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妃

撒吉去見岱欽的時候,岱欽正在與楊清元議事。

“是什麽?”岱欽問。

“娘娘要寄回家鄉的信。”

岱欽坐下來:“你看過沒。”

撒吉道:“奴婢不識得字,娘娘的信件也不便過目。”

捧信上前,呈于岱欽眼下,隽秀小楷映入眼簾。岱欽瞥了一眼,就挪開了。

“你掃一眼。”他對楊清元道。

楊清元怔了一瞬。“這不合适。”

“沒什麽不合适。”岱欽摸摸胡須說得幹脆,只掩藏掉眼裏的些許窘迫。“只需你看看可有關于兩國政事之言。”

楊清元踟蹰着,但岱欽一臉坦然地直直望着他,只得叫他走上前,極其迅速地掃了一眼,挪開目光。

“不過向家中報去平安,再無其他。”

岱欽摩着下颌,想了一會。“沒什麽就随她去送,以後若無特殊情況,可不用着我過目,如今已不是戰時。”

撒吉便退去。

又只剩下君臣二人,楊清元雙手插袖環于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岱欽。

“看我做什麽?”岱欽做出瞪他的神态。

“議事也乏了,汗王要不要再學一會字調節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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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岱欽回答得極其幹脆:“我能看得懂。”

話音未落,一卷書已翻陳開,都是方塊樣的漢字。楊清元翻到做了标記的那一頁,擡眼看岱欽。

岱欽狠狠抓了一把胡須,一連斷了好幾根。

“文字學起來就是比語言難些,汗王不必心急。”楊清元若無其事地拿過筆。

“閉嘴。”

……

“殿下,殿下!”

玉姿提着裙擺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迫不及待地就要給沈鳶報告好消息。

“信寄出去了?”沈鳶立馬問道。

“沒…還沒呢。”玉姿被問得一愣,在距離沈鳶還有幾步的位置剎住腳步。

沒寄出去啊,白高興一場。沈鳶翻了個白眼,故意端着架子:“那你慌慌張張地叫我做什麽?也忒沒規矩了。”

玉姿知道沈鳶逗她,也不慌,還是嬉皮笑臉地近前:“奴婢看到營地裏在摔跤呢,汗王和各位王族老爺們都在,可熱鬧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沈鳶想起來前幾日撒吉和她說過,夏日裏摔跤跑馬等賽事最多,朔北的貴族們日常閑來無事,最喜歡看的就是這些。

“汗王也在?”沈鳶遲疑地問。

玉姿肯定地點頭:“在的!”

說來奇怪,從周邊子部視察回來,十天半個月過去,岱欽再沒來過卧帳也沒見過沈鳶的面。他從前那麽個總要整晚折騰她不予她安寧的人,為什麽突然就冷淡至此了呢?

僅僅因為那唯一一次失言嗎?

沈鳶其實很享受這段輕松的時光,夜晚無需被岱欽強硬地摟着入眠,她的睡眠質量都高出不少。只是…她總有深深的困惑,也還有作為王妃被汗王厭棄的隐憂。

“一起去看看吧。”沈鳶道。

玉姿在前面引路帶沈鳶去了賽場。開闊出來的空地上擺了一張方形賽臺,飄揚的彩色旗幟下,兩個彪形大漢在賽臺中央扭打不休。兩個大漢均胡須滿面深蜜膚色,赤膊上陣互相交纏宛如兩頭野獸。

沈鳶邊走邊往臺上看去,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摔跤比賽不禁萬分好奇,一時走了心神。

“你踩到我了。”

沈鳶驟然一驚,轉過臉來,一張泛着笑意的秀麗面容進入視線。

“抱歉。”沈鳶忙收回腳,方才的一走神,腳尖無意間踏上了對方的衣裳下擺。

沈鳶面前的這張臉上仍舊保持笑容,目光濯濯地望着沈鳶。日光灑在這張并不年輕卻依然美麗的臉上,将歲月的磨砺與沉澱都清晰地呈于沈鳶眼中。

“是岱欽的王妃嗎?”婦人問,聲音像是從缥缈雲間,令人心神微微觸動。

沈鳶注意到婦人身上華麗的衣服,繡着金線與玉帛,下擺長長地逶迤地面壓低一片綠草,正因此,她的紅色鞋尖才會無意觸及。這樣華麗的服飾,這樣典雅的裝扮,沈鳶在草原上極少看到過,是以她知道眼前的婦人必然身居高位。

她謹慎地依照朔北行禮的規矩福身,回婦人:“是。請問夫人是?”

“你沒見過我。”婦人淡淡地笑着:“我是杜特兒汗王的妃。”

杜特兒汗王是岱欽的父親,已去世的先汗王。

沈鳶有些驚訝,再次福身:“原來是太妃娘娘。”她不知道太妃這個詞用朔北語如何去說,情急之下“太妃”二字用了漢語。

“是中原小姑娘。”太妃輕笑,眉眼彎彎細紋浮現眼角兩邊,反而給她的端莊底色上增添幾許成熟的妩媚風韻。

“你不用勉強。”她溫柔地說:“初來朔北能說成這樣已是出色,偶爾不會的詞跳過便是。”

