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寶刀屠龍

這段時日以來,佛劍分說一直在疏樓龍宿的“一派秋容”裏住着。

“一派秋容”繼續深入,便是“三分春/色”,原本也是疏樓龍宿精心布置的一個極好的所在,可惜三分春/色臨着碧水寒潭,一戰過後,園中景觀被摧毀過半,如今只剩一地斷壁殘垣。

疏樓龍宿倒也沒有放在心上,與佛劍分說連同幾個徒兒一起搬到前邊的園子住着。

教內兄弟得知紫衫龍王的園子被毀,紛紛遣人送了不少東西來,知道他不缺金銀細軟,所以挑的都是些既精巧又實用的物件。疏樓龍宿也不推辭,謝了來使,命仙鳳一一收了。

明教之中,就數劍子仙跡跟龍宿佛劍的關系最好,住得也相當的近,便時常過來找他們說話。

除了他,“迷谷醫仙”慕少艾來得也很勤快,一日裏總要跑個幾趟,佛劍分說為此十分過意不去,慕少艾卻笑着說:“安心養傷就是對醫生最大的體貼。”佛劍分說只能從命。

這日慕少艾托着一盞剛煎好的湯藥,晃晃悠悠進了龍宿的園子,但見窈窕幽徑,綠玉萬竿,曲池雲石,亭榭翼然。

穆仙鳳款款走出,将他迎入屋中,一進門,便看到疏樓龍宿和佛劍分說圍坐在火盆邊,正在翻閱一冊經書。

慕少艾探頭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密密麻麻一片,似乎是悉昙梵字,慕少艾不大認得,也懶得去認,随手放下藥盞,上前奪了他們手裏的經書,責備道:“這才養了幾天,剛好一些,就費神看這東西?這麽閑的話,還不如多打幾趟逍遙雲掌,早一點驅了體內的寒毒,藥師老人家我也可以早點回去抽煙喝茶曬太陽。”又看向龍宿:“你這照顧人的人,也忒不曉事,怎能事事都由着他?”

“與龍宿無關,是我執意要看。這段時間勞煩鷹王了,佛劍心中感激不盡。”說着,便站起身,朝慕少艾合十一拜。

慕少艾忙将他扶住,道:“真要謝我,就先把藥喝了。”

“嗯。”佛劍分說接過藥盞,仰頭一飲而盡。

慕少艾見他如此,又是好一陣感慨:“唉!倘若每一個病人都跟佛劍你一樣聽話,我也不會被氣得早早就白了頭發!”

一旁的疏樓龍宿忍俊不禁,道:“慕大藥師,有必要每次都這麽說嗎?”

慕少艾嘆了一聲,似乎是想起某些不怎麽愉快的事,道:“我原也不想的。且不說這些,佛劍,伸出手來,讓我看看你恢複得如何了。”

佛劍分說從命,與慕少艾到一旁坐下。他今日穿的是白色的僧袍,白色要比黑色顯氣色一些,再加上這十餘日來,疏樓龍宿衣不解帶地照顧着,這才漸漸恢複了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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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看着眼裏,心裏也替他高興,笑道:“脈象倒是比前些天好些,你的夜咳應該好多了吧?”

“嗯。”佛劍分說點頭,擡眼朝疏樓龍宿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龍宿也在看他,四目相對,多少話語盡在其中。

寒潭之中,佛劍分說的肺受了寒氣,一入夜便總是咳嗽。

而疏樓龍宿一聽到他在咳,便總是來到他的床邊守着,端茶遞水,溫湯送藥,倦了便和衣在他身邊躺一會兒。佛劍分說不願他如此勞神,便推說自己已然無恙,勸他回房,勸了幾次,始終都勸不走,只好随他去。

又聽慕少艾說道:“仔細說來,你這傷不算太重,也不能算輕,總之被寒潭裏的寒毒纏上了,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雖說眼下是好一些了,也不能太大意,還是要繼續養着。我瞧這新的藥方裏頭,有幾味藥還得改一改。”

穆仙鳳呈上了紙筆墨硯,慕少艾寫了藥方,遞與疏樓龍宿。龍宿看了,贊道:“少艾你的藥方一向很好。”

慕少艾笑了笑,收起藥方,打算回頭再交給阿九拿去配藥。龍宿知道他一向如此,取藥煎藥從不假手他人,也就依着他去。

又見他眼中有些血色,神色倦怠,便喚仙鳳奉上茶果,留慕少艾再坐一會兒。疏樓龍宿問道:“汝氣色不大對,這是誰又讓汝煩心了?”

慕少艾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說到這個,我這裏倒有一件小事想要拜托龍宿。”

“少艾但說無妨。”

“先聽我說一段舊事,這件事你們大概也是知道的?你們可聽過這樣一句話: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争鋒?”

佛劍分說道:“聽過。”

龍宿亦是颔首,又問:“聽過又如何?”

