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7P2
在烏別和尤利娅的婚禮開始前,伯珥坐在內堂對着婚禮誓詞發呆。
他昨晚睡得很差,睜開眼、閉上眼,什亭的臉總出現眼前。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條縫,探進個腦袋,是今天的新郎烏別。
“伯珥神父,”烏別把半個身子擠進來,“您沒事吧?”伯珥回神,迅速調整情緒,“我沒事。”
“剛才彩排的時候看您狀态不好,還以為您生病了。”
烏別走進來,挨着神父坐下。
他今天打扮得英俊而精致,再過一會兒他就不再是個單身漢了,就要成為一名丈夫,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
“真是快,您馬上要結婚啦。”
伯珥笑笑。
烏別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自從阿蔔斯醒來,母親就四處張羅,要為我找妻子。
尤利娅剛從女校畢業,我和她見過幾面,十分聊得來,她笑起來臉蛋紅撲撲,很可愛。”
“看出來您很喜歡她。”
烏別點點頭,“我們很快就确定了戀愛關系,本來說是要先舉辦訂婚宴的,可母親着急,非要這個月就舉行婚禮。
尤利娅的父母沒什麽意見,于是把婚禮定在今天。”
伯珥知道範夫人這麽做的原因,但是烏別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
“聽說阿蔔斯什麽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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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的病完全好了,”一提到阿蔔斯,烏別的情緒很明顯地落下去,“記不起任何事,變成一個‘空白’的人。
他把釘子都取下,、芭一四六伍柒九領九。我會給他講我們小時候的故事。”
“今天他來了嗎?”“很奇怪,母親瞞着他,他還不知道我要結婚了。”
“你們所有人都來這裏,留他一個人在家,他不會有所懷疑?”烏別抿下嘴,和伯珥坐得更近,“我向神父說件事,但是您千萬別和我母親說。”
伯珥眨眨眼,點頭。
“母親有事瞞着他,他也有事瞞着母親。
阿蔔斯今天要去國都報道,如果不是婚禮,我會去送他一程。”
“報道,什麽報道?”“您還不知道嗎,”烏別很驚訝,“休戰即将結束,國都正在招兵,阿蔔斯要上戰場。”
範家大兒子烏別的婚禮極其隆盛,來賓衆多。
開場前伯珥站在主持臺後同範夫人範先生點頭示意,正如烏別所說,阿蔔斯今日果真沒來。
踏着最後一聲鐘響,烏別與伴郎伴娘陸續入場,在聖壇前方站定。
唱詩班誦起婚禮前奏,賓客紛紛起立,目光一致在大門彙聚。
尤利娅挽着父親的胳膊,在不斷被灑起的花瓣裏緩緩向前走,帶着少女的嬌羞、将為人婦的驚喜與期待。
伯珥看見烏別漸漸勾起的嘴角,看他迫不及待轉身與自己的新娘對視,父親把新娘的手交于烏別,兩人相視一笑,轉過身面朝神父。
“主所親愛的弟兄姊妹,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裏,是見證新郎烏別、新娘尤利娅在上帝面前,進入神聖婚約中。
這個婚約是我們的主所賜福、上帝的誡命所管理也是在世人之間最神聖的婚約。
因此,這個婚約是不能草率、輕易舉行的,反倒是以神聖、謹慎及敬畏上帝的心進行的。”
伯珥開口,他盯着新郎新娘緊緊交握的手,“新郎烏別和新娘尤利娅,你們已經表明你們的心願,願意共同進入這神聖的婚約,也沒有人證明你們不配進入這神聖的婚約。
