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七】

五月初三,再過兩日便是端陽。韓徹帶的虎騎軍雖然軍紀嚴明,但随軍也是能吃上一兩個粽子。這次出發之前,韓徹還特意命司掌後勤的貯衛營帶上了百斤糯米,就是為了能在端陽這天,讓軍中的将士能吃上熱騰騰的粽子。

胥海生謹遵将令,一路将十三萬冀國大軍率入淮水地界,在淮水北面紮了營寨。反觀淮水對面的衍國,雖說隔河便能遙遙望見衍軍錯落有致的軍寨,而對于冀軍的到來,衍軍似乎表現得太過于安靜了。

是夜,胥海生跟着當值的士卒一起坐在篝火旁,頭頂是稀疏的星辰,靜谧的空氣中偶爾能聽見火星炸開的聲音,夜風吹過草原的聲音,還有馬廄裏戰馬細細咀嚼着草料的聲音。

如今韓徹并不在軍中,除了那個聖上欽點随軍而行的文将軍頗有異議之外,虎騎軍的将士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們信任并且追随他們的将軍,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有這位冀國的将星在一刻,他們就能看到希望——榮歸故裏,大捷而回的希望。

身邊的将士相互閑聊着以度過漫漫長夜,胥海生靜靜的聽着。一個稍顯年長一些的士卒眉目裏都沾染了溫潤的笑意,一邊用手比劃着,一邊教那些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新兵的如何包粽子——

“将糯米啊均勻的灑在粽葉上,放上紅棗,然後這樣——”老兵兩手做了個合握的動作,“将粽葉卷起來,就能将紅棗牢牢的包在糯米中間。之後再用韌草繞着包好的粽葉捆上幾圈,糯米就不會漏出來了。”

圍着老兵而坐的幾個新兵都聽得興起,胥海生卻是盯着老兵合握的手掌暗暗出神。

那老兵似是感覺到了胥海生的目光,不由得收了話頭,向胥海生詢問道,“胥副将?你怎麽了?”

胥海生斂了視線,搖了搖頭,像是想要将那不好的預感趕走一般站起身來,“無事,你們繼續聊吧,我去巡視一圈。”

夜風漫過腳踝,吹開胥海生暗紅色的披風。擡頭仰望,今夜的星空卻仿佛不似平時那般明朗,隐隐夾雜着晦澀的暗雲漂浮不定。

胥海生将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朝着軍寨門口邁開步子,還未走上幾步,卻看見一人一騎朝着軍寨而來,是冀軍的斥候。

“胥副将!”斥候下馬的時候落地還有些不穩,看見胥海生,連馬都顧不得牽,急急的沖到胥海生面前道,“文将軍可在?有軍情要禀報給将軍!”

“怎麽了?”胥海生抓住斥候的胳膊,“你渡河探到些什麽?”

那斥候也顧不上許多,吸了口氣便道,“胥副将,對面的衍軍似乎不足三萬,與我們之前得到的消息相差了将近五萬!末将把周圍可能隐蔽的地形都探查了一遍,卻仍舊沒有發現其餘的五萬衍軍。末将只好先行回來禀報,文将軍……不在麽?”

“不足三萬……”胥海生低着頭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握在腰間劍柄上的手卻是越握越緊,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刷的白了臉色,丢下斥候頭也不回的朝着主帳奔去。

胥海生沖進來的時候,文亦廷正在看一卷兵書。

文亦廷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副将,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轉而問道,“胥副将,發生什麽事了,火急火燎的樣子。”

“将軍!”胥海生單膝抱拳,滿臉的焦急,語氣中滿滿的都是擔憂與惶恐,“請将軍撥我五千将士,趕去阿什河救韓大将軍!”

文亦廷聽得莫名其妙,卻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也微微訝然的張了張口,“救韓将軍?這是怎麽一回事?胥副将,如今我們就在衍軍的對面,怎麽好擅自讓你帶軍離隊?”

“管不了那麽多了!”胥海生忽然站起身來,眼睛裏都是血絲,也顧不得這樣與一個将軍說話是不是失了規矩,便大喊起來,“再晚一步,怕是韓大将軍就危險了!”

胥海生的态度讓文亦廷終是将手中的兵書啪的一聲排在桌案上,漸漸沉下來的黑眸中蟄伏着隐隐的怒意,“胥副将,你不覺得在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貿然出兵太魯莽了嗎?!如果我允許了你今天的行為,那我這個将軍威嚴何在?冀國的軍規又何在?!”

胥海生盯着文亦廷的眼中都快噴出火來,暗暗握緊的拳頭咯吱作響,“若是……若是沒有了韓大将軍的虎騎軍,你怕是根本就調動不起來!到時候面對整個衍國傾巢而出,将軍的威嚴,冀國的軍規,便不知會被擱在何處了!”

