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虛烏有(3)
睜眼在床上躺了一會, 旁邊突然又傳來向祁的聲音:“還沒醒?”
俞淮徹底醒了。
他偏過頭,将房間內掃視了一圈,确定除他之外空無一人, 這才稍放下心,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向祁的聲音是從對講機裏傳來的。
俞淮走到書桌前, 拿起對講機,剛起床的聲音帶着些沙啞:“有事?”
對講機那頭:“我開門了。”
“嗯。”
話音剛落, 俞淮的房門被打開了。
向祁站在門外, 手裏拎着個對講機, 對俞淮笑了一下:“早啊俞sir。”
俞淮沒理他,轉身進了衛生間,捧起把水擦了擦臉。
“科利爾博士說今天也需要采樣,順便邀請你共進早餐。”向祁也不進門,只随意地靠在門框上, 嗓音低沉散漫。
看起來俞淮似乎不能拒絕這個邀請。
簡單洗漱了下,俞淮跟着向祁出去了。
或許是昨晚的夢境太過離譜, 令人印象深刻, 當向祁的手再次伸過來時,俞淮敏銳地躲開了。
“适可而止。”俞淮淡道,然後越過向祁,徑自向樓下走去。
向祁落空的手虛握了下, 但也不怎麽在意,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下,揣着兜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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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淮知道利昂的實驗室的位置,他走到實驗室門口, 果然看到利昂忙碌的身影。
他正在往一只裝着渾濁的鐵鏽紅試劑的試管裏滴加什麽東西, 液體相融的瞬間, 試劑從鐵鏽紅變成了泛着些綠色的肉粉,看起來就像植物人的粘液。
利昂做實驗太過專注,直到俞淮敲了敲門,他才發現兩人的到來。
“早上好,俞長官,請進。”利昂放下試管,對俞淮露出一個微笑。
俞淮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在利昂的指示下坐下,任由他從自己小臂上抽了兩管血。
結束之後,利昂抱歉道:“本來想請你一道吃早餐的,但我這裏的實驗恰巧有了些新的發現,一時走不開。餐廳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你自己去吧。”
“好。”俞淮點點頭。
利昂的一席話說得他一時恍然,這樣的對話曾經在同樣的地方發生過很多次。
只不過那時利昂抽他的血是為了例行檢查,而現在抽他的血則是用于一些不能透露的研究。
俞淮所看的那些文學作品裏多有什麽「物是人非」的感慨,他此時仿佛也終于能夠理解了。
向祁等在門口沒有進去,也沒有和利昂打招呼,等到俞淮出來,兩人一起去吃了早餐。
早餐仍然是土豆炖蘿蔔,和昨天的晚餐絲毫沒有區別。
吃過早餐,就在俞淮以為自己又要被關回房間時,向祁卻突然道:“俞sir想出去走走嗎?”
俞淮猶豫了下,他一時猜不出向祁的用意。
連在實驗室的小樓裏活動,向祁都要抓着他的手怕他跑了,這會竟然主動帶他出去望風,未免有點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當然,是和我一起。”向祁補充道。
出去望風無疑存在着被向祁抓手的可能性,但如果不出去,他也許永遠也沒辦法逃出這個地方和隊友彙合。
或許等到利昂的研究結果出來會放了他,但真等到那時候,恐怕孢子都在利昂的催化下變異了好幾輪了,黃花菜都涼了。
最後,俞淮還是決定抓住機會出去觀察一下:“好。”
向祁滿意地勾起唇角:“俞sir想去哪裏?”
“去……看看那些信衆吧。”
雖然不知道俞淮去看那些信衆幹嘛,但向祁還是帶他去了。
兩人往南邊走,不到二十分鐘就走到了科研區和生活區的交界地帶。
這裏沒有什麽人,俞淮昨天路過時觀察到,那些信衆的生活範圍到這裏就截止了。
俞淮記得,庫裏奇夫人曾經的家就在這一帶,她家的小樓背後還有着一片特批的花園,花園裏有一條暗渠,連通着基地外的一條小溪。
那是他最有可能離開北麓基地的路,他得想個辦法過去看看,但又不能引起向祁的懷疑。
俞淮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思考起對策來。
向祁似乎沒有察覺到俞淮的異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俞淮說着話,諸如「那朵花真好看」之類,也不介意俞淮近乎敷衍的回答。
俞淮還沒想出合适的理由來,庫裏奇夫人的住處突然傳出一陣嘈雜。
“怎麽回事?”向祁的目光往聲源處投去。
“去看看。”俞淮面上平靜,暗自松了一口氣。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那片小花園。
自從孢子爆發,基地裏的住戶幾乎都把家裏的綠植換成了白蘇花,庫裏奇夫人的花園也不例外。
因為有活水的緣故,這裏的白蘇花生長得格外繁盛。
茂密的花叢中,站着幾個身穿黑袍的小孩,他們圍成一圈,居高臨下地對着被他們推倒在地的一個小男孩指指點點。
小男孩的兜帽已經被扯掉了,頭上沾着幾片白蘇花瓣,眼淚滴溜溜地在那雙碧藍色的大眼睛裏打轉。
“你爸爸去做了黎明號的壞蛋,你就是個雜種,不配呆在北麓基地!”為首的小孩氣焰十分嚣張,一邊說着,還一邊用手裏的粗木棍去攘地上那個藍眼睛的小男孩。
木棍直直地向他的臉戳去,小男孩用手擋住了。
可是木棍上帶着的力道對于小孩子來說實在不算輕,小男孩很明顯地顫抖了下,悶哼了一聲。
周圍的小孩頓時爆發出了不滿的議論:“啊,他怎麽敢躲,他爸爸做了那麽多壞事,他怎麽敢躲。”
小男孩顫抖得更厲害了,縮回手,抱住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低聲嗚咽起來。
“你憑什麽哭,我們被你爸爸那群人欺負得那麽慘,你憑什麽哭!”為首的小孩恨恨道,舉起棍子準備給這個小雜種一點教訓,剛準備往下揮,卻忽然發現棍子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他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淺灰色的眼睛,那裏面像是浮着一層薄冰,讓他感到後背一涼。
“哇——”小孩大叫一聲,放開棍子,帶着他的同夥一溜煙跑掉了。
俞淮沒有攔他們,他随手扔掉棍子,扶起了癱坐在地上的小男孩。
他也沒有出言安慰這個小男孩,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輕輕将他頭上、身上沾的花瓣一一摘掉。
過了一小會,直到那群逃跑的孩子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小男孩才逐漸停止了抽噎,怯怯地擡起眼睫,很小聲地對俞淮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俞淮幫他帶上兜帽,聲音輕柔,“他們經常欺負你嗎?”
