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不由己

超轶主回去時,暮成雪見他雙眉不展,面有愠色,便問他事情如何了。

因除夕将近,她特意上光明頂來,打算和超轶主一起過年的。

之前慕少艾來搬救兵時,她也在場,只因超轶主與她關系非凡,慕少艾有事也不瞞着她,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随即把超轶主拉走。

見她來問,超轶主便告訴她佛劍分說與武當二俠都已經下山去了,又尋思着先前鷹王所講的着實不夠清楚,有好些細節他都沒能弄清楚,詳細情形恐怕還得把人都找過來再問一遍,于是命底下的人去把光明使者與兩位護教法王都請過來。

片刻之後,劍子仙跡與慕少艾兩人便都到了,疏樓龍宿卻緊閉一派秋容的大門,只命穆仙鳳出來回話說,疏樓龍宿聽憑教主的處置。哪怕超轶主以教主之名再次命他前來,也拒不從命。

超轶主只好請慕少艾與劍子仙跡二人再将事情仔細講一遍,聽完之後,又問了幾個細節,便讓他們先行退下。

等到他們離開之後,暮成雪便問他:“這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超轶主沉思了一陣,緩聲道:“疏樓龍宿是波斯總壇十二寶樹王之一,地位尊崇。”

暮成雪卻道:“你心裏不願處置他,實在不必拿總壇當借口。”

超轶主沒有反駁,他心裏也知道,青霜臺說得很是。

當年揚州發生的事情,最清楚的只有疏樓龍宿一個,他究竟是殺了一百多人,還是坐看鹬蚌相争,或者只是順手牽了羊,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他肯把真相說出來,事情又不是很嚴重的話,超轶主也好處理一些。畢竟這些年來,紫衫龍王與光明頂上下的關系一直很好,超轶主實在無意重罰他。

偏偏他在這個時候居然還鬧什麽脾氣,直接閉門不見客,前前後後就只留下一句話,說什麽任憑教主處置。

如果他禦龍天是個暴脾氣的,這會兒恐怕直接一掌轟開一派秋容的大門,強行把他拉出來,要他把前後經過都交代了。

暮成雪見他沉吟不語,便也都明白了。依她的想法,對便對,錯便是錯,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可講?只是自己并非明教中人,不好多加幹涉,只得嘆道:“你就是太心軟了。”

超轶主尋思了許久,一直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來,只好修書一封,将事情的前後經過告知總壇。既然是總壇的人,就由總壇教主去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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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疏樓龍宿始終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慕少艾抽空過來好幾次,都吃了閉門羹回去。

過後,慕少艾又去了豁然之境,想找劍子仙跡去勸勸他,畢竟這兩個人的關系一向是極好的。劍子仙跡卻說讓他一個人好好反省正好,慕少艾只得作罷。

慕少艾心想,這劍子仙跡的心裏,想必對龍宿的所作所為也很失望。那天佛劍分說去找龍宿問話的時候,劍子還特意燒水烹茶,笑着說這是給佛劍向龍宿賠禮道歉用的,豈料後來的事情會變成那樣!

轉眼便到了除夕,因為鬧出了這檔子事,兼之金毛獅王出門未歸,而劍子仙跡又因為五散人之一的一步天履在巴蜀一帶出了事情,連夜南下去了,因此,衆人心裏都不大暢快,連帶着過年的興致都減了,這年過得未免有些冷清。

除夕夜,穆仙鳳精心準備了年夜飯,便去請疏樓龍宿出來。

疏樓龍宿見屋子裏只有仙鳳、默言歆和應無憂三個徒兒,等吃完年夜飯,便讓默言歆搬出倉庫裏的煙花,要他們幾個放着玩,熱鬧一下。然後在滴水檐下擺了張白狐皮軟榻,半躺上去,點了一杆煙,慢悠悠抽着,看着一朵朵煙花在空中乍裂,開出五色絢麗的花來,又在夜空中一點點黯下去。

看了一陣,覺得意興闌珊,便徑自進屋去了。

穆仙鳳一邊點着煙花,一邊留意着他,一見他興致恹恹,回房去了,便朝默言歆他們兩個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停下。不想他們這邊剛停下手來,疏樓龍宿的聲音便傳了出來:“仙鳳,把煙花放完,吾看着雖有些累,但聽着聲響也是好的。”

穆仙鳳只得依着他的意思,把餘下的煙花都點完。

因為避不見客,連帶着大年初一初二幾天四處給人拜年的禮數都給省了。疏樓龍宿閑來無事,想着一派秋容裏的臘梅被毀去不少,于是帶着穆仙鳳他們幾個把臘梅補種回去。

等過了臘梅的花期,桃花的花蕾剛冒出來,波斯總壇的使者也到了光明頂。

來使先去拜見了超轶主,随後便獨自前往一派秋容去。

穆仙鳳按着龍宿的吩咐,早早便在門前等候,沒等多久,遠遠就看到有一個人朝這邊走來,穿着一身寬大的白袍,袍角上繡了幾朵紅色火焰,行走時衣帶當風,那火焰就好像真的一樣跳了起來。

來人走到穆仙鳳面前,表明了身份,正是總壇派來的使者,仙鳳連忙将他迎了進去。

使者随穆仙鳳一路穿過回廊,步過九曲橋,最後來到一個八角重檐攢尖頂的涼亭裏,朝亭中的人溫和一笑,道:“龍宿。”

疏樓龍宿正躺在軟榻上小憩,聞聲起來一看,才知使者竟是故友,笑道:“原來是汝,智慧王弦知音。”

弦知音微微颔首,随後取出了光明聖令,道:“吾奉教主之命,召汝俱明王回波斯總壇。”

疏樓龍宿接了聖令,請弦知音到暖閣中坐下一敘,又讓穆仙鳳重新沏了好茶送過來。

弦知音也不推辭,進門之後,便除下身上累贅的寶樹王服飾,露出裏頭的家常衣服來,自行找地方坐下了。

疏樓龍宿見他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佛珠,不禁有些奇怪:“汝這是?”

