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幸存者(6)

臨近傍晚,天幕被厚重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夕陽,從視覺上只能感受到原本就昏暗的天色更黑了幾分。

晚風吹過,将空氣中原有的淡淡腥臭味吹散,又帶來些新的——整座拉蒙城無處不彌漫着這種味道,血腥又糜爛。

俞淮向停在停車場入口處的車隊走去。

入口旁邊,宋一然懷裏抱着把槍,踮着只腳靠在公共長椅背後商鋪的玻璃櫥窗上,盡職盡責地監視着向祁。

見到俞淮一個人出來,宋一然有些奇怪,叫住了他:“隊長,其他人呢?我們還不撤?”

俞淮忽然有點後悔沒把柯樂一起帶出來,他實在是懶得和宋一然解釋。

索性不解釋了。

“再等等。”俞淮路過他,跟同樣在外面站崗的分隊長打了聲招呼,徑直走到邱文海所在的那輛車前。

邱文海還在擺弄他那臺長方形儀器,看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就知道無人機還沒找到。

俞淮擡手在擋風玻璃上輕輕叩了叩,開門見山地問道:“給黎明號發消息了嗎?”

“還沒,正準備要發。”就在幾分鐘前,已經有負責彙總信息的隊員将地下車庫裏的情況通過對講機告訴了邱文海。

按照規定,在救援任務中,一旦和幸存者成功對接,就要立即向漂泊在地外的黎明號彙報情況。

聯盟重視每一次救援任務,畢竟在眼下這個情況,每一條流落在外的生命都是奇跡,彌足珍貴。

孢子爆發之後的第二年,全球網絡就已經全面癱瘓,現在遠距離信息交流只能通過無線電設備,比如電報機,邱文海面前就擺着一臺最先進的。

屏幕上全是些長長短短的符號,俞淮并看不懂。

“說了些什麽?”俞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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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邱文海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俞淮問的是他準備給黎明號彙報些什麽,“就一些基本情況,人數、傷員情況之類的。”

說着,邱文海身體往一旁側了側,好讓俞淮能看到完整的屏幕。

俞淮卻掃都沒掃屏幕一眼,他剛想說「暫時先別發」,他還需要了解一下向祁的來歷,可是下一秒,他意識到自己又不公平對待了。

他下意識地認為向祁的來歷是需要彙報的信息。

“嗯,發吧。”說完,俞淮下了車。

等他了解了向祁的來歷,如果真的有問題,再彙報也不遲。

看着俞淮走了,邱文海默默坐正,當目光再次落到那塊全是長短符號的屏幕上時,他才猛然想起,俞淮不會看這個。

兩年前,地球陷落,聯盟放棄北麓基地,籌備已久的「諾亞方舟」黎明號發射升空,之後,武裝力量重新整編,分別組建了護衛隊和救援隊。而在此之前的地面時代,救援隊的名字叫做「特戰部」。

使用電報機是特戰部成員的基本技能,而俞淮十五歲的時候就加入了特戰部。

所以邱文海下意識地認為俞淮會看,可是他卻忘記了,五年前,俞淮和當時的隊友一起前往南部禁區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直升機意外墜毀,全隊七人,只有俞淮僥幸活了下來,卻失去了以往的記憶。

而邱文海、宋一然、柯樂,是在俞淮失憶之後才和他組隊的。

出事那一年是4200年,世紀之交,俞淮剛滿十八歲。

跟邱文海交代完,俞淮折返回了公共長椅前。

剛才出來的時候沒注意這邊,這會俞淮才将目光分給了那個叫向祁的可疑分子。

長椅上,向祁懶散靠坐着,長腿舒展,一手撐着頭,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前。

他的手骨節分明,白得顯出幾分病态,纖長的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張粉紅色的糖紙,和散落在地上那幾張一樣。

來人在向祁面前站定,端着槍,居高臨下地睨着他,顯得壓迫感十足。

向祁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皮,「咔咔」兩聲咬碎了嘴裏的糖。

從他這個角度看,俞淮的腿拉得很長,勻稱筆直。

向祁咬着糖,微眯起雙眼。

這副表情落在俞淮眼裏,自動過濾成了不懷好意。

下一秒,向祁突然站了起來,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了。

他比俞淮略高一些,俞淮的頭頂剛好到他的眉毛處。

“做什麽?”俞淮緊繃了一瞬。

“別緊張,俞上校。”向祁嘴角挑了挑,向他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雙手,那張糖紙順勢從指間滑落,飄落到了地上。

俞淮的目光一刻不錯地緊盯着他,這會角度從俯視變成了微微的仰視。

“你給那個小姑娘帶的糖呢?”

“如你所見,吃完了。”向祁指了指滿地的糖紙。

俞淮:“..”

兩人僵持了幾秒,看着俞淮被噎住的樣子,向祁輕笑一聲,彎腰撿起那個塑料袋子,用食指勾着遞給俞淮:“裏面還有一袋。”

俞淮接過,扔給站在向祁背後的宋一然,讓他給那個小女孩捎進去。

向祁挑了挑眉:“俞上校就是來拿糖的?”

