚,再一看第三局,這位年輕公子的确是贏了!只是前一步還完全看不出來有贏的傾向,只見這位年輕公子棋路十分謹慎,而那位張先生的棋路兇猛,可是張先生馬三進四一落,這位年輕公子便反客為主以炮三平四贏了!
那位張先生的馬三平四十分出其不意,可這位年輕公子更是攻人不備,更高妙的是,他竟然提前想到了對手會有這一出其不意的一招!
“真是了不起啊!”衆人一想破,紛紛感嘆。
對面的張易盛已然明白過來,自己是着了金在中的道,因為第二局金在中下得十分謹慎,第三局更是如臨危谷一般,他以為第三局若是再步步緊逼,定能讓金在中更放不開手腳,誰料到他竟破釜沉舟,反咬一口!
如此一來,他已輸了一局,接下去五局自然要更專心。
兩人專心致志地下着,圍觀者也靜靜地看着,只見兩人已經殺得難解難分,卻依舊分不出高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再贏一局。
只是漸漸的,張易盛的眉頭不着痕跡地皺了起來,原因是金在中的棋路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十分古怪,他感覺到對面似乎不止是一個金在中在和自己對弈,而是增加了一個在朝廷沉浮幾十載的老者、一個下棋毫無章法的莽撞少年,一個心思細膩棋路溫和的婦人,甚至還有一個參不透心思喜怒無常的君王!
他不僅在算計棋路,更是在算計對方的秉性,之前的金在中雖确實棋藝高超,可能夠感覺到五局的棋路都是同一個為人秉性,因此容易捉摸。可是到了現在,對面這五個人的秉性都十分不容易參悟,第一個棋路老辣,謹慎之中帶着狡詐詭谲,第二個毫無章法似乎根本不知那些象棋技巧,常常有意外之步,第三個棋路溫和,但無比缜密,仿佛對面正坐着一個深宅婦人正一手執子掩唇而笑;第四個棋路霸道,隐隐有君臨天下之勢,最後一個像是金在中自己,可那棋路倒更像是自己,狠毒淩厲到每一步都要趕盡殺絕!……他越想越迷,越思慮越頭疼,仿佛肝腸中有火在煎熬,令他痛厄難擋,喉頭發膩。
“車三平二,對不住,第二局,我也贏了。”
金在中帶笑的聲音突然傳入張易盛的耳中,他頓時心口一痛,喉頭甜膩,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啊!”
衆人見狀,紛紛大驚:怎麽好好下着棋,突然吐起血來了?
金在中聽到那一聲大叫,又聽到周圍圍觀者的議論聲,知道張易盛着了自己的道,笑着将布條緩緩拿了下來,眯了眯美目,看着對面大口喘氣的張易盛,笑道:“張先生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适?”
張易盛猛然扯下布條,見金在中那雙笑意盎然、意氣風發的美目,頓時心頭豁然開朗——金在中先前的圈套根本不算圈套,引自己走火入魔才是他的目的!
“既然張先生身體不适,後面四局就算了吧。”金在中輕笑,目光帶着嘲諷。他十分擅長模仿,不僅字跡筆法可以模仿得分毫不差,連下棋的棋路都可以模仿得一模一樣,先前贏的第三局,他只不過是為了給張易盛一個“金在中棋路不過如此”的假象,随後他在棋局中漸漸變化,分別模仿了不同人的棋路:自己父親金汝成、不會下象棋的表兄元碩、自己母親沁水公主,北祁的帝君宏正皇帝,最後一個便是張易盛自己!
若不是盲棋,張易盛也許還不會如此,偏偏是盲棋,當眼睛被蒙上之後,心中的思想異常自由與活絡,張易盛急于了解自己的為人秉性,因此總是在心中算計自己的棋路以揣測自己的為人,他送給他這麽多人讓他算,他不走火入魔才怪!
“哈哈哈,好,好,很好!”張易盛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突然朗聲大笑起來,“公子真是好棋藝,在下認輸了,今天的頭彩,就送給公子了!”
“多謝前輩承讓了。”金在中看着張易盛那雙陰鸷的眼睛,緩緩起身,笑得如沐春風地緩緩道,“頭彩,就送給前輩去看大夫吧。”說着,潇灑地轉身撥開人群走了。
衆人紛紛感嘆,京都竟還有這樣豐神俊美又才華橫溢的年輕公子!
