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逗弄
汗王的卧帳極大,中央一件取暖火盆,四面就只放了簡單的起居家具,整個卧帳裏只站了兩個人,實在顯得空空蕩蕩。
但沈鳶仰起臉,覺得岱欽汗王離她太近,險些要把她周圍的氣流全部掐滅在這局促的空間中。
岱欽汗王還在俯視她,目光未動。
這目光太壓迫,讓沈鳶不敢對視,垂了眉眼。
下颌一緊,剛微墜的臉頰又被重新擡起。
岱欽汗王從黑絨大氅中伸出手捏住了沈鳶的下巴。
“害怕?”
沈鳶喉嚨微顫,答:“我不害怕。”
她還記着父王的話,作為大周的公主,在外族面前不能露懼色。
但她這麽個閱歷淺薄的小姑娘的心思怎麽能躲得過岱欽的眼睛?她眼裏強壓的不安畏懼全數落在了他的眼裏。
岱欽微微一笑,唇上的胡須顫了顫。“你就是周朝人的公主?”他問。
沈鳶的頭在他掌中輕點。
“一直是公主,還是才做公主?”
沈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聽說你們中原人。”岱欽眯起眼睛:“喜歡把奴婢假扮成公主送來和親,當我們漠北游牧的人好蒙騙!”
沈鳶身子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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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中原王朝也有把奴婢假扮公主送給北方游牧民族和親的例子。有的時候對方辨別不出真假便順利地聯姻了,但有時候,對方卻辨認出和親者低賤的身份,惱怒之下不僅處死了和親使團,還為了報複直接殺到邊境大肆屠掠一番!
沈鳶雖然不是皇帝的女兒,但也是宗親貴族後代,前來和親無論如何都不算折辱朔北部。
但她此時卻怕對方不信她,偏要認定她假充公主!
沈鳶努力控制着語調:“我是親王之女,被大周天子收為女兒封公主頭銜,又怎會有假?大周朝抱着十足的誠意希冀與朔北結盟,又怎麽會随便派遣一個奴婢假冒公主?”
下颌更緊,緊得發疼。岱欽捏着大周公主下颌的指尖用力,摩擦帶起皮膚的褶皺,令她的表情緊緊繃着不能放松。
“若被我發現你騙我,你要死,送你來的那個老頭也要死。”
傳來的隐隐痛感在加劇,沈鳶凝着一口氣坦蕩地對視他。
威壓的目光漸漸松弛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他松開她,滿意地緩緩言道:“這麽細皮嫩肉的,确實不像奴婢。”
沈鳶在內心裏松了好大一口氣。
垂眸的餘光中突然覆上黑暗,她擡起眼睛,看到高大的汗王擡手拉開了束在大氅中間的系帶。
黑色大氅松開,露出結實的肌肉。
“過來。”他道。
意思很明确了,今夜是成親之夜,做夫妻的一件事就是寬衣解帶肌膚相親。
沈鳶怔怔。
“過來。”他重複,不多說一句話。
沈鳶知道自己應該有所準備。臨行之前宮裏的嬷嬷早教導過她如何服侍未來的夫君,那些十六年來第一次接觸到的信息就像打入石頭的鋼釘一般,烙印深刻再揮之不去。
如今,就要這麽落到實處了嗎?沈鳶知道自己應該已有準備,但此時她分明臉頰滾熱,紅鞋裏的腳趾都在微微蜷起。
硬着頭皮,只能擡手去拉大氅的領口,她太緊張,抓了兩次都沒抓住,直到第三次才終于握住絨絨的領口。
濕膩膩的觸感傳來。
剛要回手看掌心,腰肢被突然籠住,猛地一托将她整個人拉進面前那人的懷抱裏。
“啊!”她驚呼出聲,轉眼跌入黑漆漆的一片。
臉頰抵在對方的胸膛上,結結實實,卻又帶着柔軟的彈性,瞬間燒得沈鳶臉上火辣。
岱欽一路看着眼前這個少女猶猶豫豫地伸手,笨拙地去拉他的衣襟,從臉紅到了耳朵根。
漠北草原的豪放女子見慣了,乍見到這麽個嬌柔少女,岱欽覺得有趣更被挑逗起了興趣。逗她的欲望攀升而上,直接伸手把她小小的身子拉進來,就想看看她到底能羞到什麽程度。
果然她雪白的臉頰像被火燒紅了一般,小手死死拽住大氅領口撐着身子。
“愣着什麽。”岱欽道,因為逗弄得逞眉眼處有了點點笑意,像大人看稚嫩小孩般。
沈鳶喘了喘氣,擡起臉來看向眼前的那片肌膚。
剛剛跌入汗王懷抱的時候她只覺得柔軟又堅硬,與她料想的毛發叢生隔應皮膚的質感并不一樣。
現在她鼻尖輕抵着他,更能看得清楚。原來岱欽汗王淺蜜色的肌膚是這麽光滑緊實!
