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救下

被擄來的女人坐了一地, 擠在密集的帳篷中間那一小塊空地中。四周朔北人高高壯壯圍了一圈,透過那參差的間隙,她們能看到有個中原長相的女人站在最前面。

朔北的這些士兵從來不會客氣, 但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們卻意外地安靜, 只叉着腰扶着刀耐心地聽她說話。

她說:

“這些人我要帶回去。”

烏利矣是這裏的牌子頭,他長得又黑又壯, 一臉大胡子, 看起來比黑熊還兇猛。就是這樣一個人,面對小王妃這莫名其妙的請求,也只得平心靜氣地應對。

“這些是經過穆沁王爺同意分發到軍中充作奴隸的大餘人,您無權帶他們走。”

話雖然說得客氣,但态度卻很強硬,他昂着下巴明确地拒絕沈鳶, 目光犀利且冰冷。不光是烏利矣, 他身後的那堵人牆中的每個人都是這般神情。

任誰被這麽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包圍, 也不會好過。

此時沈鳶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毛發都豎起來。

她硬着頭皮,攥了攥拳頭, 說:“這裏有中原人, 我的同族人。”

“奧。”烏利矣面無表情:“您是不是弄錯了?這裏的都是從邊境逃過來的大餘人, 沒有什麽中原人,中原人只會被我們擄來做奴隸,他們可沒有膽量自己到草原來。”

身後的人哈哈笑。

沈鳶堅持:“這裏有中原人, 中原人和你們,和大餘人長得都不一樣, 仔細看一看就能知道。”

她向前踏出一步, 想要穿過人牆去見後面的那些女奴。

“呼啦”一聲, 烏利矣的腰刀被抽出, 刀尖向下抵在地面,烏利矣兩只手交握搭在圓扁扁的刀柄上,撐着寬而大的身軀擋住沈鳶。

“我不管這裏有沒有什麽中原人,總之這是上面許準了的,将士們辛苦了一年,就等着冬天的時候享享福,現在到手的獵物跑了,我怎麽向他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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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牆發出高呼贊同之聲,只把帳篷都震得抖一抖。

烏利矣官階低,但會處事。他朗聲詢問:“護衛王妃的人呢?去哪了!王妃誤入這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責任誰能擔得起!”

又擡手:“來個人,把王妃護送回去!王妃有一個三長兩短,報到上面你們都得掉腦袋!”

樣子做得明明白白,客客氣氣地就要趕人了。

烏利矣注視沈鳶,嘴角慢慢拉起一個弧度,拱衛他的士兵們更是做得放肆。

這裏是軍營,是朔北的軍營,陽剛氣重,草原味濃,最見不得有其他元素混雜其中。

兩個士兵逼近上來,左右兩邊夾着沈鳶,目光緊緊粘在她臉上,就差一步便能把她吞進肚子裏。

沈鳶攥着馬鞭,沒挪步。

人若要立足世間,必要有傍身之物。有人依仗自身頂天立地,光芒不可逼視;有人承繼家産權勢,也可自保榮華。

而沈鳶自問,如今在這裏,她兩樣都還靠不着。不過好在,她有岱欽,岱欽可作她的後盾。

岱欽,你說過會護我。

她說:“汗王之前因為乞立部部首放縱手下侵擾中原,受到責罰的事情,你應該清楚吧?”

烏利矣彎起的嘴角抽了一下。

沈鳶道:“大周和親朔北,為兩國交好,汗王下令不再侵擾不再搶掠中原,既然如此,中原人不可為你們做奴。”

她說:“否則,我會請汗王為我做主。”

烏利矣虛僞的笑容凝固了。

“這是上面的意思,我們不過是執行。”他很及時地推诿。

沈鳶微笑:“那不如等我請示完汗王,你們再執行。不然我怕你們執行完了,上面又會怪罪下來。”

烏利矣的眼角抽了。

哈!都說中原人狡猾,看來真沒錯!為了達到目的,連汗王都能給搬出來!

刀尖離地,被他收回手上。

“娘娘,恕我提醒您一句。”他緊緊盯着沈鳶:“朔北的大帳裏不會允許異族女人指手畫腳。”

這件事沈鳶早就知道了。“我心裏有數,多謝提醒。”

烏利矣還是不死心:“我怕您報到汗王那裏,會受汗王的責備。”

沈鳶還是回答:“我心裏有數,多謝提醒。”

她走上前,讓那烏利矣側身,穿過層層人牆,在許多朔北人的目光中一路走到那些女奴面前。

“只帶中原人。”烏利矣一旁提醒:“大餘人得留在這。”

沈鳶對視着那些蜷縮一地的女奴,一眼掃過去,就大概知道誰是中原人,誰是大餘人。只是不同的是外貌,相同的是處境與人心。

她抿抿唇。身後朔北人還在看她。

“其他的人我不帶走,我會找汗王一并确認,在此之前你們不可擅自行事。”她說。

烏利矣沉着嗓音:“恕我提醒您一句,朔北的…”

沈鳶轉身:“烏利矣,你說的太多了。”斂容逼視。

烏利矣只好閉嘴。

走出帳群,沈鳶嘆了口氣。

楊清元問:“為何嘆氣?”