弦知音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一笑,道:“意外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執行總壇的聖令,過後,世間便再也沒有智慧王弦知音,只有一個皈依三寶的弦知音。”

又道:“老師看了超轶主的信,反複念了你好幾天,卻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該用什麽辦法來治你才好。正巧這個時候,你的信也到了。既然你無意繼續留在中原,老師正好借機召你回去。不過,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是不想中原教主難做,方才求去?”

疏樓龍宿把玩着手裏的象牙柄團扇,笑道:“吾雖愛游戲,卻也是惜命之人。一時不慎,叫人抓住了破綻,只好暫且避開,免得有朝一日被人萬谛一滅,就此輪回紅塵。”

弦知音一手端着茶盞,一手用蓋子撥着茶湯上的浮沫,聽他這麽說,便忍不住反問道:“既然惜命,又何必自找麻煩,去奪什麽屠龍刀?”

疏樓龍宿道:“麻煩,亦是一種趣味。”

“寶藏這種物件也是趣味?”

“財物于吾無用,吾所鐘愛的,只是寶刀本身而已。不過,閑極無聊的時候也琢磨過幾次,發覺琢磨不出來,也就丢到一旁去,不再理會了。”

弦知音放下茶盞,頗為無奈地看着他,嘆道:“龍宿啊龍宿,你喜歡搜羅寶物的老毛病還是沒有變。”

疏樓龍宿打量着他,問道:“怎麽,沒有別的話?”

弦知音反問一句:“指責說教?對你,有用嗎?你我師兄弟難得聚首,而我又即将遠行,何必多嘴?那些大道理還是留給老師去說吧!”

疏樓龍宿會心一笑:“不再咬文嚼字的弦知音真是相當可愛。”

弦知音回之以一笑,又問:“你這一去,也不知幾時才會回到中原,這裏的事可有個了結沒有?”

疏樓龍宿意味深長地笑了,從紫檀木香案上的箸瓶裏取了一雙銀箸出來,去撥狻猊爐中的殘香,緩緩說道:“制造麻煩的人,就應當有面對更多麻煩的覺悟。素還真很好,非常好。所以吾要送他一件大禮,已經命人披紅挂綠,敲鑼打鼓,送去武當山了。”

弦知音聽了,心中猜道他必定是把屠龍刀送去了武當,送去了還嫌不夠,偏要敲鑼打鼓一番,鬧一個人盡皆知,真是會作怪。

既然要回波斯,疏樓龍宿便讓底下的人開始收拾行李。他的東西極多,單單是衣物就能裝下幾大箱,一時半會兒是收拾不完的。

弦知音也不着急,賴在一派秋容裏喝茶彈琴,或是和疏樓龍宿閑聊,琴棋書畫詩酒花,哪一個都是可聊的話題。

疏樓龍宿在屋子裏種了好些昙花,姬月、九重紫、待宵孔雀、樓臺夜。因為昙花畏寒,冬天不移到屋子裏,怕是越不了冬的,這才擺在裏頭。

他的昙花都是種在大瓷盆裏,長了三四米高,相當笨重,去波斯的路途遙遠,這些花怕是帶不走了。

疏樓龍宿覺得有些惋惜,站在花樹旁邊嘆息了許久:“明年這花或許會開得更好。”

弦知音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點破,只是笑道:“波斯也有昙花,你要是喜歡,我倒是知道哪裏有好的,回頭差人找了,送去給你。”

疏樓龍宿亦是一笑:“是啊,無情草木,何處沒有?”

不久之後,疏樓龍宿便與弦知音一同離開了光明頂。途徑于阗國時,見大雪封山,道路難行,偏偏他們行李又多,磨磨蹭蹭的,走了一個多月都沒有走出多遠。

一日,隊伍後面突然傳來一陣銮鈴聲響,疏樓龍宿不禁回頭去看,原來是馱着絲綢茶葉西去的商隊,眼神一黯,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弦知音看在眼裏,大致也有些明白了。他知道他們這位俱明王的心有多小,裝下一個他自己,裝下他所鐘愛的寶物,再裝下他看中的人,便再也裝不下許多了。

但是,只要裝下了,就很難取出來。

這一點,恐怕連他自己也不能。

他忍不住嘆道:“同修多年,我竟不知龍宿多情至此!”

疏樓龍宿宛然一笑:“哈!意外嗎?”雖是在笑,眼中卻有些黯然,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會如此。

如此的,心不由己。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歐陽修

2.智慧王,俱明王,是波斯總壇十二寶樹王的名號。

3.那幾個昙花的品種,姬月和待宵孔雀是确實有的。“姬月”二字,本是“姬月下美人”,我嫌五個字太累贅,便取了前面兩個字。紫色的昙花也有,是最常見的那種昙花和其它仙人掌科植物雜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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