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鞋襪

蘇木爾下得臺來闊步走到汗王岱欽面前,低首俯身以示效忠。豆大的汗珠滲滿蘇木爾露出的後頸,順着蜜色肌膚的紋理徐徐滑落,張揚起男性最原始粗犷的氣息。

岱欽轉頭問喀其:“你要哥哥賞他什麽?”

喀其不假思索:“就賞一百雙鞋襪!”

衆人哈哈大笑,岱欽也被逗笑了:“就算是一千件也不值什麽,要賞就要賞些大的才是!”

岱欽大手一揮,賞下一百兩黃金與五十頭牛羊。

蘇木爾單膝跪地接受恩賞,再起身時已被衆人包圍,他被他們擡起來舉過頭頂抛向天空又落下,反複數次,高昂吶喊聲不絕于空曠草原。

熱鬧之外則是沉寂。沈鳶站在外圍,望着太妃的側顏,緘默無語。

聽到“殉葬”的第一刻沈鳶的确震驚,但轉念想到朔北國連王嫂也可弟及,無子妃妾為先王殉葬又算的了什麽呢?

沈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在此時太妃的目光一直定在遠處一起一落的蘇木爾身上,也确實不需要她來打擾。

喀其鑽出人群重新跑回母親的懷抱,太妃給他整理被風吹亂的衣領,喀其驕傲地昂着頭讓母親整理,一面激動地炫耀:“你看到蘇木爾的最後一擊了嗎?真的是太厲害了!恐怕連汗王哥哥也做不到,但蘇木爾就能做到!”

太妃細心地幫他掖了掖領子,笑說:“蘇木爾這麽厲害,給我們的喀其争了光,回頭可得好好賞他。”

喀其一仰頭:“那肯定!”

太妃站起身向沈鳶告別:“我和喀其也要回去了,來日再聊。”她朝岱欽所在的方向輕輕努嘴:“想必你也等不及要去找他了吧?”

她褐色的眸子輕輕一轉,傾身湊近沈鳶又道:“岱欽不懂你們中原小女兒家的情趣心思,他要是無意間惹你生氣,你就來告訴我,我去說說他。”

沈鳶輕聲道:“沒有,汗王待我甚好。”

“那就好了。”太妃眉眼彎彎如月牙狀的清潭,日光灑落在潭中布下粼粼波光。“岱欽這孩子平常話少,嘴巴笨,但就像我說的,他心是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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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娘娘挽着喀其的手,邁着迤迤步伐走遠,待到身邊再無聚集人群,她才想起些什麽,俯下身子問兒子:“剛才你怎麽只求哥哥賞蘇木爾一百鞋襪?”

喀其拽着母親的手,真切地回答:“蘇木爾的鞋襪總是不夠,要是讓哥哥一次賞他一百雙,母親就不用總在夜燈下織襪了。”

太妃臉上微紅,垂了眼眸,長而彎的睫毛覆住眼下的一片粉暈。忽然,她再次擡起眼睛,臉上的暈紅褪去只留下斂容正色。

“以後這種話,不許在外面亂說,你母親是先汗王的妃,這些話必會招人猜疑。”

童言無忌,喀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不能說這些。他作為老汗王的遺腹子自出生起便沒見過父親的面,跟着母親生活十載,接觸最多的成年男性除了兄長岱欽,就只有蘇木爾這個家奴了。母親傾心于蘇木爾,那在他眼裏,蘇木爾就是他的父親。

即使所有人都告訴他,他的母親只能忠誠于已逝的先汗王,即使要嫁,也只能再嫁先汗王的同輩手足。

漠北草原上女人是資源,但只在宗族內部流通利用時才發揮價值。王的女人若要改嫁平民乃至奴隸,無異于背主。

若有背叛,千刀萬剮也不夠。

憑什麽呢?蘇木爾與母親明明相互愛慕,為何就因為一個已經死去十年的人不能在一起?為何就要因為這毫無意義的忠貞要求,要讓母親承擔萬劫不複的後果?

喀其默默收緊拳頭。他不過十歲,但此刻心中的惱怒盡數化為鼻腔裏噴出的沉重氣息,像一頭即将發怒的野牛,顯露大男子漢般的氣勢。

“我會保護好母親。”他氣沖沖地高聲保證。

太妃只道他聽進去了她的告誡,欣慰地摸摸他的手背。

他還年幼,應該是她來保護他。

賽臺旁的人群終于散去,玉姿喘着氣跑出來尋到沈鳶。看得太投入竟然把公主晾在一旁,玉姿心裏正無數次地痛罵自己。

“殿下…奴婢再不敢了。”玉姿像做錯事的孩子,低頭不敢看沈鳶的眼睛。

沈鳶半嗔怪半調侃地輕輕嘆:“再過一段時間,只怕你都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

玉姿臉漲得通紅:“奴婢真的再不會了!”