賽場上一聲聲歡呼蓋過沈鳶的應答聲。高高的賽臺中央一個大漢已将對手壓于身下,觀衆圍了一圈又一圈,親王貴勳站在最前排,帶領後排的看客率先揮起拳頭喝彩。

在這樣熱烈的氛圍中,沈鳶面對太妃卻突生出些許腼腆,大概是眼前的婦人始終微笑看她令她害羞,又或者是濯濯目光太過直接令她局促。

草原上的女人總是爽朗直接,太妃毫不遮掩地笑她:“岱欽叫你來的?我就說,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喜歡看這些?定是岱欽那孩子非找人尋你過來,小夫妻離了一會都不行。”

順着太妃的目光看去,沈鳶看到了最前排的汗王,他衆星拱月一般站在前排中央抱臂而立緊盯賽事,專注的神情顯得人不茍言笑更加冷峻。

沈鳶收回目光:“是我聽聞朔北盛行摔跤比賽,要來看看的,并非汗王喚我。”

太妃點頭道:“這東西第一次看着新奇,第二次第三次可就沒什麽勁頭了,畢竟打打鬧鬧的,小姑娘們也不喜歡。”

沈鳶望了她一眼。那她為何一直在此看得津津有味?

“喀其。”太妃忽然伸手朝左方招了招手。

一個中年奴婢轉過身來,太妃所喚的喀其不過十歲,正被奴婢吃力地抱在懷裏舉在半空,越過層層人群為摔跤手歡呼助威。

喀其聽得母親的呼喚,從奴婢身上滑下來,邁着步子朝太妃跑來。

“蘇木爾快輸了。”喀其不開心地癟着嘴。

太妃似乎并不擔憂,摸摸兒子的頭:“只是一時下風,他會贏回來的。”

她指了指沈鳶,向喀其介紹:“這是你岱欽哥哥的王妃,是你的王嫂,快來見過。”

喀其滴溜溜的大黑眼珠子望向沈鳶,對她異族的長相身份打扮充滿了好奇。

沈鳶低頭沖喀其微笑,喀其就像是年幼版的岱欽,一樣濃黑的劍眉與高挺的鼻梁,只是臉頰的嬰兒肥尚未褪去遮蓋了分明的骨骼輪廓,青少期的颌面幹淨清爽無多餘毛發,展露青春少年才具備的稚嫩天真。

縮小版的岱欽就站在沈鳶面前,正頂着亮晶晶的黑眸子瞧她。沈鳶突然覺得眼前的小人兒有趣可愛極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卻被他一轉身躲開。

“蘇木爾反擊了!”喀其歡呼雀躍轉身跑回人群裏,消失在齊聲為蘇木爾的反擊歡呼吶喊的浪潮中。

“這孩子!”太妃搖頭無奈地笑道。

賽臺上的蘇木爾本被對手壓制,僵持中消耗了對手的力氣,找準時機翻身而上壓制對手,一勝一敗的局勢瞬間調了個。

遠遠地,沈鳶看到最前排的岱欽忽然彎身隐沒在湧動的人群間,再起身時,已将喀其擡起來舉過肩頭,讓他坐他肩上為蘇木爾勇士振臂。

汗王的舉動再次激起一陣浪潮,衆人皆随汗王肩上的小王爺而動,為其認可的勇士助威。臺下的氣氛影響到臺上,轉眼間蘇木爾鼓足力氣抱起對手重重摔地,完成了勝者的最後一擊。

熱烈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一直淡然自若的太妃這才轉過臉望向臺上的蘇木爾,欣慰地看着。

“喀其和汗王很相像。”沈鳶微笑道。

太妃轉回臉:“他們長得都像他們的父親,只是眼睛不像,他們的眼睛都像生母。她們若還在世,你看到就知道了。”

沈鳶的笑容突然頓了一頓,十分困惑。

太妃恍然道:“喀其并不是我的孩子。”她捂嘴笑道:“想來你剛來不久,确實是不知道的。”

可是沈鳶瞧着他們二人的互動,分明是親密母子的模樣呀!

太妃接着說:“喀其的生母生他的時候難産而亡,留下的孩子無人照料,岱欽見我膝下無子無女,怕我晚年寂寞,便将他交給我撫養。”

“原來是這樣。”沈鳶喃喃。

太妃颔首肯定,目光落在遠處的汗王兩兄弟身上,笑嘆說:“岱欽和他其他幾個兄弟都不一樣,他是個心善的孩子,別看他平常總板着一張臉,但其實從不願意傷害身邊的人。你嫁給他,他不會虧待你的。”

沈鳶垂下眼簾,手覆上衣領觸了觸領結的邊緣,裏面的紅印褪了大半,但裸露在日光下仍能看出痕跡。半月以來,岱欽未見她一面未有一句關懷,就像這一切,毫不重要一樣…

她受他傷害不要緊,但僅因一句無心失言便失他恩寵,此番君王冷酷險隘,又哪裏稱得上太多心善呢?

沈鳶沒有接言,太妃也沒有察覺沈鳶的沉默,仍舊望着岱欽悠悠道:

“當年杜特爾汗王歸天,我和一群姐妹本來都是要陪葬的,岱欽這孩子卻力排衆議保下我們,給我們宮殿與錢糧,還為我帶來喀其。光是這一件事,在歷屆汗王中就再找不出第二任來。”

作者有話說:

作者是個新人,很多東西确實不太會寫,還在摸索階段,也會做筆記和查閱資料避免劇情跳躍或者邏輯出錯,如果劇情有不合理或者生硬的部分,請各位小可愛多包涵哈~感謝在2022-01-06 07:42:48~2022-01-08 00:18: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束姜 5瓶;羨魚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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