如果你們知道在你們之間尚有攔阻你們進入婚約的因素,我在上帝及衆人面前希望你們大膽表明出來…”烏別和尤利娅搖頭。
“亞孟。
請新郎新娘說婚禮誓詞。”
伯珥恍惚,努力把一詞一句都說明白,他想聽清烏別和尤利娅的話語,可他魂不守舍,什麽也聽不見。
烏別的最後一句話萦繞耳畔,什亭為什麽不要他,為什麽不解釋,為什麽離開。
他為什麽穿着軍裝,為什麽風塵仆仆,他從來自我,從來霸道,為什麽昨晚走得那樣輕巧。
賓客席爆出的掌聲把神父的思維拽回現實,烏別和尤利娅在接吻,禮花筒噴出絢爛彩片,有些落在神父的肩頭。
聖經裏夾着梧桐葉和玫瑰花。
“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開。”
伯珥看見自己在神學院上一年級時于經文旁批注的字:或是走在一條威脅你們關系的羊腸小路,要記住,你們在神的帶領下走到一起,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分開你們對于彼此的愛。
什亭要走,現在。
他要走,現在。
是幻覺吧,伯珥看到教堂後站着穿軍裝的人,白銀、水晶、炮火一樣的什亭。
他回神後才把那人看得清楚,不是幻覺,不是什亭,是阿蔔斯。
阿蔔斯靜靜盯着擁抱的哥哥和嫂子,沒什麽表情,嫉妒還是悲傷,統統不見蹤影。
搗碎的光被扔在教堂角落四處,在無盡的歡喜雀躍中,他像一條短暫哀愁構成的陰影,黑色的,窄窄的,什麽都做不了。
“在上帝面前,烏別和尤利娅相互同意,并向對方立下誓約。
他們藉由交換婚戒互訂終生 。
我在此宣布他們結為夫妻。”
阿蔔斯消失于合上的門。
新人在歡呼中擁吻,神父默聲潛逃。
跑,趕,追。
啓蒙所的浸禮池映出神父身影,黃楊林的樹枝刮破神父衣角。
阿蔔斯坐在車裏看向聖羅勒教堂,他瞞着父母離開,無論是死在萬人坑裏,還是将來生活在別的地方,他都不再回來。
“等等!”伯珥大喊。
“等一下——阿蔔斯!”很奇怪,別離時,看誰都像愛人。
哥來送我了。
阿蔔斯急切地打開車門,看到正向他跑來的神父。
伯珥發誓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跑得這樣快,很慶幸他趕上了。
雖然阿蔔斯表現得十分失望,可仍倚在車門上等自己。
“伯珥神父不怕我了,還敢一個人來找我。”
阿蔔斯睨着神父說。
“烏別錯了,”伯珥沒理睬他的嘲笑,“你什麽都記得,對嗎?”“既然他們都希望我忘掉,我為什麽還要記得。”
“你要去國都?”“你怎麽知道,”阿蔔斯挑眉,看起來很驚訝,随即又了然,“我只告訴過我哥,他同你說的。”
“現在,要到哪裏去?”伯珥向前邁了一步,語氣很急。
阿蔔斯沒料到神父會問這個,回答:“去車站集合。”
“所有人,”伯珥想把這些話說的委婉、概括一些,“你們所有人都會去那裏集合,是嗎?”“嗯。”
“帶我一起去吧,”伯珥做深呼吸,把這句話更堅定地說了一遍,“帶我一起去吧。”
車站建在市鎮最西邊,與聖羅勒教堂相距甚遠,即使乘車也要個把小時。
等伯珥和阿蔔斯到達的時候,人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上車。
“神父是要來找什麽人吧,看來那天我沒猜錯,您準是有喜歡的人了,”阿蔔斯背起包,“并且與我一樣,喜歡上的是男人。”
阿蔔斯只是随便說一嘴,卻沒想到神父看向他,“你說得對,我騙過你,”伯珥從随身攜帶的銀角木箱裏拿出聖經,“現在我正喜歡着男人。”
伯珥擠過人群,找到一個較高的臺子站上。
人山人海,大包小包,他們穿着同樣的衣服,理着同樣的發型,身材體型也極其相似,伯珥焦急地找,可連什亭的影子都見不到。
