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到林宿的問題, 蘇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麽叫“你是誰”?
他當然是蘇黎啊!為什麽林局不認識自己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青年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男人的神色, 盡量委婉地問道:“林局,你剛才……沒傷到腦袋吧?”
林宿:“…………”
林宿:“你沒發現自己有什麽變化嗎?”
“變化?”蘇黎迷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能有什麽變化,不就比之前稍微高了點兒——媽耶, 這是誰?!”
他瞪着自己仿佛眨眼間抽條的長手長腳, 吓得差點兒沒從原地蹦起來。
摸摸頭頂, 耳朵不見了;
再摸摸屁股, 尾巴也不見了!
“不可能啊,”蘇黎望着自己修長白皙的雙手,喃喃道, “這不可能啊,我怎麽會長大呢?怎麽可能長成大高個兒了呢?這怎麽可能……”
他念叨半天, 突然停下來,一把抱住了林宿的脖子, 眼淚汪汪地大聲道:“林局, 我終于長到一米八啦!”
猝不及防被摟住,毫不誇張地講, 這是林宿有史以來第一次,臉上露出了“慌張”的情緒。
擁抱少年和青年的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前者很軟, 臉是,腰也是, 總會讓人聯想到甜甜的蛋糕奶油;後者則帶着莫名的撩人感覺, 眉目流轉間, 舉手投足間,都是青春蓬勃的荷爾蒙氣息,流暢的線條,修長的四肢,骨肉均停的身軀,青澀得就像是初夏陽光下枝頭酸甜的果子。
“你……你先放開我,”他下意識把自己沾滿了鮮血的右手背在身後,有些呼吸不暢,也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麽,“我……”
蘇黎還等着他說完呢,結果男人突然把眼睛一閉,就這樣倒在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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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黎:“…………”
他瞬間表演了一個原地臉頰爆紅。
青年捧着懷裏一顆毛絨絨的腦袋,一時有些手無足措:接下來他該怎麽辦?是等到林宿自己醒過來,還是先帶着他下山?
“少主。”
耳畔傳來虛弱的呼喚聲,蘇黎精神一振,知道是晉華在喊他,忙回應道:“我在,晉華,你感覺怎麽樣?”
“少主,”晉華的語氣中帶着淡淡的苦笑意味,又有一絲絲的心疼,“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你身體裏居然會有這種東西……總之,我終于明白你的妖力為什麽這麽弱了。”
蘇黎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他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對不起啊,沒有提前告訴你。應該對你沒有什麽影響吧?”
“影響肯定會有的,但不大,”晉華說,“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少主,你的精神力很強,識海比旁人要大上幾乎三四倍,能否讓在下修養幾天?我願意與你簽訂契約。”
識海是孕育精神力的源泉,一旦受損,輕則癡呆,重則癫狂至死,很多半妖釀出大禍的原因就是天生識海不全 體內能量沖突。晉華也知道自己這個請求有些過分了,所以才會主動提出簽訂契約。
但沒想到,蘇黎卻直接一口答應了。
“沒關系,不需要什麽契約,你随便用就是了。”他說,“我不介意的。”
晉華沉默片刻,最終,嘆息一聲。
“我會很快回來的。”
他留下一句熟悉的話語,随即,便再無聲息。
随着晉華的離開,原本就是揠苗助長起來的青年身體立刻開始發生變化,短短幾個呼吸間,蘇黎就沮喪地發現,自己又變回了曾經的小矮個兒模樣,頭頂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也重新彈了出來。
小狐貍憤恨地咬着尾巴尖,心想這效果也太短暫了,他都還沒好好體會過海拔一米八的新鮮空氣呢!
可惡,他真的好想長高啊!
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思再去想七想八了。
——因為,林宿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小狐貍猶豫了一瞬,但他怕錯過重要的消息,還是接通了電話。
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教不了”,他想了半天沒想到這到底是哪個,幹脆直接接通了電話:
“……喂?”
“喂,林局啊,”電話那頭傳來張寰三被大風吹得淩亂無比的聲音,他幾乎是在扯着嗓子吼了,“我這邊的問題基本已經處理好了,你趕緊帶着小蘇他們從山上下來吧,我——”說到一半,他突然反應過來,聲音驟然一冷,“等一下,這不是林局的聲音,你是誰?”
蘇黎剛準備回答:“我是……”
“我告訴你,不管你是誰,怎麽撿到的這部手機,我勸你最好麻溜的還回去。”張寰三氣勢十足地威脅道,“否則你就惹上大麻煩了!我可是超管局的領導,超管局知道不?國家機構!我平時只要說一句話,下屬連個屁都不敢放的!”
蘇黎:“…………”
要不是那天我親眼看到魏哥對你毫不留情地直翻白眼,我就信了。
“張哥,是我,蘇黎,”他無奈道,“我也想下山,但林局現在暈過去了。”
“啊?原來是小蘇啊,哈哈哈哈你不早說,”張寰三幹笑起來,“不過你剛才說什麽,林局暈過去了?”
