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醉

獨孤侯沒有想到, 國喪之後能與他真正交心的,居然只有朔北人。

朔北人?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碗酒遞到面前,清澈的酒水泛起細細波紋在碗中搖晃, 映照出他雙眉緊鎖的面孔。

他盯着這倒影, 不由自主地拿手揉揉眉心捋開褶皺。

“你這臉本來就褶子多,天天臭臉褶子就更多!”一旁的巴圖拍大腿笑他。

獨孤侯學的朔北語不多, 只能聽懂一半的詞語, 但他輕而易舉就能聽出這個朔北将軍在揶揄他。

他尴尬地笑笑,謹慎推開了面前的酒碗。

巴圖的眉毛就挑起來了。

“怎麽?咱們大将軍請你喝,你都不喝?一點面子也不給大将軍留?”一個朔北人開始罵了。

“唉。”巴圖止住手下,繼而又沖獨孤侯:“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規矩,可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我們交朋友就是要喝酒, 不喝那就不是朋友是敵人!現在我把酒放到你面前, 可是想認你作這個朋友了昂!”

獨孤侯使勁揉眉心。

煩得要死, 在朝廷裏憋屈,在這還被人半請半逼的, 哪裏都不得好!

但是朔北人都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 他也不能拒絕得太狠。思量一會, 終于端起了酒碗。

“這就對了嘛。”巴圖一胳膊繞過獨孤侯頸後把他拽到自己臂彎裏。“我跟你說,這是那個姓汪的親手送來的,他敢在這時候送我們酒喝, 那我們請你喝也不算壞規矩了!你盡管放心!”

汪淼?獨孤侯猛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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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見你們了?”他問。

“是啊。這混蛋以前殺過我們不少将士,居然還有臉要和我們交朋友?呸他馬的朋友!”

巴圖一口濃痰吐在地上, 腰間的大刀晃了晃, 他拍拍寶刀。“老子沒一刀砍了他就算給他娘的面子了!”

獨孤侯聽着巴圖的話失神, 腦中再次浮現這段時間京都經歷過的一切。

年幼的皇子繼位, 不過是奸臣的手中傀儡而已。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新帝的繼位不具備正當性。

朝廷裏有許多人公開痛罵汪淼,說他僞造遺诏、挾持太後、加害大皇子…他是背主的逆賊!

汪淼的刀随之出鞘,所到之處,陰謀、殘害、□□,無所不有,血流成河。

十月的京都,滿城皆白,滿城皆紅。

能發聲的人越來越少了,沉默與趨炎附勢的人越來越多了,最終壓過了那些反對的聲音…

一口清酒入口,本是陳年酒釀,入口卻辛辣無比,獨孤侯的喉嚨頭一次如此火辣刺痛,五髒六腑都要被這烈酒攪碎嘔吐出來。

“咣啷”

酒碗驀地放下,太過用力竟讓碗底開裂。

巴圖見狀都被吓了一跳,繼而大笑,招呼手下再滿一碗。

新碗盛滿清酒,再次放到面前,獨孤侯坐在凳子上垂目,看到水面倒影中自己愈發灰暗的面色。

做官數十年,他一直以為自己秉持着家國天下的赤子之心,為此他曾在千百日夜輾轉反側,為着官場不得志而郁郁寡歡。

可如今…

他凝視倒影中那一對混濁的眼珠,在問自己: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也曾想以死明志,也曾想頑抗到底,可他還有老母,還有妻兒,他死了,他們怎麽辦?

曾自诩赤子忠心鴻志人,其實不過左顧右瞻平常人。

像發洩一般,獨孤侯沒有猶豫,再次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啪嗒!”

酒碗落地盡碎。

“再來!”微醺之人伸出一根手指,沖巴圖的手下嚷道。

巴圖眼睛都亮了。這小老頭,看起來半死不活郁郁沉沉的,現在是終于有了點豪邁放肆的氣勢!

“來,我陪你喝!”

于是在朔北人的房間裏,獨孤侯頭一次感受到了這不羁的醉意,這個期間最不能行縱情之事,他卻與人觥籌交錯好不暢快。

酣暢之時,與巴圖互相摟脖子,笑問巴圖:“你們這幫人在這天天好酒好肉伺候着,真要混吃等死呆得不想走了?”

“呸!老子恨不得立馬回家!這狗皇帝是見不到了,還呆個什麽勁?喝完這趟,咱們就要回草原了!”

獨孤侯眼睛一亮:“怎麽?新帝還不見你們?”

“是老子不想見他!你看看你們現在都亂成什麽樣了?說不定那個小皇帝也做不了幾天就被人踹了,還見什麽見?”