沈鳶無奈地笑着搖搖頭,目光一擡,畫面拉遠,散去的人群那頭岱欽側身而立,他明顯看到了這邊的沈鳶,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卻有閃動。

沈鳶定在原地,同樣回望他。只她的面容平和不見太多波瀾,目光中多是坦然。

縱使他真的對她有了嫌隙,不願再予她任何恩寵…雷霆雨露皆為君恩,面對高高在上的汗王,她無法拒絕也不可怨怼,但至少還有保持坦然的權利。

對面的岱欽終于邁開步子朝她走來。他初始提步緩慢猶豫不決,随後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眼看即将要近她身前。

“沈鳶。”岱欽颌面的胡須微顫,十多天來他終于再次開口喚她。

似乎是生平第二次喚她的名,第一次還是在乞立部的臨時氈帳裏,他恍然驚醒松開扼她的手時。

沈鳶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沈鳶。”岱欽走到她身前,扶住她的手臂,低下頭目光複雜,輕聲再次喚她。

“你…”

剛說出一個字,他突然住了口。

沈鳶轉身看到可木兒親王和紮那并肩走來。紮那一眼便看到了沈鳶,敵視不友好的目光毫無遮掩。

“岱欽啊。”可木兒率先開口,爽朗地笑道:“今日你可是出盡了風頭!我看許多平日裏見不着人的王爺都來了,就為了一睹蘇木爾的風采。”

岱欽恢複了以往的肅穆姿态,淡淡回道:“是喀其出盡風頭,蘇木爾是他的家奴,我不過是幫他助威罷了。”

可木兒大手一擺:“不管是誰的家奴,總之這次蘇木爾打敗了我手下的勇士,是我這個做叔叔的不如後輩。也罷!今晚我在帳子裏擺了宴席想為你慶賀,就看你賞不賞臉大駕光臨了!”

岱欽眉尾輕輕挑起:“理應由我做東設宴才對,不必麻煩王叔。”

可木兒笑道:“你我之間無需客氣,就說你願不願意賞臉赴你叔叔的宴吧!”

他快速地看了沈鳶一眼,就這短暫一眼,被岱欽收進眼裏。

岱欽道:“要只是喝酒吃肉,我有什麽理由不給王叔這個面子?就怕還有什麽別的事情。”

可木兒抱着臂膀歪着脖子,笑看岱欽:“就是家裏人一起坐下來聊一聊,還能有什麽別的事情?”

岱欽露出極淡的微笑:“正好我晚上無事,就赴王叔的宴。”

“甚好!”可木兒重重地一拍手,掌聲響徹天地般。

可木兒怎麽可能無他事圖謀?但是國事,也是家事,可木兒着實算不上欺瞞王上,不過是要先請君入帳,再成所求之事。

只是…可木兒再次看了沈鳶一眼。有這個丫頭在,事情便不好說出口。

于是他補充道:“好酒好肉都備着,就咱們叔侄幾個單獨聊聊。”

這話說的夠明白了吧?別把你那異族小妾帶着!

岱欽只淡淡說:“好。”

一旁的紮那自覺事情成功一半,沖着沈鳶露出得意洋洋的一笑,笑容仿佛在說:等着瞧。

眼前這一老一少兩個貴族的表現如此明顯,沈鳶怎麽看不出來?她知道可木兒和紮那準是私下合謀些什麽,要拉着岱欽一起商量。這事說不定與自己有關,因此刻意回避着她。

沈鳶直覺此事與朔北大周的政治交好無關。既如此,她便并不在意。

面對紮那侵略性的目光,沈鳶面沉如水,轉過眼眸并不看他。

紮那的挑釁落了個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使力。那回被她阻礙帶走岱欽姬妾的惱怒重上心頭,他緊緊咬着後槽牙。

走着瞧吧。

離開岱欽,沈鳶步入帳子,撒吉跑上來。

“信寄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支持~

大概還有四五章就會甜一點啦,當初寫的時候也沒發現劇情搞這樣慢,尴尬【汗,介意的夥伴可以攢兩天哈,後期我會加快節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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