“嗯。”小男孩眨了眨眼,落下兩滴圓滾滾的淚珠,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俞淮本想問問這個小男孩為什麽被欺負,但又想到那些欺淩者的惡言相向,直覺自己不應該問,于是道:“你叫什麽名字?”
“威廉。”
“威廉,”一直抱着臂站在旁邊的向祁走了過來,也學着俞淮的樣子蹲下,他撿起地上那根棍子,遞給小男孩,“以後他們要是再欺負你,就狠狠地打回去,懂嗎?”
向祁的聲音難得地有些柔和,卻又透出莫名的狠厲。
小男孩愣了下,不敢去接那根棍子膽怯地後退了半步,那雙和向祁很像的碧藍色大眼睛裏寫滿無措。
向祁哼笑一聲:“連反擊都不敢,你想一直被欺負下去?真可憐。”
威廉明顯被向祁吓到了,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小手猶猶豫豫地伸向那根棍子,卻還是不敢真正地将它接過。
俞淮沉默片刻,拉起威廉的手,帶着他握住了那根棍子,輕聲道:“別怕,要是打不過,就來瓦……埃爾庇斯實驗室找我。”
雖然對向祁吓小孩的行為感到無奈,但俞淮難得地覺得向祁說的有道理。
如果自己不願意掌握武器,那就只能接受被別人壓迫的命運。
俞淮這句話無疑給了威廉一個有力的支持,他怯怯地看向俞淮,思索了一小會,問道:“你是昨天從外面來的那個哥哥嗎?新來的那個?”
“嗯。”俞淮點點頭。
因為是新來的,所以大概不知道基地裏的情況,威廉糾結了下,還是決定向俞淮坦白。
“可是我爸爸是黎明號上的人,我聽說就是他們害我們只能背井離鄉呆在這個地方……你還願意幫我嗎?”威廉的聲音越來越小,充滿期待的眼神裏也摻雜了幾分害怕。
俞淮忽然感到,這個小男孩是真的在為父親是黎明號上的人,而感到自卑。
盡管俞淮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可自卑的。
可是為了不暴露自己也是從黎明號來的,俞淮只能模仿幸存者們的觀點:“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
威廉的眼神一點點亮了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
俞淮想了想,擡手抹去威廉臉上的淚痕:“我帶你去擦擦臉。”
威廉順從地被俞淮拉到了不遠處的清渠邊。
俞淮不動聲色地向後看了一眼,确認向祁并沒有跟過來,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們。
俞淮掬了一捧水,給威廉洗了洗髒兮兮的小手,正猶豫該怎麽開口的時候,威廉卻十分機靈地看出了他的心思。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這個小男孩還挺聰明。
俞淮索性也不繞彎子了:“威廉,我想請你幫個忙。”
威廉看起來有點高興:“哥哥你說,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你,并且保密。”神秘兮兮地回頭看了向祁一眼。
注意到威廉的小動作,俞淮徹底放了心,低聲同他說了幾句。
不多時,兩人和威廉告了別,威廉抱着那根木棍,消失在了花園的入口處,回家去了。
“我們也回去吧。”俞淮淡道。
“不是說要去看看那些信衆?”向祁輕輕挑眉。
“忽然覺得沒什麽好看的,還沒有這些花好看。明天我可以也來看這些花麽?”俞淮背對着向祁,聲音很輕,就像他對威廉說話那樣。
幾乎稱得上溫柔。
向祁感到有些驚訝,從來都冷冰冰的俞上校,還是第一次這樣跟他說話。
久久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俞淮抿了抿唇,補充了一句:“你可以抓着我的手。”
背後,俞淮看不見的地方,向祁的目光逐漸變得幽深。
“好。”他說。
……
“他想同她約會的心思已經無法遏止了,晚一天都難以忍受。這天晚上,他堵在了她家門口:小櫻,南山公園的花開了,很好看,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去看麽?
她看起來有些驚訝,微微紅了臉龐,好一會,她才羞羞怯怯地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