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程樾和邵北川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程樾和邵北川
04
看完演出之後三天,程樾對那天晚上的事只字未提,賀言也摸不透她的打算,直到第四天程樾突然提了一嘴,說家裏同意她投資樂隊了,将來沒準還會辦一家經紀公司。
賀言許久沒有找到語言,也十分不理解程家的做法。
而按照賀之秋的說法,這只是程家供程樾玩票的小投資,無傷大雅,再說這是程樾第一次提出要求,哪有駁回的道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程樾是小打小鬧的時候,程樾也将樂隊的工作室成立起來,還讓法務做了合同。
這些瑣碎的事,程樾是第一次接觸,程中月從公司派來幾位老員工,讓他們從旁協助。
那之後的半個月,程樾一放學就會消失,和賀言的交集也越來越少。
結果,程樾的工作室和藍光樂隊的合同以最快的速度磨合出來,偏偏就卡在違約環節那幾條。
圈裏人都知道,無論是音樂人還是樂隊都需要自由,可這兩個字有多貴,真是冷暖自知。
一旦簽約,不配合公司安排,可能會被冷凍,若是身價倍增,将來想提早解約,解約金可能會昂貴的賠不起。
圈內不惜賣掉房産都要解約的大有人在,這也是藍光樂隊最糾結的地方。
就這件事,樂隊分成了三股意見。
範陽自然是贊成的,他也是最希望能促成好事的人,只要樂隊能抱住資本的大腿,他們的才華再加上包裝,将來還怕沒有錢嗎,總好過現在收入不穩定,累死累活也只是勉強維持平衡,私下還要找兼職。
反對派就是蕭曉峰和樊超,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時常為了演出而不得不辭職,辭職之後再找新的,那畢竟是養家糊口的飯碗,就算為了理想暫時打碎,也得再撿起來。
蕭曉峰和樊超家境都比較普通,有點閑錢,但并不支持他們玩樂隊,蕭曉峰平日給人做音樂私教,樊超則是做室內設計的,要時常跑工地。
對于他們二人來說,自由更寶貴,他們也不求将來能火成什麽樣,就喜歡眼下為了音樂付出青春熱血的生活,有滋有味。
再來就是宋雨菲,她是新加入的,無論是在樂隊內部,還是在粉絲團裏,她都沒有站穩腳跟,還算半個外人,若是程樾工作室要把她踢出去,她連話語權都沒有,所以也就不表态。
至于邵北川,他反倒成了最不“堅定”的一個,他是既可以保持現狀,又可以向資本靠攏。
其實所有人都很清楚,只要邵北川說一句,無論是同意還是反對,誰都不會再反駁,這件事也就算定了。
樂隊簽約的事擱置了一段時間,程樾和賀言一同參加了高考,等到暑假到來,程樾又一次出現在藍光樂隊的面前。
那天的行程是範陽安排的,說是要給樂隊一個驚喜,找到了一個非常“高級”的練習場地,而且不用擔心要和人搶。
那是個獨棟建築,有兩層樓,裏面是打通的Loft結構,二樓是休息區,一樓是練習區。
嚴格來說,這裏一點都不高級,裝修是破舊的工業風,牆皮和水管都暴露在外面,但空間足夠獨立,足夠大,建築外四周也空曠,不至于擾民。
對于樂隊來說,這裏真是再舒服不過了。
樊超和蕭曉峰第一時間走到練習區适應環境,嘴上雖然不說,臉上卻是興奮的。
範陽就站在邵北川旁邊,小聲說了句:“怎麽樣川哥,這回沒掉鏈子吧?”
邵北川似笑非笑的站在中間,同樣小聲問:“程樾安排的?”
範陽愣了下,撓了撓頭發:“你是怎麽猜到的?”
邵北川沒說話。
其實這裏面的原因大家都懂,找練習場地一定會面臨幾個問題,被房東請走,付不出場租,或者幾個樂隊輪着用,要排隊。
但是為了練習直接租個長約,在裏面吃住,又不太現實,所以今天這事就相當于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
邵北川倒也不是小瞧範陽的能力,而是別的樂隊也都搞不定的事,被他搞定了,這絕對是開挂,至于這個挂,除了程樾還能有誰。
邵北川向二樓掃了一圈,又看回來,說:“你是打算先讓大家嘗到甜頭,再同意簽約?”
