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二十】
烈火馬的馬蹄踏開揚塵,裹上寒霜的石子被震顫得四處翻滾,沉重的馬蹄聲猶如踏在人的心上。
墨卿顏仰起頭,看着烈火馬踏來的方向。
馬背上的人,依舊淡漠如昔,那雙永遠波瀾不驚眸像極了一汪深幽的泉水,映着淺淺的月光,遙遙的照在心坎。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舉起了手中的劍——
“咣”的一聲,金光四起!
碧海蛟龍槍以力拔山兮的威力迎頭挑來,那力道中蘊滿了韓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懑,像是要将他之前所有的隐忍都一次性的爆發出來一般。
槍頭與劍身之間的金光中,韓徹瞥見了那雙深藏在碎發下的眼瞳。
五年,十年,好像那雙眼睛,一直都是這樣看着自己。
不同的是,那目光,已經從身側,站到了對立的一面。
震天的轟響中,墨卿顏側身讓過碧海蛟龍槍的槍頭,一掌劈在了烈火馬的馬肚上。
烈火馬吃痛的長嘯一聲,轟然傾倒!
漫天的揚塵遮蔽了視線,耳中是兩軍交戰的呼喊與號角的威鳴,大地在顫抖,山巒在顫抖,整個天空仿佛也在跟着顫抖。
墨卿顏依舊持劍站立着,紛紛揚揚的沙塵之中,他的目光始終靜默的凝望着那個挺拔而不服輸的身影。
須臾間,槍尖的熒光閃爍着索命的光芒直直朝着墨卿顏刺來,這槍勢扯開的風聲就像是要将那震天的吶喊都統統隐掩,就在這光芒中,墨卿顏忽然緩緩擡頭,唇畔輕語——
“阿徹……”
那是墨卿顏拉着韓徹偷偷溜出劍門的一個晚上,相思錯的苦澀混雜着甘甜從嘴角一直蔓延到心頭,又從心頭燒到眼底。
他們都有些醉了。
漫天的星光籠在頭頂,耳邊還有蟲鳴的聲音,微風翻動草皮的聲音。
韓徹把手枕在腦後,清冷的聲線還隐隐沾染了酒後的微醺——
“師兄,所謂大義,究竟是什麽呢?”
墨卿顏側頭看了看韓徹,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淡漠模樣。他将視線從新拉回到明滅的星空中,輕輕道,“我不明白衆人口中的大義是什麽,但,于我來說,大義,便是不違背本心,無愧于天地。”他頓了頓,接着問道,“阿徹心裏的大義,又是什麽呢?”
韓徹靜靜的望着星空,沉靜的面容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的聲音才微微傳來,飄渺得不似人間。
“我的大義,是冀國。我時時刻刻牢記,我是冀國的子民,我在這裏所學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為了未來的某一天,能守護冀國的疆土,我手中的槍為了冀國而揮動,我的信念永遠為冀國而堅守。總有一天,我會将我的大義,貫徹到行動中去,實實在在的……”
“家國天下嗎?”墨卿顏忽然諷笑着打斷了韓徹,然後翻身壓住了韓徹。
視線中清朗的星空變成了墨卿顏壞笑的臉龐,清隽的眸中閃爍着旁人都看不透的微光,還帶着酒香的溫暖鼻息萦繞在二人之間,他聽見墨卿顏低低的笑聲——
“那你的大義,可允許你在修行期間私自跑出來偷酒喝?”墨卿顏的指尖攀上了韓徹的唇,柔軟的飽滿的唇,“你的大義,可允許你這樣與我偷懶?”
韓徹擡起醉眼朦胧的眸,那眼底分明盛滿了墨卿顏的笑意,柔柔的,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上幾分。
“師兄,若是冀國能收回北疆……若是有那一天……我……”
“呵……”墨卿顏忽然挪開了身子,坐了起來,拎起一旁還未飲盡的酒壇仰頭喝了一口,末了才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輕許諾言,你做不到的,就根本不要說出來。”
——那樣,只會讓等待的人更加痛苦。
韓徹愣愣的望着明滅的星空,前一刻那人留在自己身上的溫度似乎還熨帖着前襟,最後,也不過在這夜風中漸漸變冷。
他苦笑着,閉上了眼睛。
漫天的揚塵,激蕩的號角,震顫的大地。
浴血的銀龍寶甲還在夜色中反射着懾人的光芒,他望着墨卿顏始終不變的瞳光,靜靜的倒了下去……
這一戰,冀軍中伏,五千弓弩兵,只逃出兩千不到。
韓徹被俘。
蒼州城主議事廳中,隋霖坐在上位,以下依次是程景逸,墨卿顏,以及衍軍的幾個将領副将。
韓徹被反綁了身子跪在當中,眼睛被蒙上了,口中也塞了麻布,仿佛刀俎上的魚肉。
隋霖的目光依次掃過廳中的衆人,在墨卿顏身上停留了一會,才示意身邊的親兵将韓徹的蒙眼布取下來。
因為長久的被蒙住眼睛,再次見到光線的時候還有些微弱的不适應,韓徹輕輕眨了眨眼,才緩緩擡起頭來。
隋霖凝着韓徹的眼,半晌才開口道,“冀國的主将如今被俘,各位,對于如何處置他,有什麽想法嗎?”
一旁的程景逸眉毛輕挑,剛想站出來,墨卿顏已經淡淡道,“我要帶走他。”
隋霖輕笑道,“墨先生想要從衍國的軍營裏帶走衍軍的俘虜,好歹給我一個理由。”
墨卿顏側目看着他,面上半點笑意也無,“隋将軍,如果不是在下及時趕到替将軍解了圍,如今,誰是誰的俘虜,還未可知吧。”
隋霖眸光一緊,頓了片刻,卻不怒反笑,“我衍國多謝羽國出手相助,然而韓徹乃是冀國的主将,如今落入我手,墨先生就想要這樣帶走,怕是不大好吧。”
墨卿顏不語,漠然的凝着隋霖,那眼底漸漸凝聚的殺意仿佛一張無形的網,滲在四周的空氣中,像是要将人撕碎。然而片刻,墨卿顏忽然撤了目光,靜靜看着始終被制在廳中的韓徹。
“隋将軍,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有辦法幫你擒住韓徹,也就有辦法帶着他離開。我如今還會這樣跟你商談,不過是看在兩國之間的一點薄面上,将軍是識大體之人,應該不會做一些無可挽回的事情。”
隋霖身邊的程景逸已是牙根緊咬,握着劍的手指隐隐發白。隋霖睨了他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知墨先生執意要将韓徹帶走,是想如何處置?”
“隋将軍,有些話,還是少問為好。今天這件事,你若允了我,那往後衍國與羽國依舊交好,可你若是一意孤行,衍國的陛下想必今後會頭疼一番了。”
隋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道,“墨先生一身氣魄,隋霖佩服。若是墨先生真的想帶走韓徹,我隋霖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他朝身旁的親兵招了招手,“将韓徹帶下去,再為墨先生備一輛馬車。”
墨卿顏勾起唇角,“卿顏多謝隋将軍。”
隋霖亦笑,“墨先生,我既然答應了你,那墨先生是不是也要拿出點誠意,免得隋霖回國之後,不好跟聖上交代。”
墨卿顏冷笑一聲,“這有何難,取筆墨來!”
冬末,一輛藍絨頂的馬車從蒼州的側門悄悄駛出。
隐掩在夕陽下的餘晖将馬車的影子靜靜的拉長,拖曳在蒼茫的蒼冀原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