“什亭,”開始他的聲音很小,但當他發現這喊聲很快地被嘈鬧吞沒,就試着把聲音放大,“什亭——”伯珥從小到大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現在他扯着嗓子喊什亭的名字。
他覺得自己蠢透了,比昨晚的什亭還要蠢。
四處都是送別的人,父母、妻子和朋友,說着囑咐與保佑的話,他們上車,道別,有人在哭泣,伯珥越來越慌張。
他後悔極了,後悔沒在昨晚留下什亭,留下他,抱着他,今天能夠早點來送他。
“喂,”有人在背後拍伯珥,“神父在找什亭上将?”伯珥扭頭,發現阿蔔斯正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你怎麽還不上車?”伯珥問,月臺上的人越來越少了。
“神父是唯一來 ‘送’我的,我看到你有麻煩,”阿蔔斯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想來幫幫您。”
“我找不到他。
什亭。”
“我帶你去。”
阿蔔斯撥着伯珥的肩膀,順着火車向前跑。
“你瘋了,馬上就要開車了!”伯珥被迫跑起來,這時候已經有機器啓動的轟鳴聲。
“上将在最前面,第二節 車廂。”
阿蔔斯說。
“你為什麽幫我?”阿蔔斯的聲音被飕飕的風吹得裂開,“我羨慕他,我羨慕你們。”
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清楚。
“什麽?”“快點吧,不然來不及了。”
他們跑到第二節 車廂處,伯珥失望地說:“怎麽辦,車門已經關上了。”
火車車廂的窗口被裝得很高,形狀窄而小,只能容許一個人探出身體。
“什亭——”伯珥喊,沒人回應。
阿蔔斯打量幾眼伯珥,二話不說扛着他的腿舉起來,“怎麽樣,能夠到窗戶嗎?”“再高一點…”伯珥能拍着窗戶了。
今天有北方冬天難得的太,廢文八一四六五七九零九,陽,有盲目飛翔的麻雀,火車鳴笛聲跳進溺水大氣,濺起檸檬色的光。
伯珥被舉起來,很多東西在一瞬間都被解釋通了,教堂、主教、牧羊女和執事;很多畫面頻頻閃過,浸禮池、告解亭、雷納森林和雕像;聖與俗,潔與欲,隐形交織。
當面前的窗戶被打開,看到什亭驚喜的臉,伯珥小聲念他的名字。
“什亭。”
“你怎麽來了?!”什亭原以為那是他的幻覺。
阿蔔斯把伯珥舉得更高,伯珥拉過什亭脖子固執地點吻他的嘴唇。
“寶貝,太危險了,聽話,先下去。”
什亭為了讓伯珥降低高度,不得不把上半身往窗外探。
“什亭,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一字一句聽好。”
伯珥攬着什亭的脖子不松手,“我心裏有你,我當不成主教。”
“當主教玷污我的神,當主教玷污我的愛。”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昨天我說的都不算數,我不會養一群羊,不會到別的地方去,我會在家等你,我這輩子都會愛人,都會愛你。”
伯珥把懷裏一直抱着的聖經塞給什亭。
什亭沒說話,他看着泣不成聲的神父。
突然地,他把整個身子往下沉,捧住伯珥的頭,吃掉他的唇。
撬開,吞咽他的名字與口水,軍裝和聖袍粘上綠皮泥土,在最惡劣的灰塵裏接吻,堂堂正正,像所有情侶一樣接吻。
“等我回來。”
什亭說。
伯珥的大腦充斥着這句話。
最後什亭打開門把阿蔔斯拽上去。
火車開走了。
等你回來。
在冬日末尾灑下含着種子的泥土,要在開春看到綻放的芽。
等萬物生機勃勃,等你生機勃勃,我再生機勃勃。
最後一句話化用聶魯達“萬物生機勃勃,我遂能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