“胥海生——!”

胥海生說完這些話,便握緊了腰間的令牌沖出了營帳,再也不管裏面那位面色鐵青的将軍。

然而他只是個副将,能夠調動的兵馬根本不多,可就算這樣,他也要拼一拼,只為了他心中的軍神,冀國的将星安然無憂……

醜時三刻。

滄浪山的營帳中,士卒們都還沉浸在夢中。

被黑夜包裹的毛竹林在夜風的吹動之下發出簌簌的聲響,偶有幾聲清戾的鳥鳴響起,更添了幾分毛骨悚然的涼意。

忽然,一直微微吹送的風一下子勁了起來,猶如黃泉的嗚咽,沉睡的大地兀自響起悶悶的轟隆聲,越來越近,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以不可預計的速度碾壓了過來。

在帳中淺眠的将軍猛地睜開了雙眸。

“怎……怎麽回事!”帳外開始喧鬧起來,“是、是敵襲?”

“不要慌!都列隊!拿上武器!”王校尉一邊督促着士卒們披甲執矛,一邊沖進了将軍的主帳,卻看見将軍早已将那身散發着寒光的銀龍寶甲換上。

“大将軍……外面……”

“王校尉,讓将士們立刻上馬!”韓徹握緊了手中的碧海蛟龍槍,急速掠過王校尉的身邊,掀開帳簾,卻不知要去哪裏。

“将、将軍!”王校尉愣了愣,趕緊追了出去。

帳外皆是一片混亂,遙遙望見地平線那邊掀起的陣陣塵土中飄揚的分明是衍國的軍旗。王校尉心中暗暗吃驚,滄浪山離淮水有好幾百裏,衍軍是怎麽知道他們的行蹤又怎麽能這麽快趕來的?

思量中,一直緊跟着的将軍卻是朝着最為靠後的帳篷而去。

“将軍!”王校尉小跑着跟了上去,韓徹卻已是一把将帳簾掀開。

可惜帳中哪裏還有墨卿顏的影子。

韓徹的臉色漸漸陰郁起來,以墨卿顏的性子,怎麽會乖乖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他早該想到的……

“将軍,快走吧!”王校尉皺着眉看着衍軍越逼越近,看樣子是不下五萬人,而自己這邊卻只有五百輕騎。想到這裏,額頭不禁浮上一層冷汗,“将軍,還請速速離開此地!”

“你們誰都走不了。”

王校尉循着聲音望去,驚恐的睜大了眼睛。

忽然策馬而臨的墨卿顏,宛如神祗一般漠然的俯視着韓徹,身後是衍國的數衆輕騎兵。

韓徹執着碧海蛟龍槍,凝着墨卿顏的眸中仿佛蟄伏着冰霜,“墨師兄,好一招引蛇出洞,看來,是我太低估你了。”

墨卿顏淡淡一笑,“兵者,詭道也。韓大将軍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吧。”

韓徹不再多言,閉了閉眸,忽然舉起手放在唇邊吹了個呼哨。人群中響起烈火馬的長嘯,只見一個火紅的影子如風一般頃刻間便來至韓徹面前。

韓徹翻身上馬,銀龍寶甲在星光下反射着陣陣寒光,目光緊緊鎖住墨卿顏。

然而這時,衍國的大軍也已經包抄到韓徹軍的後方,不消片刻,韓徹所率的五百輕騎便被圍在了滄浪山的窪地裏。兩軍相接,一時間殺聲震天,驚飛了毛竹林裏的夜鳥。

墨卿顏依舊挽着缰繩淡漠的看着那個人群中的身影,揮動着一杆炫目的銀槍,挑開一波又一波撲上來的衍軍。從敵人屍身上噴薄而出的鮮血弄髒了那張清隽的容顏,此刻看上去還有些許猙獰之意。可那雙銳利的眸中卻依舊清澈而堅定,一如在劍門的時候那樣,仿佛不曾有過迷惘一般。

但一己之力,何以擋萬軍之師,銀龍寶甲已浴血而綻,烈火馬已被團團圍在了瘋狂的衍軍中間。

墨卿顏忽然雙眸一眯,手中急發緩收,只聽見亂軍之中烈火馬受驚一般長嘯嘶鳴,揚起前蹄踏開一條血路,朝着北面沖了出去——

“墨先生!”

身後的衍軍将領似乎想沖出去攔住敵國即将逃離的将軍,卻被墨卿顏擡手攔住。

望着烈火馬沖開的方向,墨卿顏忽然默然的調轉了馬頭。

荟萃樓那一箭的人情,我已還給你了,這次,我們誰都不欠誰了,我的好師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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