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京都

豫州汝南王的讨賊檄文一出世, 各地就像炸開了鍋騷動起來,一呼百應般,北邊的河間王與齊王齊齊響應。三王聯合, 打着肅清逆賊勤王的名頭要帶兵入京。

三王一個在南, 一個在北,一個在西, 召集封國兵力近七萬, 要将京都團團圍住。

“汪淼僞造遺诏,殺儲君,扶幼帝,在京都城內大開殺戒,忠誠良将都成他刀下亡魂,京都血流成河!”

說得要多誇張有多誇張, 上面的派發下去傳到民間, 口口相傳, 民間再生出各種鬼怪版本,到最後, 京都快變成一座“鬼城”。

“放狗屁!從來沒有的事!京都誰不是活得好好的!”

汪伯賢倏地起身, 身後的椅子被這一後力撞翻在地。

汪淼還坐在椅子上, 捋着胡須氣定神閑。“急什麽?我要是他們,傳得一準比這更難聽。”

汪伯賢道:“他們這幾個烏龜王八蛋平常悶不做聲遇事見不着人,現在倒好, 皇帝一死一個個恨不得蹦三丈高!”

汪淼道:“人之常情,誰還不想坐收漁人之利。”

汪伯賢:“爹!”

汪淼擡手打住兒子的話頭, 呵笑聳肩:“他們能嗎?”

好比石頭見大山, 壓成石頭粉末都不止。

什麽三王壓境?軍隊還沒出豫州, 就在洛陽被打回去了。

只因他有長風軍, 對付那些承平地界上出來的新兵蛋子,還不是兩三手的事情?

如今那些個沒出豫州地界的汝南王軍就是明證!

汪淼随手抄起幕僚謄抄的檄文,入目又是那些熟悉的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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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先帝還在時,他就已經從那些文臣口中聽過許多次。那時候他權勢有限,還能任他們指着他鼻子罵。但現在…

他們終于閉嘴。

汪伯賢還站着,盯着父親看,說到底,三王忽然調集兵力壓境這種事,他心裏還是有點虛的。

但汪淼安之若素。因這一日,他等了許多月、許多年。是那些日夜裏的輾轉反側焦心憂慮,最終生出的決定。

他有兵,在疲憊積弱之國鶴立雞群,一支小軍戰場上逐漸做大,能與北方勁敵周旋一二,封官進爵終成如今的定國公。

只,有了軍力,有了權勢,在這無地方強兵無邊境強軍的地界上長驅千裏,必成衆人眼紅的對象。

要保住這位置,要保住長風軍,除了能帶兵,還要能争能鬥陽謀陰謀一手抓,必要時掀風浪肅政敵,刀尖染血。

世事朝前走。

既然有這一步,就會有下一步,誰也停不下來。

現在終于到了這一步。站在山崖上,往前是深淵、再前則絕處逢生。若不跨出這兇險一步,将來要被清/算的就是他!

汪淼捋捋引以為傲的長髯,将檄文捏成皺團,被指尖捅破壓爛。

“再調長風軍與各地州郡兵,速戰速決,要在開春之前把這些個逆賊都給滅了。叫小皇帝下旨,送其餘各地藩王,讓他們往前往後兩條道明明白白地選清楚,別給老子在那看戲!”

汪伯賢應下,又忐忑地問:“父親這是有幾分把握?”

“沒種的樣子!”汪淼狠狠一眼,長髯震顫。

汪伯賢閉嘴,心裏直嘆氣。要是能有選擇,他才不想去做這種掉腦袋的事情,安安靜靜地當他的小公爺多好!

不過呢,轉念想想要是這事成了,将來攝政權勢滔天,搞不好還能取而代之,那可是大位呀!

