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年垂眸盯着男人緊抿的薄唇, 心髒咚咚咚直跳。
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
小狐貍努力說服自己,這是為了救人, 不要想太多。
加油,阿貍貍,你可以的!
純潔一點,大膽一點, 不要臉一點!
蘇黎下定決心, 深吸一口氣, 兩手撐在林宿的身體上方, 閉上雙眼,慢慢低下頭。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他們雙唇接觸的一瞬間, 少年的眼皮受驚似的微微一顫。
因為長時間被雪掩埋,男人的唇就像雪一樣冷, 帶着一點點柔軟的觸感,像是冰冰涼涼的果凍一樣。
他猛地直起身子, 睜開了眼睛。
不行, 小狐貍慫了。
他崩潰地想,他還是做不到!
不過剛才靠近的時候, 他已經感覺到了林宿的呼吸在逐漸恢複。帶着一絲小小的遺憾,蘇黎艱難地把男人挪到盡量遠離黑霧的地方,找來了一些枯枝殘葉堆在一起, 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明亮火焰,點燃了柴火。
這也是狐族的天賦技能之一, 狐火。
但蘇黎一向是把它當打火機來用的, 因為實在太弱了, 他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自己還有這個本事。
點燃火堆後,少年慢慢騰騰地挪到依舊處在沉睡中的男人身邊,屈腿坐下來,解下脖子上的圍巾給他圍上,又在注意到那雙被冰雪凍得通紅的大手時,小心翼翼地将它們放到了自己懷裏焐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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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番動作,林宿的身體不自覺地倒向了他這邊。
在男人腦袋靠過來的那一刻,小狐貍就像是被封印了似的,臉騰地紅了,甚至連尾巴上的毛毛都炸開了花。
但過了幾分鐘,身旁人的呼吸除了逐漸清晰之外,便再沒有了其他的動作。
見狀,蘇黎緊張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他使勁兒搓着男人那雙冰冷的大手,時不時地低頭呵兩口熱氣,感受着掌心內上升的溫度,原本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了下來。
明明頭頂就是遮天蔽日的詭異黑霧,明明還不知道怎麽走出這條峽谷、前路還會有怎樣危機在等着他們,但小狐貍只要偏頭看看靠在自己肩膀上沉睡的人,心裏就像是吃了草莓糖一樣,甜滋滋的。
随着林宿體溫的恢複,他的臉色也開始浮現出正常人的血色,少年大膽地将鼻尖湊過去,像小狗一樣,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
果然,是淡淡的檀香。
很好聞。
就在小狐貍暗自高興的時候,他沒發現,男人的眼皮微微地動了一下。
又過了一會兒,見林宿還是沒醒,無所事事的蘇黎又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想再親他一下!
哎呀,光是想想就不好意思了。
小狐貍想着想着就又紅了臉,他咬着下唇,在心裏罵自己真是只不要臉的色狐貍,人家都昏過去了,你居然還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不是趁人之危,趁虛而入,趁,趁着大好機會,不親白不親嗎?
最終,在惡魔小人的慫恿下,色膽包天的小狐貍還是一爪子拍飛了在心裏勸說他要對上司保持距離的天使小人。
他松開男人的手,慢慢地将腦袋移過去,屏住呼吸,一點一點靠近那兩片柔軟的薄唇。
眼看着目的就要達成,小狐貍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勝利歡呼,就看到那男人原本緊閉着的嘴唇微微一動:
“……你在幹什麽?”
林宿“恰到好處”地睜開了雙眼,他垂下眸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輕聲問道。
在看到男人醒來的瞬間,毫不誇張地講,蘇黎連心跳都停止了跳動。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和林宿對視了足足十幾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麽好事。
“我,我,”小狐貍眼神躲躲閃閃,開始拼命打嗝,一看就是心虛到了極點,“我就是想看看,您有沒有醒。”
說完,少年就尴尬地屈起雙腿,卷起尾巴,把腦袋深深埋進了臂彎裏。
他不活了!
