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元古琴
時如逝水,轉眼之間,绮羅生來到岘匿迷谷已有數月光景。
這段時日來,慕少艾為了給绮羅生治傷,幾番苦思,終于想出一個妙法。
先是取出了長針,下在绮羅生身上中極、天突和肩井等十二個穴道,如此一來,便隔斷了绮羅生的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脈,原本被鷇音子困在身體各處的寒毒也因此被一一隔開。
此法無非八個字:分而治之,以熱攻寒。
于是從這日起,慕少艾都會用艾草和另外幾味藥撚成細絨,灸燙绮羅生周身大穴,再配合藥浴,藥湯內服,三管齊下。先是十二經常埋,再而是奇經八脈,随着體內寒毒逐步消除,绮羅生也漸漸恢複了血色,不再畏冷怕冷。
劍子仙跡與阿九看在眼裏,也都替他高興。
迷谷裏多了一個绮羅生,需要慕少艾得多費些心神,但是他倒也不覺得累,反而還挺高興的。绮羅生這個年輕後生模樣頂好不說,而且性情溫潤謙和,風趣幽默。
最緊要的是,他不會像劍子仙跡那樣質疑他的治療方法,懷疑他的煎藥水平,頻繁挑戰他哄人吃藥的耐心,同時還要堅持講冷笑話。
一日閑來無事,慕少艾便将這話說給劍子仙跡聽。
劍子仙跡聽了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來,皺眉嘆道:“藥師,都是劍子不好,當日我傷勢甚重,你為我潛心醫治,經年累月下來,心腎受損,肝虛邪襲……”
慕少艾目光一冷,咬牙切齒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得了離魂症?”
劍子仙跡嘆道:“我可什麽都沒有說。”
一旁的绮羅生又是忍俊不禁,心道這兩位前輩真是有趣得緊。
在迷谷住了這麽久,绮羅生也算是看明白了,阿九說得沒錯,這倆就沒有一天不打诨插科,擡杠鬥嘴的。
劍子仙跡自個兒也說了,摯友的意義就在于互相吐槽。
所以每次只要他們一開場,绮羅生跟阿九兩個就都很知趣地退開,或是拿着藥簍上山采藥,或是在迷谷裏四處走走。總之,不要站得太近,免得他們他們說到一半,忽然丢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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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生你怎麽看?”
“绮羅生,你來評評理!”
“绮羅生小友,你覺得我跟他,誰的話比較有道理?”
……
绮羅生并不是讷言少語的人,只是被問個三五次尚可招架,要是再多幾次,就有些無言以對了。
這邊绮羅生逐漸康複,那邊劍子仙跡身上的內傷也已經痊愈,無需慕少艾再為他把脈煎藥。
慕少艾一閑下來,便有些閑不住了。
很快他便發現绮羅生打穴的功夫很是精妙,一問之下,才知是他的義父所授,于是時常拉着他探讨些點穴解穴之術,有時又把話題轉到藥理醫理上去,教他辨認各種草藥的藥性,谷裏收藏的醫書也任他翻閱,天氣好時,還會帶着他與阿九,三人一同到附近山裏采些藥草回來。
又一日,最光陰将慕少艾索要的藥材送來,見绮羅生已好了許多,大喜過望。最光陰跟绮羅生說了些話,又找到劍子少艾兩個人,按照鷇音子的吩咐,将他在雲間侯府裏的所見所聞複述一遍給他們聽,随後便離開了。
至此谷中無事,匆匆又是數月過去。
一天夜裏,绮羅生洗漱完畢,正準備睡下時,突然聽到谷口的方向傳來幾聲轟隆巨響。绮羅生想莫非是有人深夜硬闖迷谷,連忙披衣而起。
開門一看,慕少艾與劍子仙跡兩人也已經出了房間,并肩站在檐下,望着谷口的方向。
“吱呀”一聲,阿九打着呵欠,毛茸茸的腦袋伸到了房門外邊,拖長了聲調問道:“這次又是誰在砸我們家大門?”
慕少艾微微一笑,道:“這麽大的動靜,除了百岫嶙峋還能是誰?阿九,快去把人帶進來,免得他興致太高,一舉把我們的房子也拆了。”
阿九點了點頭,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又回頭問道:“動靜這麽大,少艾,他該不會是來讨債的吧?”
慕少艾道:“他深夜來到,必有要事。快去帶他進來,休再絮叨。”
阿九領命而去,尚未走遠,腳步卻再一次頓住。
這夜無月無星,唯有夜霧沉沉,遠處山巒沉寂。谷口的異響已經停下,夜色中只聽到一聲聲“叮、叮、叮”,細微清亮,似乎是玉石相互輕擊的聲音,由遠而至。
阿九提起燈籠往前一照,绮羅生借着這火光一看,只見黑暗中一人破霧而出,紅衣白發,下巴尖尖,如厲鬼一般。
百岫嶙峋背着一只長匣,一步步走到光亮中。背後的長匣一端系着玉石墜子,正随着他的步伐發出叮叮脆響。
他走到衆人面前便停住了腳步,眼光一掃,落在绮羅生臉上,漠然疲憊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緩和。
“長眉少艾,你這裏有一個白毛團還不夠,怎麽現在又多了一個小的?”
