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侍妾
玉姿輕輕一嘆:“只可惜不能去看看。”
說的好聽是陪嫁侍女,其實就是順帶送給汗王的媵妾,如果汗王不喜歡也可以随便轉送給任何一個朔北貴族。無論何種結果,她只能和公主一道老死漠北。
她過了十幾年井底之蛙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開闊了視野,對世界充滿了求知好奇,卻要一頭紮進另一座井裏被重新封閉起來,玉姿頓時覺得落寞。
沈鳶望了玉姿一眼。這個姑娘很特別,初始她一臉不願意地随着和親隊伍離開皇宮,現在真到了草原,卻又立馬興奮起來。像一匹馬,脫了一次缰繩讓它看到廣闊天地,便再也做不回馴服的坐騎。
可惜,這個姑娘終究還是得和她捆綁在一起,呆在汗王帳下。
沈鳶伸手按住玉姿的手背。
帳外突然傳來低低的人聲。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朔北語傳進帳內,被沈鳶分辨出來她是在請求帳外的守衛放她進來。
帳簾被掀開,一股濃郁的烤肉味直沖入鼻腔。
一個高挑的朔北女人走了進來。低着頭,面容遮擋在冒着熱氣的羊肉之後,恭謹地邁着步子走近帳內的兩人。
盛着肉食的銀盤放下,一擡頭,朔北女人的面容從霧氣後顯露。
眉眼之間顯着稚嫩,若不是臉上凍紅的皮膚略顯粗糙,沈鳶會一眼辨認出這是一個與她一般年紀的朔北少女。
沒有沈鳶想象中朔北女人的大膽奔放,反而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她擺好食盤,雙腿跪在毯上,朝沈鳶行了個當地的叩首禮。
她指了指食盤,又指指帳外,示意是汗王吩咐将晚食送入王妃的住處。
“你是侍女嗎?”沈鳶開口問。
少女驚詫地擡頭,她沒想到能從中原人王妃口中聽到熟悉的本族語言。
“小人是汗王的侍妾,是汗王派小人來給您送晚食。”她再次低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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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侍妾。
朔北國的少年王常年征戰沙場,一直未能正式娶妻,但按照貴族們的傳統,自成年起姬妾是不會斷的。
因此眼前這個女孩全身沒有多少飾品,僅僅一件絨衣加身,露出風霜侵蝕的臉蛋與脖頸,已經算是朔北女人中穿戴中上的了。
沈鳶向她道謝:“謝謝。”
少女擡起眼睛,一對亮晶晶的黑眼珠子透着受寵若驚般的神色。“服侍您是小人的榮幸。”她回道。
沈鳶微笑:“你我都是汗王身邊的人,不用這樣說。”
她見少女手上紫紅色的凍瘡連成一片,伸手想把手裏的暖爐遞給她。
但面前的少女眼裏的恐慌更加明顯,連連搖手向後退。“小人是來伺候娘娘的,給娘娘送來吃的就得回去,不然會受責備。”
沈鳶握住她的手腕:“只是一個暖爐,汗王不會說什麽的。”
少女渾身忽地戰栗:“小人不能…不能收娘娘…的東西…”她的眼神滿是惶恐。
沈鳶突然明白過來。
她以大周王朝的制度比照朔北部,汗王的後宮類比大周皇帝的三宮六院,她若是貴妃,這個少女就是低一等的妃嫔。因此雖有上下尊卑之分,但本質上大家都是有着正式頭銜的“人”。有“人”的規制,有“人”的尊嚴,上位者的生殺予奪總有邊界。
只朔北汗王帳中的女人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
這些姬妾不會被當作主人的正式妃妾,不過充帳而已,本質上是奴女,與奴隸也無兩樣。
奴隸不算人,頂多是會動會說話的草芥,沒有生的權利也沒有死的權利,命運全系于主人的一念善惡。
縱使沈鳶在汗王眼裏不過和親妾室,但于少女而言也是主人。
草原民族不似中原人那般規矩森嚴,但有一套更原始的方式簡單明了地劃分人的等級地位,是比大周的君臣主仆更要嚴酷。
沈鳶不知自己如何做到的心領神會,但這兩日在漠北的所見所聞确使她此刻恍然大悟。
澀然收回手,用不太熟練的朔北語問:“你跟着汗王幾年了?”
少女低頭回答:“兩年了。”
沈鳶思忖一刻:“汗王…對你好嗎?”
