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他。
唐肖仍舊無動于衷,又回頭盯着那小子看,回了他三個字:“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多大的人了,一會兒輸完液,讓這小子自己打輛車回去行了。”
“這小子有前科。”
“什麽前科,你們這一行至多就是個病史。”
“他小時候開過胸,動過心髒手術。到現在我還記得手術前一天,我去醫院看他,這小子跟沒事兒似的,還躺床上看他的漫畫書,一見我就咧嘴笑。寧願他媽去醫生那談話,讓我陪着他,我就跟他下了會兒棋,這小子從小就愛給人下套,下了兩局我沒贏他。他說要喝水,暖壺裏沒剩下的,我就出去給他打水,回來就沒人影了。”
張繼像聽故事似的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在對面的街心花園找着他的,這小子坐在亭子裏吃冰淇淋,還給我買了一個,已經化了一半,說是猜到我會找着他。當時我想罵他,醫生不讓他吃這些東西,可沒說出口。他說明天要動手術了,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索性就吃點想吃的,省的以後後悔。”
“我把剩下的那半個冰淇淋吃了,坐邊上聽他說話。那時候我們都對面前的世界一知半解,總以為每一天除了高興和不高興以外沒有別的意外。那次寧願嘬着冰棍棒告訴我,隔壁病房那個小胖死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就直直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沒別的情緒。他說他媽怕他害怕,所以騙他說小胖去了很遠的地方。他說電影裏的大人都是這麽騙孩子的。”
“我猜他一定想了很久才明白那個字是什麽意思。然後我就替他把那根棒子給扔了,問他,除了這個,還想吃什麽?他想了會兒,沒了,讓我先欠着,留着以後再說。我說好,我等着,等多久都沒關系。他當時就笑了。”
張繼聽到這也笑了:“這麽小就懂怎麽哄騙小男孩了,真有你的。”
“人要是還有希望,就還有救,寧願好了以後讓我請他吃了一頓西餐,那個年代,花光了我所有的壓歲錢。”唐肖說到這,頓了頓,看着那小子睡得不省人事一臉安穩:“不過想想,也真是值了。”
“怪不得。”張繼聽完故事意猶未盡,“這小子暈倒的時候你跟見了鬼似的,心理創傷,當年恐怕就沒好透。”
這回,唐肖真沒反駁:“當年他是追着我的自行車出事的,有一瞬間我還想過,如果真的因為這樣寧願死了,我是不是可以賠給他一條命。”
“你也病得不輕。”
“也許吧,認識他的時候年幼無知,面對這只來勢洶洶的外來生物毫無招架之力,到頭來,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人生說不定就是這麽走上歧途的,就連成為醫生這件自以為最順其自然的事兒沒準也是被計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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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小子也挺能耐的,打小被我潑冷水慣了,還能這麽堅持,性格跟我還真挺合适的。”
張繼頭一回見他說這話的時候笑,真是幾十年不遇:“那後來你們還分開,真是沒勁透了。”
“真要是一直在一起,也許就這麽把彼此給耗盡了,也就沒有機會弄明白一些事了。”
“什麽事兒?”
“沒有他不行。”
“什麽?”
“過去也好,将來也好,我想過最多的都是這小子,以前是念想,以後是希望,希望能陪他過好每一天。”
張繼愣了一下:“這話你真不應該沖我說,等這小子醒了,你當面澄清,皆大歡喜。”
唐肖想了想:“再看吧,沒準他早知道了。”說着叫來護士把針給拔了。
寧願當時躺在那已經憋得快到極限了,唐肖那席話早聽得他神魂颠倒,好不容易才忍住,這護士一來,動作快準狠,針拔出來一瞬間寧願的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愣是疼得往嗓子裏咽。
這會兒要是醒過來,說什麽都解釋不清了,偏偏這護士節外生枝,跟唐醫生彙報,病人脈搏好像有點異常,會不會有問題。唐肖馬上警覺,手指剛往他脖子上一摁,這小子就跟被摸了開關似得立刻活了過來,倒是把一旁的張繼吓得不輕。
唐肖直直地看着他:“什麽時候醒的?”
