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去之後我就減肥!”
剛從洞裏被拉上來、精疲力盡的小狐貍軟踏踏地趴在男人肩頭, 握緊爪子,痛心疾首道。
這已經是他一路上說的第十六遍了。
“我再也不吃炸雞可樂和漢堡包了,死也不吃!”
小狐貍信誓旦旦地說道, 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中滿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林宿由着他鬧去,雖然肩上扛着一只重達十幾斤的毛絨絨,但男人的腳步卻依舊平穩。
“兔頭也不吃?”他挑挑眉,問道。
“這……”小狐貍瞬間猶豫起來, 經過一番艱難的抉擇之後, 他偏過腦袋, 忍痛道:“不吃!”
“可惜了, ”林宿說,“我走之前,院子裏的兔子又生了一窩。”
“什麽?”小狐貍立馬支起耳朵, “又生啦?”
“是啊,本來還想送你幾只的, ”男人嘆了一口氣,眼底藏着淺淺的笑意, “既然你介意長胖, 那還是算了吧。”
“不介意!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小狐貍秒改口道,“長胖怎麽了?長胖是天底下所有毛絨絨四腳獸的宿命!不胖的毛絨絨不配叫毛絨絨!”
聽着蘇黎的這番狡辯, 林宿無聲勾起唇角。
他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行走在荒無人跡的密林間,卻好似閑庭散步一般, 小狐貍趴在他肩頭基本都感覺不到什麽晃動。
“林局,”安靜了片刻之後, 他忽然小聲問道, “你……為什麽對我怎麽好?”
林宿反問道:“這就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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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黎不解地看着他, 在小狐貍看來,給他吃給他住還給他發工資,這都不叫好,怎麽樣才能算?
“你不用想太多,”林宿道,“好好工作就行了。”
小狐貍搖了搖尾巴,嘟囔道:“來之前我都已經加班好幾天啦。”
說完,他便不再開口,而是趁着這個光明正大的機會,用餘光偷偷瞧着林宿的側臉。
長得真好看啊,蘇黎在心裏感嘆,睫毛那麽密,眨眼的時候就跟個小扇子一樣。
怎麽會這麽好看呢?
林宿當然發現了這小家夥在偷偷看自己,不過他向來習慣了旁人揣測的目光,并不把這樣不痛不癢的視線放在心上,而是問他:“你說你是個倉元他們一起來的,現在他們人呢?”
“什麽?”
小狐貍一愣,擡起頭才發現,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之前他掉下去的地方。
離他掉下峽谷只過了不到半天,而本應該還等在這裏的一妖一鬼卻不見了蹤影。
“他們下山了?……不,不對,”小狐貍跳到地面上,附下身到東嗅嗅西聞聞,雖然在雪堆裏沒有發現腳印,但他卻在一堆被大雪掩埋的枯黃草堆裏發現了幾顆堅果,頓時心裏一個咯噔,“不好,他們遇到危險了!”
林宿皺起眉頭:“為什麽這麽說?”
“倉元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堅果随便亂扔的,”蘇黎認真道,“他說了,要用堅果來當記號,防止萬一回去的時候找不到下山的路。但是林局你看,這裏的堅果卻足足有六顆!”
他把那堆堅果扒拉出來,林宿蹲下身拾起一顆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上面都刻着一個淺淺的“S”字母。
“你說的沒錯,”他直起身子,眼神也冷了下來,“他們确實遇到危險了。而且,這是人為的。”
“上來。”
林宿向蹲在地上的小狐貍伸出手:“我帶着你,這樣走起來快一些。”
小狐貍靈巧地竄上他的肩頭,在努力當好一條厚實的真·狐皮圍脖同時,順便細聲細氣地和林宿講述了一遍之前在孫老板家的經歷。
“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後來晉華告訴我,很可能孫老板就是那個在幕後搗亂的人。”他說,“林局,你能對付得了他嗎?”
