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
【十一】
冀軍和衍軍僵持在淮水,一戰就是數月。
衍軍雖然這次有墨卿顏坐鎮,但由于兵力懸殊,又在第一場被韓徹将計就計的重創了一番,在之後幾次交鋒中,都顯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過好在衍軍是守方,且戰且退,也不過是退入北郡,城門一關,任憑你冀軍在城外如何叫嚣,除了偶爾放放冷箭之外便是視若無睹,如此一來,冀軍一開始的鋒芒銳氣竟也是被磨得所剩無幾了。
衍軍如此耐得住,冀軍卻是耗不起了。
此番出征,路途遙遠,光是軍備補給從泯城運往淮水就要花上大半個月,而衍軍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與冀軍玩消耗戰,如此一來,此戰雖表面看上去是冀軍占贏面,但長此以往,最後耗不住的,也一定是冀軍。
韓徹又如何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只是現下局勢,進攻不破,退不甘心,而且恐怕全軍将士也是和他一樣的心情,如今除了靜觀局勢之外,實在找不出什麽好法子。
這時,草原上已漸漸入了秋,霜氣來得比中原其他地方要早上許多,入夜之後更是有股子寒氣緩緩沁來。所以一般夜幕時分,冀軍這邊是早早就升起了篝火,或烹一只草原上随處都能獵到的野兔,或煮一鍋雜糧稀粥,三五個将士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日子倒也好過。
胥海生收到家書的時候,冀軍和衍軍仍舊僵持不下,書信中老父親催着自己回鄉成親,言辭中摸不透着淡淡的悲戚。冀國連年征戰,胥海生在軍中又是副将,跟着骁騎營跟着韓徹,怕是已經好幾年未曾回鄉。
幾個同他要好的将士也都知道,胥海生今年二十有八,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立下的戰功不少,可是那些虛名又怎麽比得上紅袖在懷,天倫同敘?
夜幕已深,不少将士都回營歇息。
胥海生獨自抱着劍,坐在篝火旁,像是在發愣,韓徹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一向機警的胥副将愣是在他都已坐在旁邊才注意到,胥海生側過臉的瞬間表情有些許的僵硬,随即便慌忙站起身來,想要行軍禮,“……大将軍。”
韓徹只手握住了對方的胳膊,止住了對方的動作,“海生,坐下來同我說說話吧。”
韓徹說得随意,連稱謂都換了。胥海生愣了半晌,只瞧見有橙色的火光跳躍在韓徹的眉目間,依舊是淡淡的模樣。垂了頭便也跟着坐下,卻是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兩人便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韓徹才執起一支幹柴抛入篝火中,開口道,“海生,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胥海生一直低着頭,“有……四五年了吧。”
“四五年……”韓徹微微眯起眼睛,“別人家的孩子,怕是也到了要上學堂的年紀了。”
胥海生輕輕搖了搖頭,忽而揚了揚嘴角,淺淺淡淡的笑了起來,“早年入伍的時候,就知道這輩子鐵定是與別人不同的。後來跟了将軍,又左右攢了些功勳,升了副将,便只想能報效國家,那些兒女情長的……也不适合我。”說到這裏,胥海生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青澀,随即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只是……忠孝不能兩全罷了……”
尾音漸漸隐在喉嚨裏,有些落寞的味道。
“忠孝不能兩全麽……”韓徹輕輕重複着胥海生的話,視線一直越過軍帳,落在遙遙相望不遠處的北郡,最後像是呢喃一般的開口,“……我們這樣的人,或許成家生子,本身就是奢望……”
九月初七,再過兩日就是重陽。
冀軍在北郡外三十裏一耗就是一個多月,軍中士卒大多都開始想家。韓徹每日看着虎騎軍的将士們靠着摔跤騎馬打發度日,心下裏也十分着急。
然而這日午後,日頭剛過,帳外忽然一陣吵嚷。韓徹從一堆兵書裏擡起頭的時候,剛好由耿沐拉着一個輕騎營的小卒跌跌撞撞的闖進來。
“大将軍,就是這小子,私自離營,還抓了北郡的百姓來,當以軍法處置!”
冀軍軍帳中近來安生,所以一出這種事,主将的營帳便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胥海生從當值的塔樓收到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撥開圍在主帳外的将士們,胥海生好不容易擠進帳中,卻看不少校尉以上軍銜的人都已經站了一排。
“被抓的百姓安置得如何了?”韓徹并沒有看向中間那個高大的年輕人,只是偏過頭去問耿沐。
耿沐點了點頭道,“已經安置妥當了,是要派人送回去麽?”
韓徹擺了擺手,轉而将視線凝到那個年輕人身上,“你叫什麽?”
年輕人看着韓徹,臉上還帶着木讷的神情,突然被問到,忙俯下身去,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啓、啓禀将軍,屬下名叫翟毅……”
“翟毅。”韓徹從座上站起身來,走到翟毅面前,語氣平平,“為什麽想到私自離營?”
韓徹的話裏并沒有責怪的意思,聽不出喜怒,翟毅先是一愣,半天才有些猶豫道,“我、我是想,咱們都被置在這裏這麽久了,一直這麽耗下去……不是辦法,所以……”
翟毅說到這裏,擡起眼皮瞟了瞟面前的将軍,而韓徹面上依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只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我想北郡附近幾座山都是山勢連綿,我們也許可以……”他有些尴尬的抓了抓頭,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說。
“你想,也許我們可以從山上伏擊他們,将北郡裏的衍軍逼出來好一網打盡?”韓徹笑着接下翟毅的話,末了又道,“我知道你們在這耗了數月,心中早已焦急萬分,而我作為主将,又何嘗不知道?可你想過沒有,如今衍軍占盡利地人和,我們貿然行動,只會将我軍逼至絕境。說不定,城內的衍軍更期望我軍有人會犯下一次這樣的失誤,那樣就能一舉将我們再趕回淮水的那邊去。翟毅,到時候,你會甘心麽?整個虎騎軍乃至冀國會甘心麽?”
“我……我……”翟毅瞪大了眼睛,聲音還有些顫抖,一時間就那樣傻在那裏。
韓徹蹲下身來拍了拍翟毅的肩膀,然後向旁邊的耿沐道,“帶我去看看那幾個百姓。”
被抓來的百姓被安置在單獨的帳篷裏,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和一個小童。
見到韓徹的時候,老者下意識的将小童護在身後,韓徹先是愣了愣,随即換上淺笑,“老人家,不要害怕,冀國的軍隊從來不會屠戮無辜的百姓。”
老者打量着韓徹,似是被韓徹的氣量所折,半晌才讷讷問了一句,“敢問……可是韓徹韓大将軍?”
韓徹點了點頭,“在下正是韓徹。”
那老者卻忽然朝韓徹跪了下來,聲音顫顫,“韓大将軍……老朽、老朽也是冀國人啊……”
幾十年前,北郡乃至淮水流經的北疆一帶,都曾經是冀國的版圖。不過在上一代的君王治國期間,不敵衍軍,讓衍軍一路将戰火蔓延到了淮水以東,冀國的大部分疆土也随之插上了衍國的旗幟。
韓徹将老者扶起來,那老者只是握着韓徹的手臂,語氣戚戚,“快二十年了,冀國終于記得在北郡的百姓了嗎?”
韓徹垂着眸子沉默了片刻,“冀國,一直都沒有放棄北郡……”他閉了閉眸,突然笑道,“老人家,還想回到冀國去嗎?”
老者擡起頭來,望着韓徹半晌,忽然眼眸清澈,“北郡,從來就是冀國的疆土,老朽清楚大将軍要說什麽,老朽甘願效犬馬之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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