寧願迅速想了想,硬是假裝鎮定:“就剛才。”
“剛才是什麽時候?”唐醫生追問。
“你開始說話之後好一會兒。”好不容易藏起來的眼淚也應景地冒了出來。
“……”
身經百戰的張警官判斷,一次針尖對麥芒的正面交鋒在所避免。
尾聲
那一幕之所以刻骨銘心,大概是別離的時候想着重逢遙遙無期。
難得休息,唐肖總算得以清閑兩日,早起跑了個步,回來把陽臺的盆景一一照料完,再煮上一壺咖啡悠閑地享受一頓早餐。一個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盡管會很安靜,連時間都仿佛變慢,但又剛好可以停下來細想一些事。
有時候,時間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東西,兜兜轉轉,循環往複,最後又回到原點。
唐肖瞧了眼朝北的卧室,現在重新空置,倒也清靜,不用再擔心看到大中午還沒收拾起來的被子、到處散亂着分不清幹淨與否的衣服、配不成對的襪子、染着一層積灰的窗臺,回想過去這令人發指的一幕幕,唐肖深吸一口氣,未來還真是不可想象。
十點剛過,唐肖的手機響了一聲,他看了一眼,然後回房換了身行頭準備出門。初秋的白天陽光依然放肆,好在一路迎面吹來的風還有些許涼意。唐肖說好了半點到,下車的時候剛剛好。
車子停在一幢小高層門口,前面就是中心廣場和人工湖,視野很好。唐肖下來,朝前走了幾步,然後把手裏的車鑰匙往對面一扔,從階梯上走下來的人剛好接住。
“蹭了漆的地方我給你補好了,昨晚去洗了車。你要不要驗一下?”
跑車的主人微微一笑:“不用了,你我還能信不過?”
“還是看一下吧,這樣就算兩清了。”
“我們倆之間可沒這麽簡單。”他把門打開,邀請的姿态,“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那小子呢?”
“他白天加班,晚上自己過來,車子是我替他開回來的,我跟他說了,離你遠一點。”
對方愣了一下:“喂,不用這麽記仇吧?我事先申明,我對他沒別的意思……是張繼老提他的事兒我才不放心……我是不放心張繼老惦記別人。”
馮煜的話還沒說完,唐肖已經反客為主先一步進了大樓。
臨近傍晚的時候,寧願才從公司出發,打了幾通電話給唐肖對方都在服務區外,搞得他一路上都很心煩。馮煜喬遷之喜,就憑他還有唐肖跟他的關系,還真犯不着湊這個熱鬧,可現在當中多了張繼這層關系,唐肖跟他這麽多年的交情,捧個場也無可厚非。
再說回張繼跟馮煜這兩人是怎麽鬼混到一塊兒的,還真跟唐醫生有關,不僅是唐醫生,連寧願都脫不了幹系。他們倆正式認識就是寧願生日那天,唐肖在酒會上臨陣逃脫。結果落單的張警官回來找唐醫生的時候遇到了被拒絕的馮煜,兩個人聊了兩句雖不至于一見如故,但也算是留了點心。誰想過不了一個星期,張警官在轄區內執行任務,檢查某個賓館的時候居然在前臺的登記表裏發現了當天用馮煜的身份證開鐘點房的記錄。
張繼怎麽都不相信馮煜會來這種地方,還開房?當即殺上二樓,把門給叫開,結果抓到一小混混跟一站街女在房裏辦事兒,提回所裏一問,身份證是前兩天連同錢包一起在某商場的地下車庫順手牽羊的,當時這小子見跑車的窗門沒關嚴就下了手。
于是張警官聯絡了失主,馮煜也很意外,來取身份證的時候兩個人免不了又多說了幾句,還很誠心誠意地請張繼出去喝一杯。張警官一開始拒絕,本來就是自己的工作,等馮煜一說他的意思是等他下班以後以朋友關系出去聚一聚,張繼立馬就兩眼發直。這一來二去多了以後,難保不發生事故,或者故事。
寧願聽了這來龍去脈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別人速配效率這麽高,怎麽到自己這就這麽費勁,蹉跎了十多年才明白兩張牌能湊成一對。唐醫生聽到這麽唠叨回了一句,那是因為你試用期長。寧願當時聽完很郁結,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麽多年也就我受的了你,唐醫生正好端了碗剛下好的面到他面前,這小子頓時就沒底氣了。
唐肖就算嘴上再怎麽冷靜克制,行動上卻全都是把他放在心上的表現,一想到這寧願就毫無怨言了。
在門口按了好一會兒門鈴,沒人應,無論是打給唐肖還是馮煜,都無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