汪伯賢又立馬來了勁頭,搓搓手笑嘻嘻的,轉身就出去辦父親的事。

汪淼眼角一抽。

不成器的東西,還想着以後登大位?想屁吃呢?就那麽點能力,真取代了沈家的天下,還不得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唉!他一嘆氣,只恨自己當初留戀戰場沒能多生幾個兒子備選,現在可好,想生也沒這個體力了。

人老了。

一揉眼角,恨不得眼珠子都給揉出來。

傍晚進宮,宮門的禁衛軍已換了他的人,一路上通行無阻,眼看着兩排整整齊齊的守衛軍士,無一不效忠于他,汪淼心情大好,剛剛在定國公府內生出的一絲老年遲暮的傷感轉瞬即逝。

文德殿內幼小的新帝正坐在母親懷裏練字,他的生母本只是低位嫔妃,兒子一朝忽登大位,搖身一變成皇帝生母,只比陳太後低了一等。李太妃恍恍惚惚,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做夢。

殿門一關,汪淼徑直上前,在長案前站定,彎腰看小皇帝練字。

小皇帝不過五歲,還是識字的階段,字體扭扭曲曲大小不一,手腕沒力氣,下筆就不成型。

汪淼笑眯眯地擡手,抓住小皇帝的小手,帶着他寫完這“國”的最後一筆。

筆鋒犀利蒼勁。

“下筆要準,收筆要快,這便對了。”他道,沖小皇帝慈善一笑。

小皇帝樂呵呵。

汪淼滿意地挺直腰板,目光上移,落在李太後臉上,恍恍惚惚的李太妃立刻大夢初醒。

“太後呢?”只聽汪奸臣問。

“不…不知道。”

汪淼細長目眯着:“聽宮人說是來了這裏,怎麽,不在嗎?還是,不想見臣?”

聲調慵懶,這樣的英偉之人忽然使了這樣的聲調,反叫人不寒而栗。

李太妃就是這樣的感受,迎着汪淼刀子般的目光,感覺臉上的胭脂油脂都被刮掉一層。

她就眼珠不聽使喚地往偏殿看,汪淼順着她的目光,臉緩緩轉過去,看了一眼,再轉回來,沖李太妃一笑。

刀子再刮一層,要入了皮肉。

汪淼握着懸腰間的長劍劍柄,朝偏殿走。

李太妃吐出好大一口氣。

“母妃,為什麽嘆氣呀?”小皇帝後仰着頭問她。他一點都不明白,母後和母妃為什麽都這麽害怕汪愛卿呢?汪愛卿明明是個慈祥的老爺爺呀!

李太妃摸摸小皇帝的頭頂,只無言。

汪淼入了偏殿,擡眼便看到曾經的皇後,如今的太後。她一如既往的珠光寶氣華光溢彩,只是素着面孔未施粉黛,倒與那身華服格格不入。

陳太後望着他走進來,冷冷言道:“你又想怎樣?”

被他揉爛的檄文扔在她面前。

“太後冒死給汝南王送的信,終于等來回音了。”

陳太後黯淡的眼眸裏閃過異色。“你…”她嘴唇顫動。

“太後叫宮人用貼身衣物送信出宮,到雲如海府上,再由雲府快馬加鞭出京都跋山涉水到汝南王封地。這一環一環,環環是險境,太後竟然也有魄力做成了這事。”

汪淼伸出大拇指,緊接着又搖頭喟嘆:“看來是老臣疏忽了,封城的時候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纰漏。”

陳太後嘴唇顫抖得更猛烈,她睜大眼睛,頭冠的珠花直顫。

怪不得,怪不得這一天下來,身邊服侍的許多人都不見了。她能想象到她們被汪淼押起來嚴刑拷打的場景。

“你…你把雲家怎麽樣了!”

汪淼眼底陰沉:“雲如海其人勾結逆賊,蠱惑太後,應滿門抄斬!”