林宿坐在他旁邊,兩人的肩膀和腿都還挨在一起,男人望着陷入自閉狀态的小狐貍,眼神有些複雜,手卻違背了他的意志,輕輕搭上了少年的頭頂。
他揉了揉那對因為沮喪而耷拉下去的狐耳,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感受着耳朵上的觸感,小狐貍微微一動,但還是沒有擡頭。
他悶聲道:“來做任務。”
林宿不用想都知道這其中蘇黎省略了多少艱難的環節,他板起臉,嚴肅道:“我不是發了警報嗎?這麽危險的地方,你來幹什麽?”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完,原本還自閉着的蘇黎瞬間擡起頭,瞪着男人:“林局你居然還說這話?剛才你可是差點兒就死了!”
“我死不了的。”林宿平靜道。
“怎麽可能,”蘇黎會信才有鬼,“就差一點點!”小狐貍憤怒道,還伸出兩根指頭比劃了一下,“就差一點點,我就沒法救你了!林局,你就沒想過,你要是真出了什麽事,超管局怎麽辦,張哥他們怎麽辦?”
“超管局的根基不會因為我一個人的去留而動搖,”林宿說,“至于張寰三,他雖然待人處事還有欠缺之處,但再磨砺幾年,足以取代我的位置。”
“但在我看來,根本沒人能替代林局你的位置!”
蘇黎怒氣沖沖地瞪着他,大聲反駁道。
林宿明顯愣了一下,蘇黎也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在以什麽态度在和領導講話,回過神時,聲調和氣勢立刻就矮了一截。
“就算你說的這些都對,”他重新低下頭,傷心道,“可是林局,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這麽多年了,你是唯一一個對我那麽好的人。”小狐貍難過地吸吸鼻子,“我真的不想你死。”
林宿望着他低落的樣子,一時默然。
“對不起,”他最終還是服了軟,嘆道,“是我的錯。”
聽見他道歉,蘇黎反而慌了神:“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小聲道,“只是希望林局你能好好照顧自己,別老往危險的地方跑。”
小狐貍擡起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問道:
“好嗎?”
“好。”林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他答應的太快了,反而讓蘇黎有些不可置信。但光是說出這番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蘇黎也不敢繼續再要求什麽了,于是便換了個話題:“林局,咱們怎麽出去?”
“出去?不急。”林宿撐着地面站起身,“還有事情要做。”
蘇黎疑惑地看着他走到那個巨大的蛇頭骸骨旁邊,單手拎起它。而就在男人的指尖觸碰到白骨的那一霎那,漂浮在天空中的黑霧瞬間瘋狂朝他湧來!
“林局!”少年失聲叫道。
林宿卻擡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蘇黎的腳步一頓,眼睜睜地看着鋪天蓋日的黑霧包裹住他的身影,最後又全部被骸骨吸收進去。
而當天空重新恢複湛藍時,那副原本白慘慘的骸骨,已經變為了恐怖的墨黑色。
“這,這是怎麽回事?”他呆愣愣地問道。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它。”都到了這個時候,林宿也沒想繼續瞞着他,男人盯着手中的骸骨,淡淡道,“很久以前,我和一個妖怪進行過決鬥,最終我活了下來,他死了。”
“所以,這就是那個妖怪的……骸骨?”
蘇黎怔怔地望着那具頭骨,腦中忽然閃過曾經在檔案室看到的資料,少年瞪大了眼睛,瞬間脫口而出:“這是夢魇的骨頭?他居然是只蛇妖?”
“是的。”林宿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奇怪蘇黎能那麽快猜到骸骨主人的身份,反而肯定地點點頭,“夢魇生前長于精神控制,他死後,屍骨也會産生怨氣,這也是近來南城周邊頻頻出現黑霧事件的原因。我本打算利用弈城的陣法進行鎮壓,卻因為一念之差,選錯了埋藏骸骨的位置,導致怨氣四散。而随着時間推移,受世間生靈執念的吸引,邪祟的力量也逐漸壯大,最終引發禍端。”
聽到這裏,蘇黎忍不住想起了林宿那張和夢魇放在一起的死亡檔案。
雖然當年那場大戰他沒有參與,不過當時的戰況肯定很慘烈,他想,否則以林宿這麽強的實力,絕不會被人随随便便就斷定為死亡,甚至還歸了檔。
不過蘇黎心裏還是有個疑問:既然都這麽慘烈了,那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盡管內心好奇,但他也知道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小狐貍問道:“晉華說過,艮為山,屬東北,但金果山卻位于弈城的西北方向,兩者方位不同,就是先天與後天八卦的區別。林局你是因為這個才弄錯了嗎?”
