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亂動

沈鳶盡力環視四周,除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再無其他。牆壁锢住整個人,從頭到尾無一處多餘,狹小的空間還在向裏收窄,要把最後一點空氣也擠壓出去。

像溺水一般,她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沈鳶确定自己此刻正身處岩洞中。可她前一刻還在朔北汗王的卧帳內,如何一眨眼的功夫就來了這兒?

記憶中斷的前一刻,她站在卧帳門口遠望燈火通明的朔北大帳。

高高的帳頂被照得通紅明亮,似有火焰欲沖破迸出。帳頂下的貴族們碰杯慶祝,豪放的笑聲不絕于耳,仆人們小心地端着食盤酒器進進出出,肉食酒奶将帳內的狂歡推向高峰。

“中原運來了牛羊和過冬衣物,汗王又從大餘人那兒搶來了俘虜和奴隸,他們都很高興,可木兒親王拉着汗王要給他慶祝。”竟珠在沈鳶耳邊說。

這時候紮那從帳內鑽出來,一手提着一個人,大步踏上草地走到星空下,扔麻袋似的把一男一女扔在篝火堆旁。

他擡起頭咧開嘴,濃密胡須下是不太整齊的牙齒,像野獸的參差利齒,在月光下閃爍兇殘的光芒。

像早上那樣,紮那在冰冷的月色下再次掄起拳頭,對準被他俘虜的兩個大餘部平民施行勝利者的權力,借着酒勁把早上積攢的怒火憋屈一并宣洩。

草原上就是這樣,人口與財物通過征服的方式實現互通。今日你戰敗,你就成我的奴隸,明日我戰敗,你就做我的主人。

是以朔北的貴族們端着酒杯摟着姬妾紛紛走出來圍觀,對紮那教訓大餘奴隸的方式視為平常,甚至還在連連喝彩。

沈鳶沉默地遠望這一幕,寒風襲襲直入骨髓。

可能這樣的生活方式,與這樣的人們相處,真的會成為她下半生的常态。

她又回憶起皇後娘娘的笑容,站在雲端俯視低微衆生,親眼送她上路,得意的笑容,冷酷的笑容,無所遮掩。剛進宮接受加封時皇後的親切熱情,如今再想起已變得虛僞可憎,只怪她當時閱歷太少,竟然認不清!

突然間,一陣極刺骨的寒意驟起!沈鳶忽然感到遠處人群中有一雙眸子緩緩轉過來,冷光如穿雲箭破空而來直抵沈鳶額前。

是岱欽汗王,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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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欽亦在圍觀,這次他沒再出手制止紮那,但也不曾喝彩,只抱臂而立面如冰霜冷眼旁觀。

他注意到遠處的沈鳶在靜靜觀看,轉過臉,冷肅威嚴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好像要把她的臉定住、攥緊、再捏碎。

沈鳶的心在那一刻急劇跳動,扭頭回了卧帳。

是的。沈鳶都回憶起來了。

此時她不是被困什麽洞穴裏,而是正身處夢中,被人沉沉地壓制着,像是魚兒擱淺沙灘得不到湖水。

沈鳶想挑開夢境的帷幔進入現實,只剛一伸手,黑暗中有什麽倏地侵入沖破層層帷幔,朦胧的意識裏赫然放出光明!

“你…”

沈鳶的眼前出現岱欽模糊的輪廓。

像是在被野獸捕獵,被捕獲的獵物不能動彈,伏在下面等待致命一擊。但捕食的過程從來漫長,必然要被翻來倒去觀察嘗試,以便獵者尋找最佳部位加以享用。

這對沈鳶來說簡直難熬。

腦海裏出現了紮那姬妾倒地生命消逝的畫面,出現了篝火旁的大餘女人被紮那擊打的畫面。

她現在不就是那些女人!

“放開我!”

呼叫聲脫口而出,沈鳶下意識地想要抗拒侵襲,用盡全身力氣翻身而下,伸出的腳掌踏空,忽地翻離榻沿跌落在地。

黑暗裏她聽到榻上那個人用朔北語惱怒地低聲嘟囔了一句。一轉眼,她又被那人強行拽了上來。

一抹明亮的銀光流星般劃過,沈鳶的右腕一繃,攥着銀簪的手被岱欽停在半空。

剛剛跌落的時候沈鳶雙手着地,無意間摸到了一根尖銳的東西,被岱欽拉回榻上的她意識不清,自衛的本/能促使她攥着它刺向岱欽。

就是這一停頓,讓眼前黑壓壓的一片豁然明亮清晰。

現在她清醒過來,看清了手裏的物件。是她第一天和親的時候,掉在地上用于自戕的銀簪。

簪尖抵着岱欽的胸口,抵在他胸前那道紅色的傷口上,尖頭壓進一星半點,從那微陷的窩裏滲出一顆刺眼的血珠。

“你想殺我?”岱欽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

“沒有,我沒有。”徹底清醒的沈鳶意識到自己沖動險些釀成大禍,急忙想要解釋。

手一松,銀簪子落進氈被,藏入黑密的絨毛叢中,血珠沿着紋理緩慢滑落,在沈鳶眼前形成一道斷續的軌跡。岱欽始終盤腿而坐雙臂撐着兩邊膝蓋,宛如雕塑般,并不在意這顆豆大的血珠正将隐隐痛感提上心頭。

“我只是,只是還沒準備好。”她硬着頭皮解釋道。

岱欽的氣息持續拍打在沈鳶額頭,模糊的面孔看不清神态,沈鳶想要探尋他情緒的企圖落了空,只能在未知裏忐忑等待。

她見識過朔北人的兇殘野蠻,知道他們對待女人從不留情,能用武力解決就不會選擇其他更溫和的途徑。

如今她無意間刺傷了汗王,違逆了汗王,汗王又怎麽會放過她?

沈鳶垂下眼睛,做好迎接武力的準備。若他真的要這般輕視對她,她必扣住銀牙不作屈服姿态。

不過料想中的冷酷對待沒有來臨,沉默半晌後,沈鳶感到那股拍打額頂的氣流從紊亂漸漸有序,她聽見對面的男人開口。

“過來,不要怕。”

沈鳶擡起眼睛,面前的岱欽投射出的目光平靜如常,沒有怒意。

“把外裳退了。”岱欽又說。

自和親以來沈鳶一直和衣而眠,層層疊疊的衣服像她的盔甲,給予她慰籍。此時她身在榻上,穿戴還是整整齊齊的。

沈鳶別過臉去。

岱欽伸手,把她拉過來。

和第一次的相親一樣,岱欽的胸膛虬結且滾燙,沈鳶本就通紅的臉頰輕貼着,與它互換着溫度。

靜谧裏,她的耳畔似回響起今晚竟珠的話。

“汗王,不打女人。”

沈鳶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感受摩挲游走的長着薄繭的大掌,不去感受寬大的手心順着起伏轉折向下。

該來的還是要來,只不過如竟珠所言,她面對的男人,已經算能優待女人的人了。

擁她入懷的男人低下頭,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卧帳內回蕩,聲調平淡但壓迫感十足。

“不要亂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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