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決定

“玉姿是大周精心挑選給王妃娘娘的陪嫁侍女,雖入朔北境內但還是正正經經的周朝人,與王爺口中的奴仆不是一回事。”

楊清元緩緩提步,向前走近。

“又來個中原人。”紮那叉腰:“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可楊清元閑庭信步般走來,神情自若地注視紮那,他完全不受幹擾地繼續說道:

“在中原人的規矩裏,陪嫁侍女是夫君的媵妾備選,說起來即使歸屬朔北,也是汗王的女人。”

“我聽說不久之前王爺就曾看上過汗王的一位姬妾,只因受到王妃的阻止才未能如願。今日又再看上陪嫁侍女。這麽三番五次地觊觎汗王之人,恐怕不好吧?”

說話間楊清元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紮那面前,定住腳步直直地對視紮那,面露平和微笑毫不畏懼,卻是句句說到痛點。

“所謂兄終弟及,如今汗王尚且年輕鼎盛,王爺您到底因何故生出如此不敬念頭呢?”

楊清元與紮那相對站立的位置離沈鳶很近,沈鳶眼中水霧散盡,看清楊清元笑意目光中蘊着的淩厲。

是她之前在他身上從未看到過的淩厲。

像是一灘清泉中露出反射寒光的刀尖。

“你說什麽?”紮那的臉上頭一次生出了一絲慌亂,楊清元這家夥,居然把火往他身上引!

紮那想運用慣用伎倆阻止他說下去,只拳頭剛出,眼前這個風流雅致之人靈巧側身轉過身軀一氣呵成,讓紮那撲了個空差點摔倒。

一直怒目圓瞪的沈鳶忽然輕笑一聲。

随後大帳內先後又多了幾處笑聲。那些個賓客聽到楊清元舉重若輕般的譏諷,見到他輕輕一躲讓紮那出醜,心裏都想笑得要死!

這個外強中幹的混世魔王,終于有人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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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麽?”紮那撐着身子大眼瞪小眼。

轉身的楊清元像是沒聽見紮那的問話,動作連貫流暢,擡起手臂向中央的汗王躬身行禮:“臣以為紮那親王對我中原文化不甚了解,故而做了一番解釋。當然是非曲直,還需要汗王親自定奪。”

這個楊清元!岱欽撩着眼皮歪頭看他,沒有怒意反倒橫生趣意。

楊清元擡臉回望岱欽,桃花眼裏竟也有從容笑意。

“哥哥。我沒!”紮那慌忙理了理腰帶向岱欽解釋:“我沒他說的那個意思!”

什麽兄終弟及,這個姓楊的居然三言兩語就給我安上個這麽忤逆的罪名!

狡猾的中原人!

岱欽起身決定結束這場混亂:“紮那,不要無理取鬧了。一個奴婢而已,無需和你王嫂争。”

紮那瞪圓眼睛:“大哥你寧願信這個中原人的話?”

“我不是信他的話。”岱欽目光放冷,壓沉了聲音說:“是你的确對你王嫂不敬,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個異族的丫頭算不得我的王嫂!”

岱欽壓低眉眼冷肅看他,叫他不許再說。

可紮那終歸是那個被寵壞的孩子,得不到的東西便要大庭廣衆之下摔個稀碎。

他只拿手指掃過衆人:“她不過是周朝送來和親的禮物,是我們看在陪嫁豐厚的面子上才收了她去。她又怎麽配作名正言順的王妃,配受我們的叩拜?”

“紮那!”岱欽的臉色終于暗下來,額心緊繃雙目壓低了眼睑看着他,以往的冷肅剎那被威怒填滿。

紮那愣了一下,王兄甚少對自己呵斥,如今這個态度,他是真的惱怒了。

只紮那還是賭氣一般,不想立刻低下頭來,從前無論如何王兄都會态度軟下來,這次又怎麽不會?

