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立後
沈鳶挂念多日的事終于落到了實處,她終于不用再強忍着牽挂之情,可以完完全全地向外吐露了。
沈鳶拉着撒吉的手向她求證:“撒吉,他們一定會把信送到我家鄉的是麽!”
撒吉知道這種時候小王妃不過是想要一個心安,回答:“是一支大商隊,銀錢也給足了,絕不會有問題。”
沈鳶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懸在心頭數日的大石頭前一刻只是搖搖欲墜,現在已墜開繩索轟然落地。沈鳶阖目長長地舒氣,再睜眼綻放出心滿意足的笑。
若她父王母妃收到信件,若他們看到她的文字,知道她在這兒一切安好,他們必然能稍稍安心。
那樣很好,她所要的,就是他們安心。
玉姿端過來熱水,被沈鳶拒絕。“我要睡覺了!”
撒吉和玉姿兩雙眼睛一瞪。這才什麽時辰,就要睡了?
沈鳶摸了摸小腹,對他們撲閃眼睛。“突然就乏了,得早些休息。”她說。
兩個奴婢立馬懂了,沈鳶來了月事本應乏力,因寄信的事一直未成精神始終緊張着,待事情落定心弦放松,被強壓着的困倦便立時起來了。
“我去打點熱水,上榻前總要暖暖腳的。”撒吉拿了盆轉身走出帳子。
玉姿跑到榻前拽過被子鋪開。
榻上放着兩堆疊好的被褥,一堆是沈鳶從家裏帶來的粉色錦被,一堆則是岱欽最初蓋的黑色氈被。一粉一黛陳列在平整的榻面上,像兩個隆起的山包,緊緊相鄰卻又風格迥異。
玉姿展開粉色的錦被,目光卻輕輕落在氈被上。自沈鳶從外地回來後,汗王再沒出現在卧帳裏,氈被就安安靜靜呆在自己的角落裏無人問津。
到底是怎麽了呢?
玉姿其實,很不滿意岱欽的不能憐香惜玉,沈鳶頂着紅印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氣得快炸了,恨不得讓他離沈鳶遠遠地。可現在岱欽直接再也不來了,冷落着沈鳶,更讓她愈發困惑,和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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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什麽意思?到底因為什麽事?
但公主殿下不願提及,玉姿也不能問。她們雖然已足夠熟悉,但總有不容他人涉足的獨立空間。
有些私事,有些隐秘複雜的情緒,是不能也無法與人共享的。
只玉姿隐隐覺得,公主的內心深處是有落寞的。她偶爾不經意的輕聲嘆息,不易察覺的輕輕颦眉,都在向外界昭示那內心的不安,即使她本人甚至根本不曾察覺過。
玉姿麻利地鋪好床,走下來幫沈鳶松開發髻。燭光搖曳,坐在銅鏡前的沈鳶懶羊羊地打了個哈欠。
“禀告娘娘,汗王請您一同赴宴。”
衛兵的聲音傳來,驚醒帳中即将跨入夢境之人。
岱欽居然讓她一起?
沈鳶趕到的時候,岱欽已經站在星空下等着她了。他還是慣常地雙腳叉開,環抱雙臂放于胸前,筆挺得像一尊雕塑。
只是當看到沈鳶穿着紅色的衣裳,踩着月白色的鞋子,提着裙擺邁開步子,像一只撲騰翅膀的小鳥兒朝他疾走過來的時候,岱欽還是松開了手臂向她傾了傾身。
“是妾來晚了。”沈鳶向他福身:“因讓侍女重新幫我梳了頭,耽擱了一會,還請恕罪。”
“無妨。”岱欽道,沒再說其他的。
可木兒親王的宴會設在西邊一處氈帳裏,寬敞的帳子裏落座了不少人,可木兒承諾的“僅僅叔侄幾人”到底是食言了。
只岱欽的身後也跟着一群人,他的親信大臣都擠在汗王周圍随他落座。更重要的是,他的小王妃也跟着來了。
可木兒傻眼了。
岱欽禦下多年,怎麽會判斷不出來可木兒和紮那的那點想要拿捏王上的小心思?
是他們小看了汗王。
可木兒和紮那對視一眼,紮那倒是不在意:就算這丫頭來了又如何?一個異族妾室而已,又能做什麽主?!
落座後,舞女進帳獻舞,來往奴仆端進酒水美食。宴會的氛圍終于漸漸熱絡起來。
一曲畢,可木兒親王一擺手,賞下一把金稞子。舞女四散至賓客左右,為其斟酒。
領頭的舞女走到案桌前為岱欽斟酒,一擡臉,張揚豔麗勾人心魄。岱欽沒有拒絕,但也沒像其他人那樣擁舞女入懷,只冷冷一眼,令舞女臉色一變垂首退下。
“岱欽。”可木兒親王終于開口:“你也老大不小了,婚事耽誤這許多年,好不容易納了妃,什麽時候再立大王妃?”
衆人如得指令,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上位那個被提問的王上。
像是一道閃電劈入帳內,劈裂宴席的兩段時空,前一段是衆人各懷鬼胎靜待時機,後一段是開啓正題嚴陣以待。
王上身邊的沈鳶心中一緊。原來,他們為的是這件事!