範陽尴尬的笑了下:“又被你看穿了,不過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樾姐的。”
邵北川挑起一邊眉梢:“樾姐?你多大,她多大。”
範陽忙說:“尊稱、尊稱,我叫人家程總,人家說聽着太見外了,讓我開口,可我也不能叫人家妹妹啊。”
邵北川沒再多言,不會兒就擡腳上了二樓,參觀休息區。
樓下吵鬧了一陣,是樂隊的樂器被送了過來,範陽幾人忙着拆箱和組裝,還要調音,折騰了許久。
大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蕭曉峰今天臉上的笑容額外的多,看向宋雨菲時也溫柔了幾分,幾人還随便撿了一首曲子練了片刻。
音樂聲和宋雨菲的歌聲傳到二樓,邵北川就靠坐在休息區的沙發裏,雙手枕在腦後,雖沒有張口,鼻子卻時不時哼着節奏,架在桌上的腳也在一點一點打着拍子。
直到大門那邊門鈴響起,程樾出現在門口。
樂聲停了,一樓的氣氛頓時變了,就連二樓的邵北川,也跟着睜開眼。
一陣沉默後,範陽開始張羅,很快從箱子裏拿出礦泉水,遞給程樾。
程樾接過,卻沒開,而是徑自走到練習臺前,笑容可掬的瞅着幾人,問:“這裏怎麽樣,還習慣麽?”
蕭曉峰一聽,立刻看向範陽,範陽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就算程樾不出現,等過了新鮮勁兒,大家也該反應過來了,必然會問範陽這種“風水寶地”是怎麽弄來的,要花多少錢。
而程樾這樣一登門,就等于直接給了答案。
這回,第一個開口的反倒是樊超,他放下貝斯,說:“程小姐好大的手筆,現在約還沒簽,連宿舍都替我們找好了。”
範陽朝樊超擠眉弄眼,讓他注意措辭。
程樾卻絲毫不在意,笑道:“在商言商,我是有提前讓你們嘗到甜頭,收買人心的意思,但你們若真的不想合作,我也不會怎麽樣。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地方我租了三年,無論你們是否同意簽約,三年內這裏都是你們的。但是作為商人,我也要一點小回報,我會定個房租利息給你們,三年後還給我,怎麽樣?”
程樾連退路都給樂隊找好了,這下若是再說狠話,就太不識趣了。
可是一時半會兒,樊超和蕭曉峰也很難改變态度,他們心裏都有傲骨,就算被生活壓彎了頭,可心氣兒還是在的。
又是一陣沉默,範陽試圖緩解尴尬,程樾卻比他快了一步,問:“邵北川呢?”
範陽立刻指向二樓。
程樾掃了一眼,又對幾人說:“我的話,你們好好消化一下,我已經很盡力把你們的風險降到最低了。”
這話落地,程樾便擡腳踩上金屬臺階。
直到程樾走到休息區的沙發組面前,邵北川也放下枕在後腦的雙手,兩人一站一坐,一個居高臨下,一個紋絲不動,就這樣默默對視了兩秒。
邵北川和前兩次一樣,穿着深色的衣服,下面是一條五分牛仔褲,腳上的帆布鞋褪色了,卻不難看出是幾年前被買斷的某牌爆款。
只是今天程樾的裝束卻略有不同,她沒有穿裙子,而是黑色的百慕大短褲,上面同樣是半袖碎花襯衫,外面罩了一件亞麻質地的小馬甲,腳下踩着夏季透氣靴。
程樾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是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邵北川收回腿,指着對面的位子說:“請坐。”
程樾坐下便說:“我想知道,你明明是希望樂隊跟我簽約的,我也相信我給出的條件,是你們接觸的公司最好的,為什麽你不表态?”
邵北川沒什麽表情:“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五個人的事。”
程樾說:“你是主心骨,他們都聽你的。”
邵北川答:“主心骨也負擔不起五個人的人生。”
這個圈子裏真是發生太多樂隊和經紀公司撕逼的事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家的思維方式和考慮問題的出發點不一樣,就注定了會有矛盾和摩擦。
而玩音樂的人,都不是圓滑且會左右逢源的。
邵北川見到聽到太多,哪怕再有誠意的人出現,他也會天然防範上幾分。
程樾似是笑了下,忽然問:“你是怕負擔不起呢,還是你太心軟了?”
邵北川神情一頓,卻沒接話。
他眼裏閃過一絲疑惑,帶着點複雜的意味。
直到程樾說:“你來自音樂世家,你爺爺、奶奶、父母和哥哥,都是正統音樂出身的,你念完音樂學院,前段時間又拿到了意大利音樂學院的通知書,最晚十月就要過去報道了。我說的沒錯吧。”
這下,邵北川的表情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他先是皺眉,随即盯着這個年齡比他小了四歲,卻精的一塌糊塗的小女生,問道:“你既然調查了我,還是堅持要簽約?你希望我放棄offer?”
