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依靠

沈鳶嫁進朔北近一年了, 但穆沁實在沒正眼看過她幾次,印象裏她外表瘦瘦小小弱不禁風,不成想她還做得出沖軍營的事情來。

至此心裏便對她有了芥蒂, 只上次被岱欽給生生怼了回去, 穆沁再怎麽不滿也只得打碎門牙往肚子裏咽,壓根不想再見到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

但現在她找他來了。

穆沁只得咽下惱火, 眼皮都不擡地繞過她走。

沈鳶卻朝他踏了一步, 堵死了他的路。

穆沁拿下巴對人:“怎麽着?”

沈鳶也是開門見山:“前幾日烏利矣手下的幾個兵到牧民的帳子外面騷擾,想要強搶民女,被我的侍女攔了下來,這事大哥您知道嗎?”

穆沁道:“不知道。”并不在乎:“那又怎樣?”

沈鳶微笑着:“那個民女是我之前在烏利矣手上救下來的中原人,是我的同族人。”

穆沁的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

玉姿趕走士兵,帶雲琦來找沈鳶, 沈鳶弄清了那幫人的來歷, 就來找穆沁了。

此刻她臂上挎着食盒, 笑吟吟地注視穆沁,看不出一絲惱怒不忿來, 但說的話卻是擺明了興師問罪。

沈鳶道:“之前他們被我救下呢, 我是想給他們一筆銀子離開的, 畢竟是我的族人,我不忍心叫他們受人欺辱但又不能白養着他們。但他們一個個地都說想留下來,我借給他們錢叫他們自力更生, 在朔北的大地上生了根有了家,也就是朔北人了, 怎麽也算是好事一樁。”

她娓娓道來, 傳遞的信息就兩點:他們為我做事是我的人, 岱欽知道這件事, 所以也是岱欽的人。穆沁不傻,全聽出來了。

他的臉就更綠了。“那你想怎麽樣?要我把烏利矣找來交給你?還是要我當着你的面砍他的頭?”他高聲問:“大不了咱們去找岱欽,叫他看看怎麽處置!”

響亮的聲音在藍天裏回蕩,任誰站在沈鳶的位置上,也得耳膜遭罪。但沈鳶站着不動,她背後還站着如松挺立的撒吉。

Advertisement

叫嚣完的穆沁便知道,這時候誰嗓門大,誰便心虛。于是他也不叫喚了。

“一點小事而已,我并不想鬧到汗王那裏去。”沈鳶道:“只是士兵騷擾平民并不是什麽光彩事,軍中一向明令禁止。再加上這些人又是我的人,我知道了這事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告知您。至于怎麽處置,我無權幹涉。”

她走上來,擋住穆沁的去路:“只是呢,如果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就只能找汗王作主,向汗王請旨。并非是我狐假虎威,而是若不對軍士施以懲戒,軍紀不得維護,百姓不得安生,小惡積成大惡,定然是大家不想看到的結果。”

說得平緩有力,不卑不亢的。但穆沁随即冷冷地說:“你這是真把自己當成岱欽的妻子,我們朔北的王後了?我們朔北士兵的事情還輪不到你插手。”

這樣的回複足以令對方惱羞,但沈鳶曾在許多人口中聽過這些話,只是報以一笑:“我是沒有妄議的資格,不過是在大哥面前随口一說而已,大哥若覺得我多言,大可不聽就是。”

穆沁道:“別一口一個大哥,我可不是你大哥。”

沈鳶機敏地回複道:“若我不這樣稱呼您,難道還要直呼其名嗎?想必汗王會不高興的。”

穆沁就沒話說了,只臉還綠着,并不太好看。

沈鳶道:“大哥,我并不是想和您為難,你我也不是敵人,就算從前有過什麽沖突,誤會也是可以消除的。”

穆沁道:“你我沒什麽誤會。”

“那便好啦。”沈鳶順勢接話,拍手道:“既然這樣,我和您說這些就更沒有負擔了,想必大哥心裏也知道我沒有惡意,不會多想的是不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話說到這份上,穆沁心裏再惱怒,也不好再發洩,畢竟人都是要面子的,借坡下驢的道理正常人都懂。

沈鳶擡起食盒送上來:“這是我特地做的家鄉點心,想送給大哥您嘗嘗。大哥收了這一盒,咱們就言和了好不好?”

她笑容清淺地遞過來,态度極好。縱是穆沁這樣的草原大漢,前一刻心裏還芥蒂,但也只得硬着頭皮接過去了。

穆沁眼見她轉身離開:“我也勸你一句,你不過和親給岱欽做妃子而已。他現在年輕還對你有幾分喜愛,等過幾年你還能剩多少恩寵?擺清自己的位置,安安分分地呆在你的帳子裏,我們朔北人可不受你一個異族人的擺布。”

他以為沈鳶會停步,但沈鳶只是一步不停地走遠,留給他一個纖細的背影。

穆沁:“…”

回到帳子裏,打開那溫熱的食盒,一盤精致的米糕映入眼簾,是朔北人從來沒見過的樣式。穆沁略略瞟一眼,就知道食材的價值不菲與工藝的繁複,在這寒冬裏還能溫熱,必定是剛出爐就送了過來的。

小王妃長得溫柔,說話也溫柔,站在那裏随意笑一笑,恬靜無争之感便撲面而來。但她實際說起話來,有理有據有策略,眼中有狡黠,腳下不退讓,不過是以柔克剛以退為進。

所以朔北人總說,中原人狡猾,中原的女人更會迷惑人。

原以為她在朔北活不長久,得恩寵也不過是一時,沒想到竟然還能越活越有底氣,竟然還膽敢擺出主母的架子!

媽的!