“不信你問問這麽多人,是不是都這麽看?”他放低了聲音嘀咕:“拒絕選後那就算了,屈古納節也好,王叔的家宴也罷,都讓這個異族女人出席,你讓大家怎麽想?”

中央的火光在跳動,炙烤的羊肉熱氣騰騰,只有席間衆人的動作都頓住,垂下眼睑一言不發。

岱欽冷峻目光掃視過去,由近及遠,看到賓客臉上原本的看戲神态變成了沉默思忖。就連可木兒親王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他們都被紮那說中了關鍵。

岱欽的臉色沉下去。掃視之後,目光最後落向站在中央的沈鳶臉上,沈鳶別着臉,額頭上一小撮秀發脫離束縛彎垂下來遮住了岱欽的視線,使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知道那目光必然黯淡惱恨。

原來他們,都是這麽想的。

他收回目光,對紮那道:“現在我們需要周朝的力量,他們的公主我為什麽不能善待?”

賓客們都驚詫地擡起臉。

岱欽冷冷地說:“我有決定,接受之前周朝提出的結盟請求,攻打西部大餘。”

帳內的空氣都凝固了。

可木兒親王站起來:“岱欽…”

“這是什麽意思!”紮那道:“這事都沒和我們商量過!”

岱欽聲調冰冷得刺骨:“我的決定是要你們執行,不是來與你們商量。別忘了,我才是朔北的汗王!”

他踏步上前近到紮那身前,紮那明明不比他矮上多少,此時從頭到腳卻被他投下的巨大陰影淹沒。

逼近而來的氣勢強大又陌生,紮那不敢相信地擡起頭,看到王兄正垂臉凝視他,陰影不僅投落他的身上,還凝固在王兄高低起伏的臉上。

“大餘人三番五次地挑釁,你們這些人做過什麽?是躲在屍體堆裏還是躲在上都的王帳裏?你問我為什麽要和周朝結盟,可你們自問又能為我效忠什麽。”

帳內的空氣再次凝固,紮那更是臉漲得通紅。

躲在屍體堆裏的是他,躲在上都王帳裏不敢回封地的是他。紮那知道大家心裏都笑話自己,好在有王兄庇護沒人敢放到臺面上說…可現在卻是王兄公開說了出來要他難堪!

紮那羞惱,可一直以來的王權庇護轟然倒塌,像被赫然撕去遮羞布日光下衣不蔽體,再多的羞與惱也化不成實實在在的怒了。

肩頭忽地重重一沉壓低了紮那的身軀。他的王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王的姿态對他說:

“你留在上都也太久了,封地的子民還需要你的庇護,明日就啓程回去。”

是王的命令,不是親兄弟的商議,紮那受王的權勢庇護多年,也深知王權的力量。他再蠻橫嬌縱,終歸有所限度。

紮那無言地低頭,額頭的青筋還在抽動。

岱欽再次擡頭,掃視衆人,他們都垂了臉噤若寒蟬。他們知道,岱欽的話是說給紮那聽的,也是說給他們聽的。

讓他們知道王上的決定,要他們不要質疑他的權威。

衆人裏面,只有沈鳶還在側着臉,既沒有看岱欽,也沒有躲閃,那縷垂發始終遮住她的半邊側顏,叫岱欽看不清她。

……

玉姿的頭縮在覆下來的薄薄紗衣下,兩手攥着左右衣角只露出一張淚痕滿滿的臉。腳踩在剛下過一場雨的草地上軟綿綿的,她幾欲摔倒,都被身旁的沈鳶攙扶住。

玉姿怯生生地從紗衣下露出眼睛望向沈鳶,月光下沈鳶的面容異常嚴肅冷峻,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殿下。”玉姿輕輕說:“我不痛了。”

沈鳶側着臉目視前方:“先回去。”