身邊的汗王若無其事地說回答:“這事不急。”
“怎麽不急?”可木兒親王說:“現在朔北版圖已定,最要緊的,就是你的子嗣。沒有子嗣,好不容易統一的朔北大國就不穩定。”
岱欽道:“子嗣不過轉眼的事。”
一句話把可木兒的話堵了回去。
這時候紮那開口:“說是轉眼,可也先得有正室,這娶大王妃,總得耗費些時日吧?”
岱欽挑眉:“是我娶妻,你急什麽?”
紮那也被堵了話頭。
稍稍沉寂後,岱欽扶着膝蓋,轉臉向可木兒:“那王叔說,若我娶妻,該娶哪家女兒?”
可木兒扶着下颌:“既然是立大王妃,首先得要是我朔北女子,不能是異族。”他瞥了一眼沈鳶,又道:“各位親王或大将的女兒,其實都是人選。”
岱欽微微一笑:“我記得王叔就有一個女兒剛剛成年。”
都是聰明人,你來我往寥寥數語,點到即止就把話題說明白了。可木兒與岱欽互相對望,都露出了然笑容。
可木兒扶案大笑:“岱欽啊,岱欽,什麽都瞞不了你!”
“其實王叔可以直言。”岱欽道:“我們不是中原人,不搞中原人彎彎繞的那一套。”
“好,好。”可木兒眼帶笑意,大聲說:“我只有這一個女兒,谷蘭穆她今年滿了十五,嫁給你正合适!就看你願不願意要她了!”
可木兒親王是老汗王的弟弟,他的女兒與汗王其實是堂兄妹關系,在中原興許不可成婚,但在朔北的地界上卻無所謂。憑着兩人這層親戚關系,還有什麽談不成的?
衆人都覺得這事穩了。他們跟着可木兒親王參加宴會,本意是給親王撐撐場面,卻沒想到事情談的這麽順利!
沈鳶身旁侍候的玉姿身子微顫,她湊近她:“殿下…”
如果說所有人都把心思聚焦在岱欽身上,那沈鳶一定是一個例外。
她正望着帳子中央迸發的盆火,出了神。
皇帝的三宮六院,沈鳶見過。父王的衆多姬妾,沈鳶也見過。她從小看着父王不斷地納妾充盈後院,看着母妃以正宮姿态旁觀她們的進出,與她們相處。
她見過母妃人前端莊大氣的模樣,完全撐得起正室的大度,也見過她私下抹淚的模樣,失魂落魄的惆悵在漫漫歲月中終磨砺成漫不經心似的漠然。
做正室就是這樣的,一開始會難受,慢慢就能想通了。等鳶鳶以後有了夫君,就明白了。
母妃總這麽說,企圖讓年幼的小沈鳶明白,這并沒有很難。
正因此,這其中的道理,她早就比普通人家更先一步了解。這便是選宗親女子和親的好處,既然是要嫁給王室的,有耳濡目染的經驗閱歷總好過一張白紙從頭□□。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她是要以側室的姿态仰望正宮。畢竟誰能想到淮南王的鳶鳶會做側室呢?
做側室的道理,也沒有差別那麽大吧?
沈鳶如是猜想,眼前的火焰輕輕爆裂。
“殿下?”
當玉姿第二遍喚沈鳶的時候,沈鳶才回過神,答道:“無事。”
突然間,一對精亮的眸子好像聚焦了過來,沈鳶轉過臉,對上岱欽的眼睛。
“這件事,你怎麽看?”他突然問。
帳內剛剛輕松下來的氣氛瞬間凝固,衆人都訝異非常。
這事…為什麽要問她?
所有人都看向沈鳶。
此時小王妃只覺得,她似乎沒有第二個答案可供選擇。
“臣妾沒有看法。”沈鳶回答:“臣妾不敢有任何意見,全憑汗王與諸位親王大臣作主。”
岱欽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若我這麽快地娶妻,你大周王朝不會有什麽微詞嗎?”岱欽正過身冷聲問。
沈鳶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我大周只求兩國和平,其餘的,并無所求。”
岱欽默不作聲。
紮那不滿起來:“這事是我們朔北內部的事,和中原人沒關系!要是他們敢有什麽想法,我們的鐵騎就踏破他們的土地!”
岱欽沒有接言,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家都望他,目不轉睛,等他落下大王妃人選。
他們會立馬端起盛滿酒的金樽一齊向汗王和可木兒親王祝賀,第二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朔北的每個角落,所有人都會知道,可木兒親王的地位無人能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沉寂良久,岱欽開口:“就算我肯娶谷蘭穆,她也不一定願意嫁我。我這個人不會疼愛女人,其他人就罷了,但不能委屈王叔的愛女。”
衆人臉上的期待化為錯愕,死一般的寂靜中有不少人轉了眼珠看向親王。
可木兒的眼角抽了抽。好端端的,用什麽說辭不行,偏拿這個說事!
岱欽一錘定音:“這事暫且放一放。”
目光掃過底下衆人,淩厲如劍,剛剛熱火朝天準備慶賀的衆人都低下了頭,一時間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