沒想到在聽完他的分析後,林宿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皺了皺眉:
“晉華?那只鬼來找你了?”
“啊?是呀,”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次還要多虧了他我才有機會過來呢,林宿我跟你講,晉華知道的可多了!如果可以的話,咱們能不能也把他招進來?”
他期待地看着林宿,本以為男人肯定會答應,沒想到卻被一口回絕了。
“不行,”林宿冷冷道,“超管局現在不缺人了。”
“那臨時工……?”蘇黎還想努力争取一下。
“也不缺。”林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除非有人願意主動騰出位置來。”
“真的?”小狐貍眼前一亮,高興道,“那太好了!之前正好有一個臨時工辭職了!”
林宿:“…………”
失策了。
他剛想說些什麽,忽然喉頭湧上一股腥甜,一陣猛烈的咳嗽後,蘇黎瞪着雪地上點點刺目的鮮紅,臉色大變道:“林局,你受傷了?”
“小傷,沒事。”林宿若無其事地拭去嘴角的血跡。
“怎麽可能沒事!”
蘇黎忍不住在內心埋怨自己實在是太粗心了,光想着讓林宿暖和起來,卻忘了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讓我看看傷口。”他堅持道。
“內傷,”林宿搖搖頭,“放心,過段時間就好了。”
但蘇黎才不信他,在這種事情上,小狐貍固執的簡直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林宿和他對視了片刻,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他拉開沖鋒衣的拉鏈,男人的腹部處有一道長達八厘米的傷口,不算太深,像是被某種尖銳物體劃傷導致的,鮮血已經将裏面的衣服染紅了大半。
雖然現在傷口已經停止了流血,但從外表看,還是十分恐怖。
“血都止住了,真的沒事。”
林宿以為這樣蘇黎就會放心了,卻沒想到,少年咬着牙,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居然直接上手扒了他的衣服!
“我背包裏有繃帶,”小狐貍氣勢全開,指着旁邊的一塊空地就開始對他發號施令起來,“林局你就坐在那兒,在我回來之前絕對不許動,聽到沒有?”
林宿:“……聽到了。”
其實蘇黎說話的底氣也有點兒不足,但讓他意外的是,林宿還真的聽了自己的話,走到角落裏,靠着崖壁坐了下來。
表情看上去還有些莫名的乖巧。
小狐貍很快就拿着一卷繃帶回來了,他慢慢走到男人身邊,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忍不住心虛地咽了咽唾沫。
“林局,”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正常一些,“你,你先把眼睛閉上。我說可以之前,不要睜開。”
林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以為是蘇黎要給自己的傷口消毒,怕他痛才會這麽說。
“我沒關系,”但他還是閉上了雙眼,“你放手去弄吧。”
一片黑暗中,耳畔響起了少年微不可查的聲音:
“……這可是你說的。”
失去了視覺,黑暗會将人的其他感官無限放大。
林宿安靜地靠在峽谷的石壁上,他沒有說謊,腹部上傳來的陣陣尖銳刺痛對他來說的确不痛不癢。
因為,在過去的人生中,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受過比這還重的傷了。
但卻只有這一次,有只咋咋呼呼又大驚小怪的小狐貍,把它當成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來對待。
蘇黎蹲在他身邊,因為從旅館逃出來的時候太匆促,所以他包裏就只帶了一卷繃帶能勉強應付現在的情況。他先用清水沖洗了一下林宿傷口上的灰塵防止感染,然後驚訝地發現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這麽長的傷口,居然已經愈合了大半!
人類的恢複力,真的能達到這種程度嗎?
小狐貍忍不住這樣想道。
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管怎麽說,傷口回複得快總歸是好事,所以蘇黎也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是俯下身去,伸出舌/頭,輕輕舌忝舐了一下傷口。溫暖濕/潤的觸感順着神經末梢閃電似的傳達到中樞,林宿呼吸一窒,猛地睜開雙眼。
男人腹部的肌肉幾乎是瞬間繃緊,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少年的頭發,厲聲道:“你在幹什麽?!”