獨孤侯紅撲撲的醉臉醒了半分,睜大眼睛問他:“真的不見了?”

“不見!”

“真的要走了?”

“回家!”

胡鬧一場,獨孤侯跌跌撞撞地走出驿站。酒意正濃,雙眼模糊一切都看不清。

秋高氣爽,風過涼寒,吹散了他的一點醉意,終于能看清那麽一星半點景象。

街道滿眼的白喪,空空蕩蕩極其蕭瑟,除了朔北人,還沒有人敢公然開張攬客。幾陣風拂過,枯黃落葉落到獨孤侯肩頭。

就在這時,震動在腳下散開,街道那頭,忽然傳來陣陣馬蹄飛奔的蹄聲。

“讓開!讓開!”

馬上的軍官大聲呵斥雙眼迷離的獨孤侯,轉眼馬蹄就要踩到他的頭頂!

“讓開!!”

剎時天旋地轉,獨孤侯躲過蹄子,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倒撞上身後的石獅子,整個人趴在獅身上大口嘔吐起來。

連綿整條街道的馬隊沒有一刻停留呼嘯而去,誰也沒有注意這裏有個國喪期間飲酒的醉漢。

“讓開!讓開!”

軍官叫喝聲還在不斷傳來越來越遠,回蕩獨孤侯耳邊,他的腦袋突然就清醒了。

“發生什麽事了?”他抓住驿站的人問。

那人畢竟在衙門裏任職,還能知道個一星半點,嘆氣:“聽說是汝南王帶兵要叛亂了,這不,定國公調兵呢!”

獨孤侯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一句話。

滿城皆白,滿城皆紅。

……

朔北下了夏日以後的第一場雪,薄薄一層覆在草地上,雪白與枯黃交織,結成了冰,腳踩在冰渣上咯吱咯吱。直到太陽出來,冰才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第一場雪出來,就要着手準備最後一次秋獵啦。要不等到寒冬,就再打不到獵物了。”

玉姿陪着沈鳶站在帳門口,幫她挑着厚厚的帳簾往外眺望,一面提醒着沈鳶。

沈鳶剛剛還沉浸在看雪天的新奇裏,聽到這裏才終于想起,不久之後就要秋獵了!

屆時重要的王族子弟都會參加,沿着河道一路騎馬奔到草原深處,看誰打得獵物多,打得獵物大。

這樣大的盛會,算是繼屈古納節之後最重要的節日。

她搓搓手,朝手心裏哈了一口氣。

“不錯呀你,居然對這些事情這麽了解了。”沈鳶笑玉姿。

“奴婢可是跟着撒吉很久呢!撒吉前幾日就在念叨了,讓奴婢多上上心。這不,過冬的衣物都吩咐下去了!”

沈鳶捏捏她的臉:“有進步!”

回去坐着,拿起書來看,聽到門外響起朔北語。

“王妃娘娘的裘衣都準備好了,這次是我和底下的嬷嬷們一起做的,更輕便些,就算騎馬也不礙事。”

竟珠?沈鳶聽出來了這細小的聲音。

只聽玉姿語氣高傲:“行,送進來吧。”

竟珠跟在玉姿身後,走到沈鳶面前,玉姿轉頭沖竟珠不友好地一揚下巴,像使喚下人一般示意她放下盛盤。

竟珠恭謹地跪下來放好衣服,正準備起身,聽到看書的沈鳶問:“你們過冬的衣物準備了嗎?”

竟珠擡起眼睛,點頭:“有的,上次汗王叫撒吉給我們添置些衣物,撒吉帶了許多過來,過一整個冬天都夠了。”

之前沈鳶讓撒吉不要再叫這幾個汗王帳下的小姑娘做下人的活兒了,但撒吉卻說這就是低等侍妾應盡的責任,義正言辭地把沈鳶的話給打回去。撒吉看起來淡漠疏離,但其實私底下還是給了她們不少照顧。

玉姿可沒這樣包容的心思了,直接沖竟珠鼻子一哼。

哼哼哼!得了汗王一點好處就滿世界宣傳,還特地跑到公主這裏說,安的什麽心呢! 果然就是狐媚子!

竟珠不知道玉姿為什麽總對她那麽大敵意,垂下頭不說話了。

沈鳶瞪一眼玉姿。“弄點羊乳來。”打發了她。

轉手推開書,沖着竟珠:“別急着回去,正好下了雪天氣轉涼,你喝一碗羊乳暖暖身子再走,再帶一罐熱的回去給那兩個姑娘都分分。”

竟珠多次受過沈鳶的好處,再看她時,已是心裏暖洋洋的,油然而生一股親切。

“嗯嗯!”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春節在家懶了,也有點卡文,所以搞了這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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