程樾搖頭:“你負擔不起他們的人生,我也負擔不起你的。你希望在你離開以後,樂隊不至于解散,所以你讓宋雨菲加入,先做伴唱,等到她成長起來,被粉絲們接受。你希望在你離開之前,樂隊能有一個歸宿,所以你很想促成簽約,但是另一方面你又擔心,一旦我知道你十月就要離開了,我會覺得上當受騙,會拿你的夥伴們撒氣。”
程樾的分析全都在點子上,經紀公司要想整藝人,那是非常簡單的,而這也是邵北川遲遲沒有表态的原因。
邵北川點了下頭,對此完全沒有否認,而是問:“你知道以後,還是堅持簽約?”
程樾側身掃向一樓練習區,說:“範陽是很出色的鼓手,他的solo讓我非常驚豔,可宋雨菲還太稚嫩,就算強捧她當主唱,她也壓不住範陽。樊超戾氣重,那是因為他有才華,而且他是貝斯。外行人都以為貝斯手存在感低,可是懂的人都知道,臺上沒有吉他也不能沒有貝斯,低音全靠他。再說鼓和貝斯是一體的,這兩者之間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合出來的,現在藍光的音樂質感,主要是靠他們的配合。當然,要是貝斯手不認可宋雨菲的風格,在臺上故意給她使絆子,控制整個低音的律動,宋雨菲就算想發揮,也發揮不出來。”
就在程樾分析的同時,邵北川心裏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原先以為,她那身獨特的氣質,那驕傲和犀利,是源于她的家庭教育,源于她的出身,她想投資樂隊只是千金大小姐的玩票行為,或是“色令智昏”。
可是現在看來,程樾不僅做了功課,也研究了藍光樂隊很久,又或者說她對音樂也是有悟性的,她有一雙會聽的耳朵,還有一顆清醒的腦袋。
邵北川問:“那蕭曉峰呢?”
程樾看向蕭曉峰,她正和範陽坐在一起小聲說話,似乎範陽正在說服她。
程樾說:“鍵盤手是稀缺品,還是女鍵盤手,更是寶貝,我眼睛不瞎,耳朵不聾,當然明白她的價值。”
說到這,程樾将視線收回,又道:“這裏面唯一有争議的就是宋雨菲了。”
宋雨菲是有特色的,但她是新來的,默契還沒培養起來,短時間內很難融入,即便是伴唱也總共有一種割裂感,自然這和她本身氣場和實力欠缺有關,也和樂隊老人有意無意的“排擠”有關。
有的樂隊鼓手出彩,有的樂隊鍵盤手和貝斯手搶戲,主唱壓不住,還有的樂隊主要是靠主唱的嗓音鎮場,藍光有邵北川坐鎮,誰都不會有異議,可要是換成宋雨菲,矛盾一定會爆發,解散是遲早的事。
邵北川垂下眼,這些事他一早就考慮在內,他要去意大利勢在必行,絕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可是他和樂隊的感情也很難割舍。
程樾問:“他們也知道你要去意大利的事?”
邵北川點頭。
程樾接道:“哦,難怪他們會同意讓宋雨菲加入了,看來大家都不希望撕破臉收場。”
邵北川盯着她看了片刻,問:“所以你想簽的不只是藍光這個整體,也是因為看重他們每個人的才華。”
程樾說:“當然,這件事我很重視,我的團隊不允許有人濫竽充數。當然我也很佩服你,能将這麽多尖銳有才華的人聚在一起。”
越是有才華的人,就越難融合,每個人心氣兒都高,誰都不服誰,尤其是在一些理念碰撞時,會額外堅持自己的東西。
邵北川似是笑了下:“看來你已經想好他們未來的發展了,藍光的解散,也在你的預判之內。”
程樾沒有隐瞞:“應該說是暫時解散。其實你很清楚,解散是不可逆的大趨勢,你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成功的概率非常小。而我要的,是即便藍光解散之後,他們每一個人仍可以繼續發光發亮。雖然這樣說有點自大,但我真的對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我看到了藍光的價值和可塑性,才願意這樣讓步。”
那最後半句落地時,邵北川挑了下眉,他卻沒有接話,轉過頭看向一樓。
宋雨菲和樊超正在練曲,樊超談了幾個音,宋雨菲哼唱着。
然後他又看向範陽和蕭曉峰,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蕭曉峰生氣的走開,範陽立刻追過去。
邵北川無聲的嘆了口氣,再看向程樾時,說:“我希望你能保證,藍光樂隊可以盡你所能維持下去,非到萬不得已,不要拆夥。”
說話間,邵北川也直起身,擡起一只手,掌心面對程樾。
程樾意會,同樣伸出自己的,兩只手掌,一個膚色深,一個膚色白,在空中交彙,“啪”的一聲,又分開。
程樾笑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