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信
回信比想象中快, 但也更加隐秘,不為別的,遠嫁異族的和親公主修書回鄉, 通信卻不經過朝廷, 多少是有些不妥。沈鳶知道母妃心細如發,必然比她更有門道尋得又快又安全的途徑。
沈鳶看着淡黃的信封, 手指撫過朱紅火漆, 就像觸碰母妃的手背那樣讓她溫暖。
拆開火漆,信件拿在手裏,直直地發愣。
“要不要奴婢給您讀?”玉姿問。
“不必了,我自己看。”沈鳶揉揉眼角。
“要不還是奴婢來吧。”
“我是怕上面好多字你認不得!”沈鳶破涕為笑一拍玉姿的手。
玉姿望着被主子輕拍一巴掌的手背,也嘻嘻笑起來。“那奴婢給您掌燈!”
拿了枕頭拍松了讓沈鳶背靠着,遞過外衣給她披上防止着涼, 去外面點了取暖的火盆, 再忙不疊地捏着銅燈臺柱舉到沈鳶眼前, 照亮了她手心裏的那封他鄉而來的信。
沈鳶打開信封,取出信紙。
隽秀小楷落紙滿滿。
沈鳶看得很快, 一目十行通覽全文不過兩息, 又很慢, 輾轉來回句句細品。
一頁落完,第二頁照樣清隽秀雅滿滿當當,再看第三頁, 第四頁…
好不容易通一次信,淮南王妃必然文字綿長不肯卒畢。
沈鳶看了四頁, 終于掀到最後一頁。
玉姿一旁掌燈, 紙上的文字看不完全, 但她完全能分辨出來這一頁的文字與前文截然不同, 蒼勁潇灑不似女子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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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奇地撩眼皮瞧沈鳶,但見主子目光掃過紙面,臉上一直維持的溫柔安慰忽然就變了基調。
床榻“吱呀”一聲,沈鳶脫離背後的枕頭,驀地直起身子,彎腰向下湊近手心,最後一頁信紙順勢壓在錦被上。
“殿下?”玉姿看出了沈鳶的臉色突變,小心翼翼地詢問。
半晌後,沈鳶才擡起臉,湊近的燭光下面容蒼白許多,目光直直地盯着玉姿,滿是震驚。
“怎麽了?”玉姿的心猛地一揪,忙問。
沈鳶道:“王兄說,皇上染上惡疾病情嚴重,恐怕…”
她不知道要不要說出那個詞,在朔北的地界上,好像關于大周天子無需那麽多避諱禁忌。只是忽然要說出那個詞,确實太難。
但玉姿立刻就明白了,她先是錯愕地一愣,而後不相信:“不是說只是小病嗎!”
關于皇帝龍體抱恙的傳聞由來已久,自入秋以來沈鳶已經從岱欽那聽到過,但當時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小疾病”,沈鳶便沒有太上心。
可現在,王兄的信裏明明白白說了是惡疾,且皇帝已經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太突然了。
“可咱們在這邊一次也沒聽到過呀。”玉姿還是不敢相信。
沈鳶目光放空:“王兄說,這件事被定國公壓着,沒有多少人知道。定國公早就把自己的精銳親兵帶入京都,皇宮內外都有他的人…這件事,還是京都的探子傳回淮南王宮的。”
定國公。這個稱號對沈鳶和玉姿來說,既熟悉又陌生。話音落,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在各自的腦海中搜尋關于此人的全部信息。
玉姿低聲問:“他…他是不是掌管着長風軍?”
“是。”沈鳶答得很幹脆。
長風軍是大周朝最強勁的一支軍隊,定國公汪淼所建,這麽多年的邊境安定與內部穩定,少不了長風軍的功勞。長風軍的名聲很大幾乎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玉姿能知道并不稀奇。
只玉姿再問的問題則叫人狐疑:“皇上是不是很怕他?”
沈鳶轉過眸子:“為什麽這麽說?”
玉姿道:“之前在宮裏的時候,總聽人說定國公受皇上恩賞濯升,身穿織金蟒袍,可配劍上殿,上朝不趨…”她努力組織起當初別人議論時的語言。
“都這個地步了,那皇帝不就是怕他嗎。”
玉姿雖身在皇宮,到底後宮婢女,不接觸前朝,對禮數規矩有着簡單的認知,若有人明目張膽地逾越,不是皇帝怕他又是為何?
沈鳶想開口說這乃隆恩并非因為有懼…可話在嘴邊,卻說不出來。
其實還是內心有畏懼的吧,權力在一開始被授出的時候,并不會想到它會如此迅速地滋生壯大,待要阻攔削減已是不能。于是只能飲鸩止渴,企圖不斷以縱容換取忠誠,終究越陷越深。
玉姿望着沉悶的沈鳶,問:“殿下如果皇上真的…,定國公會怎樣?”
沈鳶擡起臉看帳頂,只看到光禿禿的一片白,就和她此時的頭腦一樣。
“我不知道。”她嘆氣。
曾經的沈鳶身在閨閣,甚少觸碰朝堂事,對定國公其人、其作為,知之過少。故而她收到王兄來信,先是錯愕,再是愣神,如今又迷茫。
不過,王兄在信中似有滿腔正義怒火,不吝告知自己的妹妹:那權臣汪淼帶兵入京,封鎖皇宮,群臣面聖無門,在白玉長階外連等數日。汪淼的狼子野心再明顯不過,他就是想篡位!
