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境
三個月後，肖影搬進自己的公寓。
這是一套精裝修的酒店式公寓，樓下就是商圈和地鐵口，拎包入住，非常便利。
肖影全部的行李只有三大箱書籍和手稿，個人物品約等于零……當然，還有一個大箱子，是關于阿萌的，她去哪都會帶着。
這箱子于她而言，不能算行李——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那次聚餐後不久，肖影就從公司離職了，倒也不全是懊悔酒後說出心底的秘密，更多是因為有房子後，心踏實了，想更自由地創作。
她吃得極少，也不打扮，養活自己沒有壓力。
當然，這些是她告訴別人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今天是七月十日，她的陽歷生日，也是當年失去阿萌的日子。
選在這一天入住新居，是為了銘記——盡管她期待的奇跡沒有到來，卻依然要靠與阿萌有關的一切，支撐自己走下去。
肖影花了幾小時整理好房間，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陽還沒下山，她從阿萌的箱子裏小心翼翼取出一個極為精致的碧綠色貓窩，它有個令人難忘的名字——仙蹤螢火。
肖影怔怔望着眼前這一抹碧綠，耳邊回蕩着十年前自己流淚向阿萌許下的誓言：“我以後會拼命努力地賺錢，總有一天，我會買套嶄新的房子獨立出去，我還會給你買一個超級溫馨的貓窩，讓你每天待在裏面曬太陽、看風景、喝奶茶！”
肖影将一塵不染的貓窩用細絨布擦了又擦，放在落地窗前陽光最好的位置。
她洗了熱水澡，換上睡衣，坐到書桌前準備開工，《萌貓》系列還差最後的結局篇就完結了。
當年的她沒辦法面對那個結局，時至今日，她仍在思考，要設定一個怎樣的結局，才能不留遺憾。
肖影思緒紛飛，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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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阿萌其實是一只古怪的小貓，雖然她除它以外也沒養過小動物，但至少，不會有哪個小動物跟阿萌一樣，喜歡喝奶茶吧？
肖影拿起手機，準備點一單奶茶，失去阿萌後，她成了素食主義者，一天只吃一頓飯，即使和同事聚餐吃火鍋，她也只碰自帶的食物。
蒼白乏味的漫長時光裏，奶茶是她唯一的甜。
商圈周邊奶茶店很多，肖影從上往下一個個查看，忽地眼前閃過一個奇特的店名——黑貓茶飲。
點進去一看，店鋪logo上那只黑貓，竟然跟她的《萌貓》系列極為相似，她掃了眼開業時間——七月十日？
那不就是今天？
肖影睜大眼睛，看着屏幕上一個個奇怪的奶茶名稱，香甜小魚幹、辛辣小魚幹、鹹味小魚幹……
這确定是家奶茶店嗎？
不，不對！這些名稱是她在《萌貓》系列漫畫裏，設定的阿萌最愛吃的小零食。
發稿前，她擔心讀者覺得一只貓愛喝奶茶的設定實在太扯，便奇思妙想将阿萌的最愛改成了各種口味的小魚幹。
這些名稱，都是她臨時想出來的，所以印象不太深。
那麽，這家店是在剽竊她的創意？
肖影想了會，選了香甜小魚幹和鹹味小魚幹，不管怎樣，先看看再說。
十分鐘後，門鈴響，奶茶送到了，快得不像話。
肖影好奇地拆開外包裝，見到兩杯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純黑色奶茶。
黑色的？還真有些古怪！
……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這是——睡過去了？
肖影呆呆望着一片漆黑的房間，她到底睡了多久啊，整整一個傍晚麽？天都黑了？
突然間，陽臺上似有兩道微弱的綠光一閃而過，肖影當即一個激靈，意識瞬間清醒，她屏息凝神望過去，正正對上一雙綠色的眼睛。
頃刻間，心怦怦直跳，這雙眼睛她太熟悉了——十年時間難以釋懷，揮之不去的綠色眼瞳。
這是阿萌的眼睛！
“阿萌，我的阿萌，是你嗎？你回來了嗎？”
肖影聲音帶着壓不住的顫抖，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外面天色忽然一寸一寸地變亮，陽臺上的綠光也随之一點一點地消失。
肖影怕極了，想也不想地抓起桌上開封卻沒喝完的半杯奶茶，大口急飲而下。
說不清這有什麽關聯，但她隐隐地确定——就是這杯奇怪的奶茶，讓她終于抓住了一絲阿萌的影子。
果然，天色瞬間變暗，整個屋子回歸了靜默與漆黑。
肖影小心地踏着拖鞋，悄無聲息往陽臺方向一步步挪動，生怕發出任何聲響，驚跑她失而複得的阿萌。
終于，僅有一步之遙了！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撲去，混亂之中緊緊抱着懷中的黑影，口中急急喚道：“阿萌別走，我求你別走！聽我說幾句話，行嗎？”
她淚眼婆娑地擡頭，下一秒卻愣在當場。
她正叉着腿面對面坐在一個黑衣的年輕男人腿上，雙手緊緊摟着他脖子，眼淚糊得到處都是！