蘇黎想過他可能會有反應,但沒料到林宿的反應居然會這麽大。
小狐貍看上去被男人嚴厲的語氣吓到了,他睜大雙眼,結結巴巴道:“我,我在幫你的傷口愈合……”
林宿一怔,這才想起來,某些妖怪的體/液确實有着特殊的功效,但他們一般只會用來幫助親近的家人或者伴侶,很少對外顯露。
蘇黎的頭發還被他抓着,雖然男人沒用多大勁,但是這種後腦勺被人一手掌控的感覺對于任何妖怪來說都是非常不舒服的。
他伸出手,想要把腦袋上的手摘下來,林宿卻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間,以飛快的速度将手縮了回去。
這個反應讓在場的兩人都愣住了。
少年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麽,只是低下頭,重新拿起了繃帶,默默地幫他包紮好了傷口,然後變回原型,遠遠地躲到了另一邊。
自閉.jpg
林宿拉好拉鏈,面對這種狀況,男人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畢竟,就算他經驗再豐富,像這樣跟人……跟妖怪鬧變扭的經歷還是頭一回。
而且他知道這事兒是自己做的不對,反應太激烈了,激烈的讓他自己都覺得很不對勁。
他走到縮成一團的小狐貍身邊,沉默片刻,說道:“抱歉。”
“……不,是我逾矩了,該道歉的是我。”
小狐貍用大尾巴遮擋住雙眼,繼續自閉。
這下怎麽哄?
林宿犯了難,幸好臨走前随手裝進兜裏的東西救了他。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小狐貍的鼻尖忽然傳來一陣甜甜的香味,他不自覺地嗅了嗅鼻子,稍稍擡起尾巴,露出一雙充滿警惕的黑色豆豆眼。
一顆印着草莓印花的水果糖,擺在了他的面前。
林宿甚至都幫他剝開了糖紙。
大佬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再不接受未免有些太不識擡舉。小狐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啊嗚一口吞下了糖,熟悉的甜滋滋味道讓他幸福地眯起了雙眼,立刻原地滿狀态複活,又重新變回了之前那只元氣滿滿的小狐貍
“林局,咱們下面去哪兒?出去嗎?”他問道。
林宿搖了搖頭:“剛才的事情還沒做完。”
小狐貍疑惑地看着他半跪在地上,伸出手一點一點刨開地面上的積雪,似乎是想徒手挖出一個洞來,不禁問道:“你在幹什麽?”
“埋了它。”林宿言簡意赅道。
順着他的視線,蘇黎看向了靜靜放置在一旁雪堆上的墨色頭骨。
說實話,他對這玩意兒的感情非常複雜,既恨不得将它挫骨揚灰,卻又顧忌着心中的底線,遲遲無法下手。
最終,小狐貍還是大度地決定,當一只善良的小妖怪。
“我來幫你吧,林局你退後,”他自信滿滿道,“論打洞,狐貍可是一流的!”
說着,蘇黎就變回了原型,小狐貍扭扭脖子轉轉爪子,做足了準備活動,然後在林宿“……”的視線下,擡起蓬松的大尾巴,撅起像顆毛絨絨桃子似的屁屁,一個沖刺就紮進了他剛挖不久的雪洞裏。
像只圓滾滾的冰糖雪貍。
看着這一幕,林宿的心中忽然冒出一個貼切的形容。
小狐貍說幹就幹,十分賣力地用前爪刨着雪,一時間洞內洞外雪花飛揚,小狐貍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逐漸加深的洞內,看上去有種不挖穿地心不罷休的氣勢。
“差不多了,”林宿實在看不下去了,阻止道,“這裏是弈城先天大陣的中心,再挖的話,你就要把陣眼給挖出來了。”
“啊,真的嗎?”洞內的小狐貍吓得立刻停下了爪子。
“總之你先上來吧。”林宿扶額。
小狐貍乖乖地應了一聲,他仰着小腦袋估摸了一下高度,後腿一蹬,來了一個漂亮而輕盈的落——
他撞牆上了。
林宿:“…………”
小狐貍深覺這輩子的臉都在今天被丢光了。
他趴在洞底,開始懷疑狐生。
怎麽可能呢?自己怎麽可能跳不上去呢?
像這樣的高度,明明他平時都很容易就能跳上去的啊!
最終,還是林宿一語點醒夢中狐。
“蘇黎,”他盯着下面那只毛絨絨的狐蘿蔔,緩緩問道,“你最近……是不是長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