真實的汗王并不長相可怖,這個遙遠草原上的少年王,被中原百姓心中的懼意幻化成了兇惡的猛獸形象。
除了攀在汗王左胸的一條深色刀疤十分紮眼。
刀疤又長又粗,呈現彎曲的弧形,沿着心房邊緣的位置延伸了足有半尺長,像一條紅蛇纏在胸/口。
象牙塔裏長大的沈鳶猛地一凜,顯然被這條從未見過的傷疤震住了一瞬,瞳孔收縮毛發豎起。
岱欽看在眼裏,以為中原女子下意識地厭惡嫌棄自己這個草原漢子,頓時笑意收起目光重現寒意。
只這個中原女子此時根本沒能注意朔北大汗的不悅,她的心神,全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血腥味攝住。
那股血腥氣味像是撲襲而來,連帶着指尖層層加重的濕膩,讓她心中的涼意浮現。
她松開緊抓的大氅毛絨領口,收回來張開手掌,一片殷紅落入眼眸。
她面前的汗王剛剛屠戮歸來,血染在身上粘在衣間,是刀下人鮮血淋漓的證據。
她看着手心的大片血漬,看着還未風幹的血塊滲出一滴,沿她掌紋蜿蜒而下延伸至雪白的手腕,與她的青色血管交/合一處。她看着,目光凝滞。
“看什麽。”岱欽開口,眉心已收攏。他不知道這個小女子為何對他身上沾染的血漬看得那樣入神,北方游牧民族沖突打仗家常便飯,大家就連眼前殺人都見怪不怪,為什麽偏這個中原女子眼神這麽驚恐?
岱欽向前踏出一步。
迎面而來濃郁的血腥味,讓眼裏的血跡更顯殷紅刺眼。沈鳶突然喉嚨一緊,一股嘔吐欲翻湧直上。
“哇!”
在岱欽再次靠近她的時候,她的頭一扭。
吐了。
汗王:“…”
……
“你和他們說,我得了汗王的應允,臨別前來見公主最後一面。”
那人用朔北的語言原封不動地翻譯了出去。
“他們說,你可以進去了。”
“有勞。”
沈鳶裹着毯子坐在榻上,聽着帳外的獨孤侯請求守門的朔北部士兵放他進來,她感到慚愧。
明明告訴自己要堅持住,不要叫人看了無能懦弱去,臨到關頭,還是被一片血漬攻破了意志。
她清楚地記得汗王鐵着臉走出去之後與手下的對話。陌生的語言從帳外傳進來,斷斷續續,但她憑着一路上臨時學習朔北語的功底,還是能大概猜到他們在說什麽。
“她在裏面,你們送點毯子吃食,再把裏面收拾一下。”
“中原人太弱,就連中原的女子都比我們朔北女子差了一截。”
“如此,更要他們畏懼尊敬我們!”
真是丢臉!
沈鳶咬牙聽着,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就是倔強得不肯落下。她太弱,連帶着中原人都太弱,這讓她怎麽肯,再放任懦弱的淚水随意流淌?
“你是大周朝尊貴的公主,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大周朝的形象。”父王的告誡,從前她一知半解,如今她全然明白了。
帳簾掀開,岱欽汗王口中那個“送她過來的老頭”走了進來。
“殿下,臣聽聞您剛剛突感不适,現在鳳體如何了?可需要再傳喚營前禦醫?”
獨孤侯幹幹瘦瘦的身影快步而來,關切地近到沈鳶身前,俯下身子查看她的氣色。
“我沒事。我沒事了。”沈鳶垂着臉,不去看他過分關切的眼神。
獨孤侯看到她臉頰被盆火烤得紅撲撲,總算定了心。“那就好,那臣就放心了。”他經歷一場虛驚頓感有點老眼昏花,扶着腰退開兩步。
兩人面對面沉默一會,獨孤侯開了口。
“臣要走了,本想做客一晚與朔北再讨論共抗大餘國的事宜。”
“但朔北人傲慢,不肯讓臣多作停留,臣只能連夜返程。”
“如此一走,與殿下便是永別,殿下身負兩國交好重任,身上的擔子太重,臣怕壓得您支撐不住,只想在臨行前再來看看,和您說說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