“其他人被留下來,那些女人很可憐。”沈鳶道。

楊清元道:“草原上百年如此,一方土地養一方人。游牧者依水草而居,資源要靠互相掠奪獲取,不可能輕易改變。”

沈鳶道:“說到底還是因為能力有限吧,不能指令他們。”

楊清元道:“是。”

沈鳶瞥他一眼。“你為什麽說話總這麽直白呢?”

“臣不會說假話。”他說:“不過就連汗王也要尊重草原人的傳統,也不可以随意行事。”

他瞥了一下那些人,說:“烏利矣是穆沁的人,你這麽做可能會得罪他,難保不會去汗王那裏告一狀。”

沈鳶道:“岱欽那裏我會去說。其他的事,我會再想辦法。”

都叫岱欽了嗎?

楊清元望她一眼。

“那幾個中原女子還需要您帶回去,親自問話。”他說。

中原女子,這幾個字眼鑽入耳中,沈鳶忽然想起些什麽。

那個和她一起來的黑面青年呢?

烏利矣看着被五六個赤膊士兵包圍起來的那個勇猛的青年,只感嘆,自己親自訓練的士兵怎麽就能被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原人給偷襲了呢?

丢臉!

他抓起士兵的手臂,手臂上還在汨汨流出的鮮血刺痛了他的眼。

倏地站起來,一腳踢翻了士兵。“被這個小不點傷了不說,還被踹下馬,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轉頭看到其餘的士兵已經圍撲上去,要把那個中原來的年輕人撕碎。匕首從那青年手中劃出萬般軌跡,手起刀落,瞬間放倒了兩個人。

“再被放倒一個我把你們全宰了!”烏利矣怒喝。

更多人撲上去。

終究是寡不敵衆,青年終于被狠狠地壓在地上,黢黑的側臉被土地壓扁,五官都變了形。

烏利矣的面子稍稍保住,總算轉怒為喜,大步上前,聚攏在一起的士兵便讓道。

烏利矣彎下腰,從地上拽起手下敗将的頭發,将他的臉脫離地面,那青年怒目而視。

“小子,你挺厲害的嗎。”烏利矣笑眯眯地拿手心拍拍他的臉,像是在誇獎,更像是行刑前的威脅,讓人不寒而栗。

寬圓的指頭用力撚過那青年的臉,一擡手指,指上黑乎乎一片。

烏利矣的眼睛微眯。

他拽起衣角狠狠擦了擦青年的臉,擦下來許多炭灰,再看青年,褪了黑面,顯出另一張面容來。

那青年被拽着頭發強行仰起臉,極致的美貌沖出污濁黑炭與淩亂散發,直擊人眼前。那是一張屬于美人的臉。

軍營一瞬間寂靜。

他們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可這樣的美人真沒見過!

那些士兵只覺得自己心跳突然加快,就連烏利矣也愣了下神。

“牌頭!”有人扯着嗓子叫烏利矣。

“牌頭!”

“牌頭!”

越來越多人興奮地叫出聲,軍營裏鬧哄哄。

烏利矣呵斥:“都給老子閉嘴!”他揉揉眉心:“叫老子也沒用,這種得給上面的老爺留着,懂不懂!”

一手拽住美人的衣領,把她拖出人群。

她在所有人直勾勾的目光裏被一路拖行,閉上眼,又睜開。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抱住烏利矣的手臂,張開嘴用力咬上去!

“啊!”烏利矣一聲慘叫。

那美人一口吐掉血肉,拔出他的腰刀,沖過人群,沖出帳群,因着求生的極致爆發力勢如破竹,來到雪地。

“抓住她!”

“把她給老子逮回來!”

“老子要弄死她!”

風呼嘯,怒罵聲響起,于她身後越來越近,眼前白茫茫的雪地一望無際,竟沒有一處她可落腳停歇之地。

力氣耗盡腳底一軟,她跌倒在地,低下頭,手裏的刀閃閃發光。

父親說,雲家人要有骨氣,寧玉碎不瓦全。

她身為雲家長女,将幾個姐妹與奶娘帶出來,一路逃亡至此,已是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她不曾辱沒門楣,她對得起自己的姓氏。

到如今,她實在沒力氣了。只是赴死之前,還要留下清白不受侮辱,他們雲家人,絕不受辱!

架起刀,閉上眼。

“咯噔”

刀飛進雪地中。

雲琦睜眼,一個長相俊美的男人站在身旁,注視她,緩緩開口:

“有公主在,無需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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