金欄跟着金在中,不經意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張易盛,只覺對方那雙眼睛怨毒而又陰寒,那濃重的殺意,仿佛要沖破人群直襲而來!
回到皇子府,鄭允浩竟還未回府,金在中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但既然是直傳入宮,必定是大事了,他料想,許是六皇子元昱和長安公主元嘉到了。
一旁的金欄看着自己主子托腮凝思,猶豫着開口道:“殿下……今日那個人……”
“那個人?”金在中擡眸,想了想道,“你是說方才那個張易盛,怎麽了?”
“他的眼神十分古怪,像是,像是要殺了殿下似的……”金欄皺着眉敘述道。他不認識張易盛,不知道為何那人會有如此強大的怒氣和恨意,以至于仿佛将自己的主子恨之入骨!
金在中聞言,輕笑着淡漠道:“随他去吧,我不激怒他,他也會有要殺了我的念頭……他是四皇子的謀士張易盛,你不知道嗎?”
金欄頓時恍然大悟,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想通了——今日自己主子挫了挫他的銳氣,他狂妄自大,自然對自己主子恨之入骨了。不過既然雙方對立,徹底決裂當然也是早晚之事了。
金在中倒了杯熱茶托在手中,再解釋道:“他今日主動挑釁與我,我自然不能讓他失望,張易盛這個人,越是急于報複,就越漏洞百出……看着吧,他很快就會自己主動上門找死的。”他也等這個機會等了很久了,張易盛這個人,他遲早要叫他不得好死!
金欄看着自己主子那含笑的唇角和閃耀着自信與淩厲的美目,心中也放心了不少,想來自己主子應該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
這一邊,鄭允浩正從祎翙殿出來,卻聽身後傳來自己五哥鄭允清的聲音:
“允浩,你等一等。”
他聞言頓了頓,停住腳步,臉上換上一副不正經的笑臉,對追上來的鄭允清道:“五哥,我急着去見皇子妃,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吧。”說着,不等鄭允清回答,眼神閃爍地轉身離開了。
鄭允清見他一臉不自然,又急匆匆離去,不禁疑惑地皺起了眉。
鄭允浩策馬離開皇宮,卻并未往皇子府的方向去,而是朝着郊外去了。
剛剛皇帝诏三位皇子和幾位大臣前去,是因為北祁的六皇子元昱和長安公主明日就到京都了,因此要商量如何迎接對方,對方是皇子公主,不能怠慢,但也不能太過隆重,否則顯得東神心虛。因此商量半天,還是決定三日後在宮中設宴招待,由鄭允浩和禮部主持承辦。原因其一是宮中設宴原本就是禮部的職責,其二是對方是北祁貴賓,鄭允浩的皇子妃金在中又是北祁人,自然容易拉近距離些,因此這事就落在了鄭允浩頭上。
鄭允浩原本不想接手這事,因為若是鄭允逸接手,身為承辦人他自然有所顧忌,不會直接下手,可現在鄭允浩接手,出了事自然是鄭允浩辦事不力,鄭允逸當然能夠毫無顧忌地下手。
不過現在既然已經落在他頭上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宴會中最重要的是,保護元昱和元嘉的安全,不要給任何人留離間東神與北祁的機會!
已然到了郊外,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莊子,他也不停留,将馬鞭扔給門外的守衛,就快步進了莊子裏,門外的守衛對于随便進出的鄭允浩和溫岐十分恭敬,低着頭連眼皮子也不擡一下。
鄭允浩快步走進莊子裏,直接朝着書房走去,一進書房,便看見一蒙住臉的黑衣人正恭敬地等在紫檀木桌前,鄭允浩也不理他,徑直坐到那太師椅上,鳳目冷冷地盯着他,沉聲道:
“慕青闕和鄭允清是怎麽回事?你們一點也沒有察覺嗎?!”
黑衣人惶恐地低頭,恭聲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自己去領罰,另外,叫人速速去調查慕青闕。”
“是!”
“還有,撥十個得力的人出來,去保護元昱和元嘉的安全,不許有失,尤其要注意三日後宮中的宴會!”鄭允浩說着,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情報信息,只見其中一張上赫然寫着——
七皇子鄭允律兵敗,後退五十裏,南城已失!
他一勾唇角,狹長的鳳目中流轉出得意而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