穆沁忿忿地想,拿起一塊遞到嘴邊狠狠一咬。軟綿入口即化,香香的甜甜的。穆沁眼角一抽。

“真她媽難吃!”

又使喚手下:“把那個烏利矣給我找來!”

烏利矣很快屁颠屁颠地來了。上次王妃闖軍營要人那件事讓穆沁氣大發了,他那護犢子的本性也在屬下們面前暴露無遺。這次王妃的侍女又教訓了軍士,烏利矣巴不得立刻給氣頭上的穆沁添把火。要知道,能調動得起主子的情緒,就離成為親信不遠了。

哪知道烏利矣一進門,穆沁直接迎頭一腳。“哎呦”一聲,烏利矣滾了幾圈。

穆沁心裏氣。

一天天的不安生,盡給我找事!管不住下半身看到個姑娘就想上,幹完破事要我給你們擦屁股,還不如一個小女人!

晚上岱欽便知道了這件事,倒是笑她。“你怎麽想到的這招?”

沈鳶道:“我看以前母妃在宮裏教訓人都是這樣的啊。以前我沒注意過,但現在回想起來,母妃從來沒和誰紅過臉,但宮裏卻沒人敢違背她。只因她有淮南王妃的身份,背後依仗的是父王的權勢,她若和和氣氣陳情利弊,沒人敢再說什麽。”

她問岱欽:“我一再把你推出去,借用你的名義,你不會介意吧?”

岱欽道:“這沒什麽,要他們知道你和你手下的人不是好欺負的,他們欺負了你,就是在欺負我。”

沈鳶笑道:“那我放心啦!”

岱欽又說:“我那個大哥并不是什麽壞人,他性格冷傲慣了,有時候連我也不愛搭理。但是你對他示個弱,把道理說清楚了,他不會聽不進去的。不需要我開口,他現在八成已經去揍烏利矣了。”

沈鳶知道穆沁在朔北的地位。他手上有兵,曾跟着特木爾汗王與岱欽一起打天下,即使王座沒他的份,他也沒有太多怨言。岱欽對他,骨子裏是有敬重的。

母妃從前教導:做事之前,要看清自己的位置,也要看清對方的位置。沈鳶要在朔北真正地自立起來,這些道理是要一點點摸索的。

好在,岱欽肯教她。

岱欽又問她:“你安置的那些人,在這裏能活得下去嗎?”又說:“中原人在朔北,難免受欺辱、生沖突。”

岱欽一語中的。

因這幾個月來,從南邊流亡而來的平民不在少數,他們連草原上彪悍的騎兵都不怕,連冰天雪地都不懼,可想而知中原的慘況。

只人多了,簡單的事情很快變得複雜,很多不穩定的因素就顯露了。

岱欽大手一擺:“楊清元送你的朔北地圖呢?”

沈鳶不知道他要這個來做什麽,但還是很快找了出來,鋪在桌案上,燭光裏朔北的全貌被濃縮在泛黃的羊皮紙上。

岱欽拿過筆,尋着上都的疆域,在靠南的地方畫了一個小小的圈。

“這是我私人的地界,不受部首管轄,不屬親王封地。這裏的地界水草豐盛可放牧也可耕作,是一塊好地。”

他指着圈中的地界,對沈鳶說:“這裏給你。”

“給我?”沈鳶遲疑:“這裏…給我?”

“只是作你的私産。”岱欽道:“你的人,你的産業,都可在這安置。”

岱欽指向的那個圈不過一個指甲蓋的大小,但在現實中,卻是一塊很大的地界。這裏偏南依靠河道,有森林有水草,是一片沃地。

這片沃地被朔北的君主随手一圈,給予了小王妃。沈鳶望着那片燈影搖曳的區域,微微失神。

人若在世間,必要有可傍身之物。沈鳶作為異族人來朔北,除了從周朝帶來的頭銜與在朔北獲得的名分,就只有那點不多的嫁妝。無根無基,因而更要依靠岱欽。而岱欽如今予地,則是要為她那空蕩蕩的地基裏注入第一桶泥岩。

有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産業,安置了自己的人,就不用萬事萬物依靠他人了。

沈鳶勾唇,耳邊忽然傳來岱欽湊過來的聲音:“送給你這麽大的禮了,還不快謝恩?”

沈鳶轉過臉,伸手一把拽住他的短須,笑道:“是你主動送我的,我又沒求你。”

岱欽被拽了胡須,反而下意識地用力擡高了頭,胡須扯着下巴,拉長了那張英朗的臉。

沈鳶湊近上來:“別動,胡子又長長了,我給你刮一刮。”說着,就拿了剃刀來,沿着他下颌的邊緣一點點修剪。

剃刀冰涼的刀面剮蹭過肌膚,岱欽忍不住垂目俯視,入目的便是小王妃低垂的眉眼,柳眉纖細眼睫彎彎,她擡起眼來,将跳動的燭光也蘊納。

自從那次教訓過她之後,她對他反倒少了從前的那種敬畏。她私底下不再叫他“汗王”,也不再自稱“臣妾”,開起玩笑來并不怕他惱怒。

她說:“你對我的好我都記着呢。我嫁了人來了異國,就失了過去的基礎,我在這裏得來的尊重也好、權力也罷,都是你為我争來的,我心裏是很感激的。”

剃刀在水盆裏劃拉一下,蕩去斷須,清澈水面登時被打破了平靜。

望着那裹挾斷須蕩漾的水波,沈鳶只又想起今日穆沁的話,心底忽如那水面,又起了漣漪。

岱欽問:“在想什麽?”

沈鳶回過神:“沒什麽啊。”順手給他刮完了半邊臉。

岱欽突然伸手将她的手腕阻在半空。

“我今晚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之前送你和親的那個小老頭,要來朔北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27 13:49:09~2022-03-28 11:3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密密麻麻嗎111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