玉姿默不作聲,她親眼看見她的主子為她挺身而出,聽到她為她據理力争,最後也是她提前離場送她回來。

玉姿的鼻子酸酸的,眼淚好像又要流出來。

兩個小姑娘走在濕漉漉的草原上,相依為命般。

撒吉站在帳外迎上來:“娘娘…”

“先進去,別在外面說。”沈鳶唇線繃直目光陰冷晦暗,臉龐欺霜賽雪,再不見從前溫柔。

撒吉微怔。

四周都點了燈,撒吉坐在地毯上揭去玉姿頭上的紗衣,淩亂的秀發與赤紅的禿斑展現光影中。

撒吉的手頓住,心有一刻刺痛。

玉姿輕輕拉着頭頂的頭發:“要不要緊啊?”

撒吉細細查看了傷勢:“還好,頭皮傷得不嚴重,應該還能恢複。先拿巾帕擦一擦血跡,塗點膏藥。”

玉姿撇嘴:“都說草原人的力氣大,這回我是見識到了。”

撒吉拿來帕子:“這麽快就不哭了?”

玉姿道:“有公主和撒吉在,我就不怕啦。”

撒吉摸摸玉姿留着淚痕的臉頰,混合淡淡脂粉把她的臉弄得像小花貓。這丫頭,大大咧咧的,這樣挺好。

沈鳶拿過撒吉手裏的帕子:“我來吧,有勞你打點熱水來。”

撒吉應下,撩起帳簾:“楊大人來了?”

楊清元站在外面:“汗王還在可木兒的宴席上商議政事,要耽擱一會,先派我來看看王妃。”

撒吉點頭。她不在宴席上沒看到今晚的情形,但從沈鳶的神态和玉姿的淚痕傷痕也能猜出一二。這副樣子絕對不會是岱欽弄出來的,估計又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貴族子弟。

只是今晚王妃的反應…

撒吉問:“汗王沒表态嗎?”

楊清元道:“汗王把紮那趕回封地了,明天就啓程。”

撒吉明白了,原來是紮那,怪不得。撒吉心下也松口氣,小霸王被趕回去了,大家都能有段太平日子。

帳裏傳來沈鳶的聲音:“是楊大人嗎?請進吧。”

撒吉幫忙掀簾,帳內的沈鳶坐在地毯上幫玉姿松開發髻,對撒吉道:“天氣熱了,幫忙将簾子吊起來吧。”

王妃外臣不可獨處,即使是在漠北草原上。撒吉明白得很,立刻就将簾子挑高了。

楊清元步入進來,他還是如剛才那樣姿态從容,只這回對待紮那的淩厲換成了和善熟稔。

他俯下身軀,去看被散發裹着頭的玉姿。微微上翹的眉眼透過散亂的烏發,看到縫隙間露出的一雙水靈靈大眼睛正朝他滴溜溜地轉。

楊清元伸出一根手指頭穿過那層縫隙,往玉姿鼻梁上輕輕戳了戳。

“幹嘛呀!”玉姿氣惱,把他的手拍開。

“看來是沒什麽大礙了,才一會功夫連眼淚也沒了。”楊清元笑道。

跪在地毯上幫玉姿撥開頭發的沈鳶道:“別逗她了。等會還要清理傷口,她肯定還得疼一會。”

楊清元直起身子湊上去看了看:“一點小傷,不過得先剃了這邊和這邊的頭發,把傷口露出來。”他眯起眼睛笑着:“頭頂上留兩塊光禿禿的地方,估計幾個月都沒法出去見人了。”

玉姿吓了一跳:“真的要剃光?那我真沒法見人了!”

沈鳶無奈望了他一眼:“別笑她了。”

楊清元是玉姿來朔北第一個認識的人,玉姿那麽個活潑的性子,很快就和他相熟。之前沈鳶被楊清元關于大餘人的話弄得睡不着覺,還是玉姿氣呼呼地跑去找他理論。兩個人一來一往,早就建立了熟稔情誼。

作者有話說:

明天沒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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