“是,他從幾個小時前的狀态就很不好,臉色很差。”
張寰三深深皺起眉頭,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電話。
“小蘇,”他咽了咽唾沫,艱澀道,“你把他左手的袖子撸起來,看看上面有沒有針眼。”
蘇黎一臉疑惑地照做了。
“有的。”他說,“這是什麽?”
張寰三閉了閉眼睛:“這是一種……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副作用很大的藥。總之小蘇,你先別管林局了,趕緊從山上下來!等到日出的時候,修補好的陣法會把方圓千裏的邪祟都集中到金果山上,到時候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蘇黎,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張寰三急了,他快速道,“這次跟之前真的不一樣,你們上山的時候我是放了水的,因為我知道林局還在山上,他還有行動能力,但是現在不同了!小蘇,你把他就放在原地,林局他實力強,反而不一定會死,但你就不一定了!你還年輕,不要在這個時候固執,會害死你自己的!”
少年擡起頭,望着頭頂漆黑的夜空。
現在距離天亮,大概還有兩個多小時的功夫,如果他選擇獨自一人下山的話,時間綽綽有餘。
但要是再加上一位身高一米九幾的成年男性……
“張哥,”蘇黎沉默許久,緩緩道,“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已經想好了。”
“你想好什麽了?……喂?喂!”
少年直接挂斷了電話。
蘇黎深吸一口氣,望着短短幾秒後就再次亮起的屏幕,選擇了将手機徹底靜音。
眼不見心不煩。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要有人肯燒紙,”他自嘲道,“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了,死就死吧。”
因為時間緊迫,少年先起身把一旁的孫老板的屍體用枯枝落葉遮擋了一下,然後在看到林宿這副背着手躺在地上的姿勢時,沒忍住,彎了彎眼睛。
這就是他沒辦法丢下男人不管的原因。
蘇黎其實心裏明白,林宿內心黑暗的一面肯定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絲毫畏懼的感覺,反而有種蠢蠢欲動想要更加靠近的沖動。
自己肯定是瘋了,他想。
少年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角擦幹淨林宿沾滿了鮮血的手,接着深吸一口氣,努力把男人背了起來。
這對他來說着實有些吃力,才走了兩百多米,蘇黎就感覺自己的腰都快斷掉了。
“長這麽高幹什麽,”他氣喘籲籲地抱怨道,“呼……害得我背都背不動,差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陣法的原因,他總感覺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了,或者說,整座山都有種從冬眠中漸漸蘇醒、逐漸“活過來”的感覺。
不過山上的積雪是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化掉的,少年背着背上的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他被壓得根本沒法擡頭,只能直勾勾地盯着腳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裏湧上淡淡的鐵鏽味,到了後來,幾乎是完全憑着毅力在堅持。
但就算蘇黎再怎麽咬牙死撐,他的體力也終有耗盡的時候。
撲通一聲,兩人一起摔倒在了雪地裏。
小狐貍艱難地從男人身下爬出來,望着遠處漸漸泛白的地平線,第一次,因為日出有了想哭的沖動。
他實在沒力氣變回人形了。
但他用爪子擦了擦眼睛,還是不想就這麽放棄。
小狐貍用牙齒咬住林宿沖鋒衣的領子,一點一點,拼命地把他往前拖,費勁全身力氣,卻只将将移動了十幾米。
啪叽。
小狐貍使勁兒的時候沒咬住,狠狠地摔了個屁股墩,強大的反沖力讓圓嘟嘟的毛球一連向後滾了五六個跟頭,直到腦袋撞到樹根,才頭暈眼花地停了下來。
這回,他真的走不動了。
精疲力竭地小狐貍吸了吸鼻子,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任性地将最後一點妖力用來将自己變回人類的狀态。他把男人放在一顆松樹的旁邊,自己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也靠着樹幹坐下了。
枝頭落下紛紛揚揚的雪花,就像是在下雪一樣。
接着熹微的晨光,小狐貍望着男人安靜的睡顏,本想伸手為他撥去頭發上的霜雪,可到了最後一刻,卻又停了下來。
算了,他想。
這樣……也算是共白頭了吧。
小狐貍這麽想着,還有一點點開心。
少年頭頂的狐耳輕輕顫了一下,閉上眼睛,靠在林宿的肩頭,掌心小心翼翼地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因為疲累,他很快就睡着了。
太陽初升,霜雪消融。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從棧道的盡頭走來。
守在山下坐立難安的張寰三一見來人,頓時露出了欣喜之色:“林局,我……”
“噓,”林宿淡淡道,他轉過身,露出趴在自己背上熟睡的少年,“別吵醒他了。”
“好的好的。”張寰三立刻收斂起自己的音量,他擔憂地盯着林宿蒼白的面容,問道:“林局,我已經安排好了醫護隊員,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呆會兒,先給他檢查一下吧。”林宿說。
經過全方位的體檢,醫生宣布,蘇黎除了暫時性的脫力外,身上沒有任何毛病。
一直守在旁邊的男人這才舒緩了眉頭。
結果,他下一句話就把在場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我可能需要做個小手術。”他說,“你們帶麻醉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