沈鳶阖上雙目,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看着放在被面上的信封入神。
這封信受專人所托精心保護,一路上未曾風吹日曬雨淋過,只是信封的輕微褶皺還是顯出日久奔波的痕跡。
這封信送得再快,也有半月,半月之後的現在,京都到底怎樣了?
沈鳶再次擡起臉,望向空蕩蕩的帳頂。
……
京都。
國喪期間,滿城皆白,自從那夜獨孤侯被緊急叫走,不遠萬裏來到中原的朔北人就再沒見到一個熟面孔。
酒不能喝,曲不能聽,就連熟人都沒有一個,明明白白地把他們撂在這,幾個朔北人老大不痛快。
“他馬的!”一個朔北人罵了聲髒話,空了的酒壇摔在地上,碎成數十片。“這些人就把咱們晾在這?老子要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其他幾個朔北人也跟着起哄。
使官到底是文臣,站起來讓大家冷靜,轉身求倚在椅子上的巴圖管管手下。
“行了。”巴圖撩起半個眼:“他們的皇帝死了,忙活一陣顧不上我們也是正常,沒必要大呼小叫。”
那幾個朔北人安靜了一些,只還有些氣不過,嘟嘟囔囔:“多少天了,死個皇帝而已。咱們汗王屈尊派人過來他們不好好招待就算了,還他娘/的天天鬼哭狼嚎,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爹老娘都死了!”
巴圖剔着牙:“這群中原人就愛裝模作樣,不管他們,等他們演完了戲自己來找咱們。”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不是說國喪二十七天?就等他娘/的二十七天!要是再沒人來,咱們就回去,直接帶兵到南邊幹他娘/的一票!”
“嘿。”那朔北人瞟着巴圖,笑問:“将軍怎麽今天這麽給中原人面子了?就因為喝了那小老頭一碗酒?”
巴圖剔牙嘶嘶作響:“他請咱們喝酒,咱們也喝了,他求咱們等一等,咱們也答應了,這時候再反悔可不是朔北人的作風!”
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似有五六人,為首那人步伐沉悶有力,是練家子。
屋內的朔北人不約而同止住話頭,拿起佩刀望向屋門。
但聽門外有人通傳:“定國公求見。”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定國公是這幾日他們聽到最多次的人,如今他居然過來了?!
門栓拉開,近衛兩邊讓路,朔北人站在屋內朝外看,看到了一個身穿喪服的中年人,薄薄的白麻底子下透出那一身氣勢恢宏的禦賜織金蟒袍與鑲金玉帶,國字臉,濃眉細目,長髯及胸。
朔北人下意識地屏氣,這長相,這氣勢,是他們草原人喜歡的!
巴圖一側身,請汪淼進內。來人也不客氣,大步向前,站到了中央。
“各位朋友遠道而來,未曾好好招待,實在抱歉。只是事出有因,國喪期間不便見客,照顧不周之處還望各位見諒。”
巴圖給使官使眼色:這老頭說啥?
使官簡單翻譯一遍。
巴圖大手一揮:“和他說,咱們要進皇宮見新皇帝,讓他安排一下。”使官便同步翻譯出去。
汪淼眯着細目緩緩撫須:“新帝将此事交托于鄙人,這裏說也是一樣。”
巴圖道:“你又不是皇帝,現在不是有了小皇帝嗎?咱們要去見他!”
汪淼不為所動:“新帝尚未上朝不便見諸位,故将此事全權交托于我,我可代行大小政務決策,諸位還有何顧慮呢?”他擡手示意。
“諸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備了幾壇好酒,為諸位接風洗塵解乏撫憊。”
說話間,幾個手下擡着數壇酒進來,尚未打開便已酒香四溢,惹得幾個朔北人眼睛一亮。
只為首的巴圖并不動容,反倒揚起嘴角。“你這是幾個意思?”
汪淼眼睛眯得更細:“只是想與諸位交個朋友。”
“這個時候不說什麽國喪的規矩了?”
“只是幾壇酒,請的是朔北的朋友,談不上這麽嚴重。”
巴圖揚起下巴看他,注視了許久,才問:“現在大周朝庭,到底誰當家?”
巴圖看起來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可實際膽大心細,一眼便看穿了。
“要還是沈家的皇帝當家,咱們就去見他,若是你~”他聳肩:“那就等你坐上皇宮裏的那張椅子後再來找我們吧!”
汪淼定在原地,被巴圖高昂的目光俯視着,只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跳了兩下。
“還有,下次真想和我們交朋友,就學會說幾句朔北語再來!他馬的羅裏吧嗦一句聽不懂!我們使官又不是你的翻譯!”
屋內響起朔北人的大笑聲。
巴圖兩腳定在地板上,刀尖向下,抵在地面“咯噔”一聲金屬碰撞磚石的清脆回響。
“一個想上位的叛徒,沒資格和我們交朋友。”
陌生的朔北語回蕩在大周朝京都的屋內。
作者有話說:
春節估計得休幾天哈~
感謝在2022-01-26 20:12:15~2022-01-27 19:14: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高冷範 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