慕少艾呵呵一笑,互相介紹了一番。
绮羅生在鷇音子那裏聽過百岫嶙峋的名字,見他深夜來訪,想必是明教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再聽下去,便告乏回房睡了。
慕少艾上前拉住百岫嶙峋的手,把他帶到廳裏,給他倒了杯茶水。劍子仙跡也跟在他們後面一同進來。
百岫嶙峋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沉聲道:“暮成雪死了。”
慕少艾心一驚,和劍子仙跡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去接百岫嶙峋的話。
百岫嶙峋見他們都不說話,便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們不信,你可知我找到了什麽?”說着便解下了背上的長匣,取出一張破舊的白色古琴,琴轸上的斑斑血跡早已幹涸。
慕少艾一眼便認了出來,聲音微顫道:“這是……太元古琴,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終南山,”百岫嶙峋答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只剩下一堆骨頭,這把琴就在旁邊。我心裏有些亂,也不知道該跟誰說,只好來找你。怕你不相信,就把琴帶來給你看看。”
慕少艾知道,當年超轶主失蹤時,這暮成雪一直懷疑他的失蹤跟戚太/祖有關,只是沒有證據。
巧的是沒過多久,教裏又四處在傳獅王的妻女被戚太/祖殺了。這兩件事之間并沒有什麽聯系,只是時間上太過巧合,暮成雪疑心更重。
那時明教內部完全是多事之秋的局面,這邊一步天履的死因尚未查明,那邊獅王又因為妻女的死,神志不清,拿着屠龍刀殺下了光明頂。
五散人又和劍子仙跡鬧出了分歧,慕少艾等人實在是分/身乏術。
暮成雪性急,說她一個人去查就好,風風火火連夜離開了光明頂,就此一去不回。
沒想到教主還沒有找到,先傳來的卻是她的死訊。
劍子仙跡眉心深鎖着,看向百岫嶙峋,問道:“她的屍骨呢?”
百岫嶙峋道:“放心,我早已派人在那邊守着。”
慕少艾聽了便拍案而起,當即下了決定,道:“事不宜遲,你我立刻連夜啓程,趕往終南山。”
劍子仙跡亦道:“我與你們同去。”
慕少艾點頭道:“好!”于是各自回房收拾東西,慕少艾剛踏出了廳子,身後的百岫嶙峋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手一觸便松開,遲疑道:“少艾,你說教主他……我……”
慕少艾回頭看他,卻見他垂下了眼眸,表情都藏在陰影裏,雙手卻緊緊攥拳,微微顫抖着。
慕少艾心一顫,已明白他想要說的是什麽。
百岫嶙峋察覺到慕少艾一直在看他,一甩手便背過身去,不耐道:“你還戳在那做什麽?不是要收拾東西去嗎?”
慕少艾拍拍他的肩膀,道:“是,我現在就去。”
慕少艾知道百岫嶙峋一直堅信超轶主還活着,只要一日沒有看到教主的屍骨,他就會這麽一直堅信下去。
可是百岫嶙峋的兄長沐靈山卻不是這麽想的。
那時沐靈山不過是提了一句,說他們不該再吵下去,盡快查出殺害教主的兇手是正經,百岫嶙峋聽了一拳就砸了過去。
他說,教主武功無敵,誰能殺他?
他不信,所以他找。
慕少艾不由苦笑了一下,都這麽多年了,如果他還活着,又怎會不現身?
百岫嶙峋性情乖張,卻也不笨,別人想到的,他早晚也能想到。
暮成雪的屍骨提醒了他。
百岫嶙峋甚至感到害怕,生怕再見到超轶主時,他也是這個模樣,曝屍荒野,累累白骨。
慕少艾回到自己房裏,取出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瑣碎物件,諸如散碎銀兩、各類傷藥等等,打了一個包裹。正收拾着,目光不由落在多寶格的某一處,慕少艾走了上前,輕輕打開暗格,只見內中立着一尺高的木牌,上面刻着超轶主的名字,卻不是往生牌位,而是長生牌。
這是為現世之人祈禱長壽安康的牌位。
其實犯傻的又何止百岫嶙峋一個?
慕少艾在心裏無聲地喚了一聲:“教主啊……”
如今你又在何處?可還活着?
慕少艾拿着行囊出門時,劍子仙跡早已收拾妥當,在前廳裏候着。绮羅生和阿九兩個原本就沒有睡熟,聽到外頭的動靜,接連走了出來。
聽說劍子仙跡和慕少艾要離開,阿九直接收拾了一個包裹,沖到慕少艾跟前,問道:“少艾,我們是不是要出門?“
慕少艾答道:“是,不過是我和劍子去。而你留下,照顧好绮羅生。”又對绮羅生說:“教中出事,我必須即刻啓程。家裏留有足夠的藥材,你身上的陰寒掌力已去六七,餘下的我相信你能自治,阿九也會幫你。你盡可安心住下,陪陪我家的小阿九。”
绮羅生知道他們必定是遇到了急事,才會匆匆離去,便一一應了下來,好讓慕少艾放心。
慕少艾三人便往谷口方向走去,還沒走出多遠,阿九又追上去問道:“少艾,少艾,你幾時能回來?”
慕少艾道:“不好說。”
阿九又問:“不好說又是個什麽說法?”
慕少艾拗不過他,便道:“終南山在長安附近,一來一回路程不小。如今正值秋天,等到迷谷雪霁之時,我便會回來。”
阿九道:“說好了!可不許再耍賴!”
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迷谷谷口,阿九又目送了一陣,等到那幾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時,他還站在那裏。
绮羅生忍不住勸道:“阿九,夜裏風涼,進去吧!”說着,便拉起阿九的手,連拉帶拖地把他拉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一年拖延症可別再惡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