俞淮沉默地和他對視片刻:“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麽了,說吧。”

向祁笑笑,明明是惜命的話,脫口卻帶着揮之不去的散漫:“我要是說謊,俞上校會一槍崩了我嗎?”

“你覺得呢?”頓了頓,俞淮提醒他,“你已經撒過一次謊了。”

“先把槍放下?我怕走火。”

俞淮:“..”為什麽他覺得這個人不僅不怕,反而還蠻期待的。

俞淮的食指從扳機上挪開,拎着槍托,讓沖鋒槍的槍口對準地面:“說吧。”

為什麽要撒謊說商場一層的植物人是他和車庫裏的幸存者一起處理的,那些植物人又到底是誰處理的,以及..向祁到底是什麽身份。

商場大樓投下的陰影裏,向祁低垂着眼睫,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俞淮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就那樣等着。

等了有一會,對方忽然笑了一下,聲音在黑暗裏顯得極輕:“俞上校,我曾經見過你。”

見過他?俞淮眉心微皺。

“什麽時候,在哪裏。”

當年出事失憶之後,俞淮修養了将近一年,接着一直呆在隊伍裏訓練,孢子爆發之後,又一直在各地奔波執行任務,後來更是跟随聯盟轉移到了黎明號,并沒有來過拉蒙城,如果向祁是在這段時間裏見過他,完全說不通。

而如果是在他出事之前..

“五年前,在軍隊裏。不過你應該不記得了。”向祁的眼神很坦蕩,不像是說謊。

但俞淮失去了那段記憶,他并不能确定向祁話裏的真實性,只能順着他的說法往下問:“你是軍隊裏的人?”

“嗯哼。”

“編號是多少?”

向祁不假思索地報出一串數字:“4197051302。”

俞淮的懷疑減輕了幾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三年前随隊到拉蒙城出任務,在一次和植物人的混戰中和隊伍失散了。”向祁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對自己的悲慘遭遇一點埋怨都沒有。

俞淮再次打量了一下向祁身上那套破破爛爛還沾了許多粘液的衣服,以及他裸露在外的,有力卻單薄的手臂。

流落在外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加上向祁似乎還沒有同伴。

俞淮那雙灰色眼睛裏的冷意漸漸褪去:“我會盡快向聯盟核實你的身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回到黎明號後,可以申請歸隊,上級會根據實際情況予以擢升,也可以直接以中士的軍銜退伍,屆時會給你另行安排工作。這是聯盟對救援任務中失散軍人的補償。”

向祁哼笑一聲:“聽起來還不錯。”

“抱歉。”這句話是代表聯盟說的。

“不過,”俞淮的語氣冷下來,眉心微微蹙起活像是在訓新兵蛋子,“既然你是軍人,就應該有軍人的樣子。”

向祁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俞上校是在不滿他的站姿。

“嗯..”向祁仍然維持着懶散姿态,甚至變本加厲地揣起了褲兜,他眼底的笑意帶着挑釁:“那我現在就退伍好了,俞sir,批準一下?”

向祁的嗓音很有磁性,他念「sir」的時候發音很輕,尾音上揚,低低的,像演奏優雅的大提琴,給俞淮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俞淮:..您真行。

俞淮第一次見到向祁這樣沒正形的人,一時間四目相對,竟有些難得的茫然。

他想盡快結束和向祁的談話。

“那商場一樓那些植物人,是你今天下午一個人處理的?”

“蛋糕店裏那些不是。”那些是地下車庫裏的幸存者處理的。

俞淮猶疑:“那麽多植物人你都能應付,怎麽會被幾個變異植物人追得走投無路?”

向祁攤了攤手:“你都說了,他們變異了,怎麽跟他們打?除非我也變異。或者..給我一把槍?”

想問的問題都得到了答案,俞淮舉起沖鋒槍,在向祁眼前晃了晃,學着向祁的樣子哼笑一聲:“抱歉,你已經退伍了,聯盟不允許平民非法持槍。”

說完,俞淮轉身向自己的那輛獵鷹走去。

公共長椅邊只剩下向祁一個人。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俞淮的背影,回味了下剛才那人噎他時,眼裏一閃而過的愉悅..嘴角挑起一抹惡劣的興味。

這個俞上校,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有意思。

不知道那個人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

“邱文海,”坐上車,背對着地下車庫入口,俞淮擡手按在對講機上,“給基地再發一封電報,查詢一下軍隊編號4197051302的人員資料。”

“收到。”

分出一縷心神去注意周圍的動靜,俞淮拿了張毛巾,細致地擦起槍來。

夜色愈來愈深,終于暮色四合。

作者有話說:

我們今天開始封校了嗚嗚嗚;

最近部分地區疫情有點嚴重,寶兒們做好防疫措施呀!自覺戴口罩,不要學向祁!(抓出來當反面教材/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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