陳太後從榻上跌坐至地。

“你…你不能這樣做!”想要沖出去,眼前一道銀光閃過,攔住了她飛奔向前的腳步。那長劍的劍光太過閃亮,将她一瞬間激起的勇氣盡數劈碎。她一停步,修長的身軀不自主地傾倒在地,滿身珠寶劇烈搖曳,落了一地。

“我可以再寫信,可以重新寫一封信…”

“沒用了。”汪淼絲毫不為所動:“你這封信可是給了那些藩王幫了大忙啊。密信已經送出去了,還想再收回來?就算我同意了,你覺得那幾個藩王,他們能同意嗎?”

既做了他人手中刀,刀未用盡,又怎會收回?

可笑!

汪淼站在她面前,俯身狠狠地嘲笑她。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其他路可走,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只能叫她承受這所有後果。

陳太後兩眼茫茫,汪淼那得意的臉孔逐漸模糊退去,眼前似乎又出現雲如海的面容。

他是她的表哥,從小玩在一塊關系還算親密,但她自嫁入皇室,就再看不上這些不上道的親戚。

區區一個校尉,不會經營不懂官場人情,這麽多年也只有這麽個品階,朽木不可雕也,怎麽能入她堂堂皇後的眼?

直到大勢已去,京都染血,衆人或死或屈服,最終還願意為她出力的,就只剩這一人。

“臣受先帝之恩,一路濯升提拔,才有如今的官職地位,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責無旁貸。”

“臣必不負太後所托,将密信送達汝南王沈珏手中,令奸臣誅殺,令陛下與太後脫困,令我大周重歸太平!”

“定不辱命!”

軍營裏,河間王沈譽派來的于蒙看着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汝南王,心裏的焦躁怎麽壓也壓不下去。

當初要起兵的是他,被長風軍打得滿地跑的卻是他們,現在倒好,這位大老爺不慌不忙,就知道趴在沙盤邊上喝茶。

“這個時候了,我們的軍打不出去,洛陽攻不下來,三軍沒法合兵。”于蒙終于忍不住了:“這是在被京都的軍隊追着打!”

沈珏放下茶盞擡起臉。“別急。”他說:“現在才哪到哪。”

“那你說,還能有什麽方法?”

沈珏神色澹澹:“你知道現在豫州幾個大郡的太守來投誠了嗎?”

于蒙遲疑:“然後呢?”

沈珏道:“先攻郡縣,城中儲糧與人員就都是我們的。長風軍再強,不過一只軍隊,不能四散。”

自大周開國以來,軍隊逐漸收歸中/央,州郡兵裁撤,不堪外來強攻。而北境又年年遭受蠻族入侵,想再重新恢複州郡兵已是來不及,只能寄希望于邊境守軍。

至此,長風軍被逐漸坐大,養出定國公的強權。

只成敗都蕭何,郡縣沒了強軍守衛,在這亂世必将輕易為藩王所取。

沈珏道:“豫、并、兖是大州,物資豐富,有了它們,便有後備的保障。”

凝視沙盤,長杆掃過大周南北。

“現在最緊要的,有三點。”

“一是加緊藩國征兵,補充軍力。”

“一是收納各地郡縣,逼三州州治投誠,就地補充後備物資。”

“一是切斷南北通路,叫南邊那些人過不來,把汪淼給堵死!”

風吹進營帳,吹得帳壁呼呼作響。這個時節,凜冽寒風,較往年更甚。

“這樣是把各州都牽扯進來。”于蒙搖頭:“這已經不是我們和京都的戰争。”

狂風更凜冽,幾乎要淹沒于蒙的聲音。

“況且現在已是冬季,剛過完一個荒年,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各州儲糧早已吃緊。”

狂風中聲音微弱,已不可聞。

沈珏盯着那沙盤置若罔聞,長杆劃過京都的坐标,“啪嗒”模型掉落,陷入沙盤,搖曳燭光映出他扯起的嘴角。

“然後你我就等着分這天下吧。”

作者有話說:

很多寫法沒有嘗試過,一點點摸索着來,沒辦法像很多太太那樣寫得很流暢,不好的地方請多包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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