少女想了想,認真點頭:“汗王,他沒打過我。”
沈鳶頓時如鲠在喉。
沈鳶坐下來,坐到少女面前。少女還在跪着,手掌撐在地毯上,垂着的臉不敢看沈鳶投過來的目光。
“沒事的。”沈鳶安慰她,重新又拉起她的手:“先在這兒烤一烤火吧,正好我想和你聊聊。”
“是我命你留下來,不會有人怪罪你的。”沈鳶沖她笑道。
少女戰戰兢兢地蜷縮雙腿将上半身壓坐上來,凍紅腫脹的手掌被暖爐傳遞溫度,難得的溫暖一點點環繞上四肢。
這樣的溫暖太過珍貴,從前只從短暫的夏日裏感受過。
她無意識地擤擤鼻子,目光定在握着她手背的那雙沈鳶的小手。
多麽細嫩啊!她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麽雪白光滑的手!
只見那雙手忽然退出她的視線,她擡頭目光追随,看到從中原來的王妃站起身輕盈地跑到床榻邊,翻起枕頭尋找什麽。
沈鳶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本書。她把标注朔北語發音的習冊攤開在膝上,一頁頁翻找,慢慢組成不太熟練的朔北語。
“伺候汗王的,有很多人嗎?”沈鳶問。
少女搖頭:“沒有很多,其實只有三個,比其他親王已經少了許多。除了我,其他兩個都是從其他部落來的女人,她們平常都住在後面的帳篷裏,和仆人們住在一起。”
沈鳶拍手:“那正好,明天帶我去見見她們吧。”
少女疑惑又緊張的眼神望向沈鳶。
沈鳶解釋道:“放心,我沒有惡意。在這兒我認識的人不多,很多事情都只能自己摸索解決。多些認識的人,也許能與汗王相處得更順利。”
王妃提的訴求,低微的侍妾是沒有權力拒絕的。少女點點頭,表示願意帶沈鳶去認識。
“其實我們。”少女還是惴惴不安,放低了聲音說:“其實我們也不常見汗王的。汗王很多時候都在外面打仗,我們幾個人總共也沒有見過他幾面。”
“汗王,很少見我們。”這句話是重點。
面前的王妃神情一頓,随之噗嗤一笑。單純的朔北女孩不明所以,睜着圓眼睛困惑不解。
少女不明白,這位王妃根本無意争寵。她從來朔北國起,只帶着生存下來維護大周邊境安定的目的,那些後宮争鬥于她毫無意義。
“我不會在意。”王妃道:“你放心。”
沈鳶朝玉姿招手,守在一旁聽了大半天朔北語對話一頭霧水的玉姿就得了指令,轉身盛了一碗羊乳給朔北少女。
“喝點暖暖身子。”沈鳶道,遞上來一只勺子。
捧着這碗熱騰騰的羊乳,朔北女孩的眼中透出光來。這個從中原來的王妃居然這麽好看,又這麽善良,對自己這個低賤的汗王姬妾反而溫柔以待,難道她真的一點都不嫉妒也不介意?
內心的不安好像平靜了不少。
沈鳶微笑問她:“我還沒問你的名字。”
“竟珠。”少女回答,頓一下又補充:“是露水的意思。”
“很美的名字。”沈鳶笑道:“我叫沈鳶。”
相對而坐互贈吃食,又互換了名字,在朔北的文化裏便是建立起了情誼。竟珠不敢真的将王妃當朋友看待,但也不自覺地松弛熱情起來。
“其實汗王他,真的待我們很好。”竟珠捧着碗,決心說道:“他不像其他人一樣打女人,我們跟着他,從沒挨過他的打。”
沒挨過打就很好嗎?和親之前的沈鳶當然是不會理解的,和親之後的沈鳶卻已經能領會這層含義。
她沉默不語,純樸的竟珠撲閃着黑亮的眼睛一點沒察覺王妃的悵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繼續喃喃:
“冬天的時候大家都凍的睡不着覺,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凍瘡,就都盼着能被汗王召過去,在他帳子裏暖一暖,再回來互相擠一擠,就都能睡着了。”
“因為汗王也從不打我們,冬天在他這兒,總好過在帳篷裏呆着。只他很少見我們,很少和我們說話,也從不讓我們過夜。”
“現在娘娘來了,汗王一定更少想起我們了。好在冬天過去天氣很快就要變暖,就算整夜整夜睡在地上都不會覺得冷,這樣想想也挺好。”
“娘娘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分享汗王的寵愛,只是想在冬天能有些溫暖,不至于凍死。”
沈鳶伸過來手。
“我來了,你們不用睡地上,會有保暖的毛氈和褥子。”
她打斷竟珠天真純樸又缥缈易碎的暢想,給她現實的保證。
作者有話說:
男主的愛情觀也是不斷完善的,後期只有女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