“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下次就不要問了,”林宿淡淡道,“若不是之前必須要帶着人手鞏固弈城大陣,我不可能讓他在如此挑釁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在提到張寰三他們時,男人的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但那平靜的語氣中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嫌棄之意。
蘇黎默然。
他在張寰三那裏聽到的版本是“大部隊有序推進,中途卻不幸遭小人算計,幸而在林局的力挽狂瀾和他的精妙指揮之下,衆人得以修補好陣法,并進行了完美的戰略性撤退”。
兩個版本不能說完全不同,只能說毫無關系。
他有點兒想笑,心想還在山下得意洋洋的張哥要是知道在林宿眼裏,他們就是自己的無數個破綻,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那我們現在是往哪裏去?”他問道。
“南邊,”林宿說,“我當初讓倉元負責會議記錄和檔案室的整理,就是因為他的反應比普通人類甚至妖怪都靈敏了十倍不止。他不僅給自己留了記號,也給我們留下了訊息。”
小狐貍擰着眉頭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說那個堅果上的‘S’标志?”
林宿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雖然他本就不怎麽在意這些,不過男人忽然發現,蘇黎現在說話好像不怎麽對他用“您”之類的敬詞了。
時間快至傍晚,天色逐漸暗淡,遙遠的深山中零星傳來幾聲令人頭皮發麻的猿鳴聲,蘇黎忍不住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心想這還真有點兒“空谷傳響,哀轉久絕”的感覺。
林宿也聽到了猿鳴聲,他沉聲告誡道:“你要小心,這些山上的猴子體型很大,甚至和猩猩都相差無二,不僅會偷襲,還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東西。”
小狐貍對此表示滿不在乎,他甩了甩身後的大尾巴,笑嘻嘻道:“我都窮成這樣了,它們還能偷什麽?倒是林局你,身上有帶什麽珍貴的東西嗎?”
林宿剛要回答“沒有”,胸膛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匕首狠狠插/進了他的心髒,然後又在綻開的血肉之中狠狠轉了一圈。
這陣徹心徹骨的疼痛讓男人的臉色瞬間慘白一片,他咬着後槽牙,腳步一晃,額頭的冷汗嘩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該死的,怎麽在這個時候……
原本悠閑自在地趴在他肩頭的小狐貍差點兒摔下去,吓得眼睛都瞪圓了:“林林局,你怎麽了?”
林宿閉了閉雙眼。
“……沒事,”他重新直起身子,雖然身上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但男人憑借強大的自制力,竟硬生生僞裝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感覺,“剛才因為想事情走神了,沒看路。”
小狐貍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為了不被蘇黎瞧出自己的異樣,林宿定了定神,對他道:“這裏雪淺,你下來走吧。”
“好的。”
小狐貍乖乖地應了一聲,一直讓領導背着自己走确實不太好。
他也沒想太多,直接從林宿身上跳了下去,四只爪子在落地的一瞬間發出“噗”的一聲悶響,濺起雪花一片,頓時讓小家夥紅了臉,并且再次堅定了要減肥的決心。
他們現在的位置已經接近山頂,奇怪的是,積雪卻反而較下面少了許多,氣溫也有所回升,像是一下子從冬天過渡到了春天,甚至夏天。
望着四周的溪水潺潺,綠意盎然,小狐貍滿肚子的疑惑愈來愈重。
“好奇怪啊,”他說,“感覺山頂這邊和山下完全就是兩個世界。而且,這邊景色給我的印象,怎麽有點兒像是……”花果山呢?
他有些欲言又止,但旁邊的林宿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在這種能讓正常人發瘋的劇烈疼痛下,光是保持清醒的意識、按照固定的頻率邁動腳步,就已經花掉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林局,你說對不對?”