慕少艾緩緩說道:“這句話在武林道上也傳了好些年,屠龍刀卻是始終不曾現身,好些人都說這話恐怕是某些無聊人瞎傳出來的,不能當真。直到十幾年前,屠龍刀突然在江南現身,引來許多武林人士的搶奪,幾場混戰之後,死傷無數,有四五個幫派更是在一夜之間覆滅,搶到了最後,屠龍刀也不知道落入了誰的手裏。”

佛劍分說聽了,面色不由沉重起來,說道:“此事我一直記得。當年我在關中時,見不少江湖人士接連趕赴江南,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只是覺得奇怪,便也跟着去了,想一探究竟,卻是遲了一步,趕到揚州時,只看到城外亂葬崗立起無數新墳。”

說着,他又念了一聲佛號,接着說道:“幾個幫派一夕被滅,我覺得事情蹊跷,查了許久,只查到起因竟是為了争奪一柄屠龍刀。再查下去,又牽扯出不少幫派間的恩怨糾葛,千頭萬緒,難以理清,只覺得暗中似乎有人在操縱布局,好坐享漁翁之利。可惜布局者藏得太好,他的身份吾始終查不出來。”

慕少艾點點頭,又接着說道:“那時,武當三俠之一的傲笑紅塵恰好路過揚州,偶然間救下一個垂死的少年,連忙送到他的師父鷇音子那裏。鷇音子與他的兒子素續緣想盡辦法,也只是保住他一條性命。這些年來,那個少年始終長睡不醒,猶如活死人一般。我與鷇音子算是故交,時有書信往來,日前他來信說,那個少年隐隐有蘇醒的跡象,只是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便寫信來問我。我琢磨了許久,才想起一味藥來。龍宿,你自波斯來,想必知道波斯有一種奇藥叫做喚魂果,能蘇醒人魂,喚回神智,不知你這裏有沒有?”

“巧了。”疏樓龍宿莞爾一笑,随即喚仙鳳從裏屋取出一物,正是慕少艾所求之藥喚魂果。

慕少艾大喜過望,連忙謝道:“我就知道,問你準沒有錯。我原先還想着,如果你這裏沒有,藥師我恐怕還得找人走一趟波斯。”

疏樓龍宿笑道:“确實很巧,也不知道是那少年的氣運好,還是藥師的運勢更旺一些?”說着,又朝佛劍分說看去,見他神情凝重,默然不語,也跟着沉默下來。

慕少艾便道:“佛劍,你也不必太過憂慮。正所謂天道輪回,邪不勝正,陰謀者早晚都會露出破綻。而屠龍刀這個禍亂之源,沒準如同那二十四個字說的那樣,有倚天劍來做它的克星。所以暫且寬心吧!”

佛劍分說便問:“你們可知倚天劍在誰的手中?”

慕少艾笑道:“還能是誰?如此神兵,自然是在天下無雙的劍子仙跡手中。”

疏樓龍宿亦是一笑,寶扇輕搖:“一說起他,人就到了。”

果然不然,疏樓龍宿話音剛落,三人便看到劍子仙跡推門而入,将懷中之物胡亂抛在桌上,拎起茶壺仰頭灌了幾口,跌坐在疏樓龍宿身側,往日的沉着冷靜幾乎一掃而光。

慕少艾樂呵呵地踱到他跟前:“這真是劍子?腳步如此慌亂,莫非你又亂開玩笑,惹惱了誰?讓我猜猜,是獅王,還是他那位好生威嚴的兄長戚太/祖?”

劍子仙跡苦笑道:“藥師,在別人心情不佳的時候開玩笑,無疑就是幸災樂禍!”

慕少艾問道:“那劍子可否願意告訴我們,你這般狼狽,究竟所為何事?”

劍子仙跡朝他擺擺手,道:“如果你不曾擺出這副看我有難便好生歡喜的模樣,劍子還可與你一訴衷腸。”

慕少艾見他不肯說,便朝疏樓龍宿看去。疏樓龍宿倒也不辜負他的期盼,吟吟笑道:“看伊風度盡失的模樣,便知是蛾眉,思君不見下峨眉的蛾眉來了。”

劍子仙跡的眉心愈發糾結起來,道:“別告訴我說,你是瞎猜的!”

疏樓龍宿以扇掩唇一笑:“并非是吾亂猜,看汝丢在桌上之物,便全知了。”

慕少艾好奇心大起,走到桌邊一看,原來是些熟地、黨參、肉桂之類做成的丸藥,俗稱十全大補丸。他不禁也跟着笑了起來:“不知這位蛾眉指的是誰?”

疏樓龍宿答道:“劍子仙姬。”

佛劍分說一驚:“劍子……仙姬?”

疏樓龍宿颔首道:“正是她,峨眉派風陵師太的小徒弟。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看中了我們的光明使者,相思成狂,連名字都改成了劍子仙姬。劍子吾友,龍宿這裏有一計贈汝,汝與峨眉派的孤鴻子聖蹤也算是知己好友,若你去峨眉山提親,沒有不允的。明年元宵是難得的良辰吉日,不如就把喜事辦了。”

劍子仙跡扶着額頭,嘆道:“我就知道,你與藥師一樣,進的是幸災樂禍門,練的是落井下石功。”

疏樓龍宿道:“彼此彼此。”

慕少艾又笑道:“我瞧那位姑娘對你也是一片癡心,寒冬臘月的還千裏迢迢跑來昆侖山給你送東西。嗯,這一定都是愛的力量!……我覺着你如果把這些東西都吃下去,絕對能夠一舉練成十全大補神功,天下無敵,指日可待。”

“藥師若是喜歡,這些東西都送你。我還可以給你牽牽紅線,劍子特別樂意這麽做!”

“別,別,別,我無福消受,劍子你自求多福吧!就此別過。”說話間,人已縱身而出,飄出數丈之遠。

劍子仙跡心中好一陣哀嘆,擡頭看向佛劍分說,目光懇切:“佛劍,我就只剩你一位好友了,贈吾一計吧!”

豈料佛劍分說心裏正想着另外一件事,一時也沒聽仔細,只道劍子是在問他覺得那姑娘如何,只得沉吟道:“那位仙姬姑娘……嗯……倒也……特別。”

劍子仙跡哪想得到佛劍分說竟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一時備受打擊,不由嘆道:“我……我真是交友不慎!”便也起身離去。

疏樓龍宿望着他的寥落背影,目光幽幽,笑意如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佛劍分說叫了他幾聲,這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注:

窈窕幽徑四句,出自《小窗幽記》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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