肖影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的阿萌，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個——好像曾在哪見過的樣子？
肖影怔怔望着男人的眼睛。
這是一雙能蠱惑人心的、隐隐泛着綠光的眼睛，眼瞳深處似有跳動的綠色火焰，眼尾微微上挑，眼睫似鴉羽濃密，一圈一圈朦胧水潤的波光仿佛藏匿着深刻的秘密。
直看過去時，又生生泛着冷意，叫人好生難過。
肖影鼻子一酸，腦袋卻因為再次喝下的奶茶而漸漸陷入混沌。
她輕顫的手虛虛撫着男人冰冷的臉頰，含糊不清地問：“阿萌，你已經投胎做人了？”
“你不認識我了嗎？”
男人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周身冷冽如冰，唇角繃得極緊。
“……你認錯人了。”
良久以後，他聲音清冷地答她，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
“阿萌，別騙我了……”
肖影忽地湊上前，在男人脖子上輕嗅，“你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喃喃低語，溫熱的氣息打在他脖頸，像熾熱的火焰，幾乎将他灼傷。
洛奚的身子驀地僵硬了，只一動不動地繃着，連呼吸都緊緊斂着。
為什麽，她的氣息于他而言，是這樣熟悉？仿佛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他們一直這樣親密相依？
剛剛那刻，他甚至本能地想變回靈體的模樣，縮進她懷裏……
難道，那套漫畫裏記載的，真是他們從前的故事？是那被他遺忘的，悵然若失的記憶？
他洛奚曾假裝是只貓，和她生活在一起？
那晚，聽了她口中秘密，他好奇去看了漫畫，漫畫裏沒有結局，他很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獨自等待了幾個月，除了偶爾閃現的模糊的記憶碎片，一切都毫無進展，他終于忍不住設了個局，想要探尋她所有的秘密。
她果然輕而易舉地上鈎了，就這般毫不猶豫地進了他制造的幻境裏！
她飲下的香甜小魚幹代表心願，她的心願是再見阿萌，然後，她竟然就看得見他了？
所以——他就是她口中的阿萌？
洛奚兀自沉思，眉心緊擰，一雙泛着妖異光芒的綠瞳孤疑地絞着肖影。
第一個疑惑他已得到肯定的答案，接下來，只要誘她喝下第二杯鹹味小魚幹，她此生最痛苦的記憶就會一一呈現。
洛奚真的很想知道，她當年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竟将他害得差一點灰飛煙滅，被迫同暗湖魔鬼做交易，時至今日還被困在恨的執念裏解脫不得！
十年了，這恨意發作起來，蝕骨灼心，叫他難以安寧……
每爆發一次，便會摧毀黑暗之河無數亡靈，他的靈力也會因此更進一層。
到如今，心念一轉，幾欲毀天滅地……
他一直在尋求徹底解脫的方法，他不需要靠這種困獸般的暴虐來提升靈力！
肖影對一切毫無覺察，懵懂的眸光直直望進洛奚眼底。
她的眼睛很大，清澈又明亮，眼尾微微有些下垂，濕漉漉的，瞧着很無辜，聲音也柔柔弱弱的。
“阿萌，你看你的兩只貓耳朵都露出來了，還想着騙我呢！”
洛奚下意識地伸手摸向一側發頂……
糟糕，中計了！
他當即升起一絲惱怒，忽然想到，當年的自己是不是就這樣被她迷惑的？用最無辜的外表，說着最狡猾的謊言！
“阿萌？你果然是我的阿萌！我好想你！”
還不待洛奚因這惱怒作出反應，肖影已失控地哭了出來，大顆的眼淚簌簌落下，口中喃喃念着，“阿萌，別離開我……”
霎時間，洛奚像被什麽擊中了，這畫面——
這畫面為什麽像曾經發生過一樣？為什麽有一種熟悉的心痛？
他本能地伸手，将肖影的眼淚一一捧在掌心。
她眼睛腫得像桃子，卻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生怕他會消失。
洛奚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麽，瞬息之間卻宛如天崩地裂，意識急劇混亂，身體仿佛被囚于烈火之中焚燒。
耳邊是萬千亡靈的慘烈哀嚎——
“黑夜的盡頭，仍是黑夜。”
“認命吧，你回不去了！”
洛奚額上的暗綠封印頃刻間顯現，灼灼閃着冷厲的寒光。
他痛苦地蜷起身子……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熊熊烈火。
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告訴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否則——她會死！
她已被他無意識迸發出的巨大靈力震得陷入了昏迷。
洛奚顫抖的手指向肖影額角，瞬間召喚出駭人的能量，将她周身環繞，他急切地問道：“告訴我，你那次說的，燒給我的信，去了哪裏？”
“在——”她毫無意識，氣若游絲地答他，“我曾夢到過的一個綠色山洞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