腳邊的小狐貍仰着小腦袋,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林宿放在口袋裏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但本應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對于此時的他來講,卻麻木到近乎于無。
“啊,”他勉強應了一聲,盡管連問題都沒聽全,但男人還是努力凝聚起渙散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小狐貍,“你說的沒錯……”
話音未落。
猝不及防之下,一道黑影突然從他的視野中飛快掠過,身旁的小狐貍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連掙紮都來不及,便被那只蕩着藤蔓俯沖過來的猴子一把撈走了。
林宿瞳孔一縮,下意識出手,那猴子驚恐地叫喊一聲,像是被一記重錘從背後擊中,如破布娃娃一般撲通一聲掉進了遠處的水潭,卻在最後關頭将手裏的小狐貍抛給了守在遠處的同伴。
“林局,我……”
小狐貍被它的同伴用四馬攢蹄的姿勢抓在手裏,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張了張嘴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但因為距離太遠和身體的原因,林宿已經聽不太清了。
眼睜睜看着蘇黎在自己面前被帶走,男人的身體一晃,終于支撐不住,半跪在地面上。
他低低地垂着頭,雙眸布滿血絲,喉嚨中的喘/息聲逐漸粗重。
片刻之後,他閉上雙眼,用舌頭頂着上颚,後槽牙死死地咬合在一起,努力保持住自己最後一絲清醒的理智。
隐忍多時後,林宿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痛苦難耐的神情,額頭青筋畢現。
既因為疼痛,也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
……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他終究慢了一拍。
林宿急促地喘着氣,閉上雙眼,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在背包的側面四處摸索。
他想,之前蘇黎問他的時候自己就應該警醒的,這山上的猴子都已經成精了——
它們比誰都明白,對他來說,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針管。
下一秒,針頭被暴力插/入血管,随着裏面液體的緩緩推入,林宿的表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不,不能說是平靜,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某種預兆。
男人睜開雙眼,眉宇間萦繞着陰郁的暴怒之意,冷冽的眼神如同漠北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緩緩直起身子。
只一剎那。
疾風以他腳下為圓心,瞬間放射/出去。
無形的威壓在短短幾息內籠罩住了整座雪山,甚至還有繼續向外蔓延的趨勢。
弈城城郊。
正向衆人發號施令的張寰三猛地停下了話頭。
他呼吸一窒,敏感地朝某個方向望去,心髒不由自主地飛快跳動起來。
“張哥,怎麽了?”
“加快速度!”張寰三立刻回過神來,沖面前仍一臉茫然的下屬們吼道,“否則大家都得死!”
金果山。
臣服強者的本能在瘋狂叫嚣着,無論隐藏在多麽隐蔽的角落裏,都無法逃脫這種生死被人掌控在手中的強烈無力感。猴群接二連三、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面上,從喉嚨中發出哀哀的鳴叫,渾身瑟瑟發抖。
弈城城中心,一座隐蔽的地下室內。
孫老板猛地睜開雙眼,男人吐出一口血,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這種力量……不愧是傳說中的當世最強啊。”
他劫後餘生地睜開雙眼,苦笑着感嘆一聲,卻在看到燭光投在牆上的黑影時,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但此刻,卻像是擁有了生命一樣,在牆上緩緩流動、變形,最終,化為了一副母親抱着孩子,輕輕搖晃的畫面。
明明是十分溫馨的一幕,卻讓孫老板瞬間露出了極度恐懼的表情,瞳孔劇烈顫抖。
——因為,那襁褓中的孩子,分明是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怪物!
在看到那嬰兒最終将母體吞噬殆盡後,孫老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他跪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抱着腦袋,兩眼赤紅,面孔扭曲,在體內妖力的震蕩下,終于變回了原型。
……竟是一只醜陋又毫不起眼的猕猴。
他擡起頭,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仿佛是在故意嘲弄他這個冒牌貨似的,牆上的黑影又開始了變化。
頭戴紫金神冠、身披玄鐵金甲的影子與落魄的孫老板形成了鮮明對比,就算他再如何模仿,再怎樣改名,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所向披靡,頂天立地,這才是真正的齊天大聖。
孫老板癡癡地望着那道黑影。
他知道,這是自己心中最深的恐懼,也是最揮之不去的執念。
片刻之後,他忽然發瘋似的笑起來,從低笑變為大笑,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拾起擺在一旁的“金箍棒”,虎虎生風地揮舞了幾下。
棍風所及之處,青石碎裂,令人膽寒。
“真如何,假又如何?”身材矮小的男人癫狂笑道,大步走出了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林宿,這是你逼我的!”
與此同時。
金果山上,林宿手上一個發力,面無表情地單手捏碎了水潭中猴子的頭蓋骨。
末了,男人像丢垃圾一樣把它随意丢向一旁,扭頭死死地盯着某個方向,用輕到幾不可聞的聲音淡淡道:
“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