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消息

達裏維欸牽馬守在外面, 看到王妃和使臣的馬并排慢悠悠地走,走到山陰處時,渾身黑亮的福團兒忽然翹起蹄子, 調轉方向朝他這邊奔來。

看着近到身前的王妃, 達裏維欸說了聲:“娘娘…”

“叫他滾。”

那纖細身影從他身旁一晃而過,達裏維欸愕然之餘, 陡然意識到她說的那個“他”是誰。

她叫獨孤侯滾。

她那麽一個性情的人, 對卑賤的下人也不曾紅過臉,此刻卻叫她的故人“滾”。

聲音冷淡,面若冰霜,眸子像烏雲一般晦暗。

達裏維欸目光投遠,那個被王妃抛下的老臣還坐在馬上,孤單立于空曠草場, 身形被巨大的山丘投影所覆。

他沒敢跟上來。

便是前一刻還能放得下骨氣拉得下老臉, 這一刻也再沒多餘的勇氣再糾纏了。

獨孤侯獨自坐在馬背上出神, 但見太陽已微斜,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曬燙了他的眉眼。

福團兒載着沈鳶奔回了帳群, 一路上又有騎兵穿行, 這一隊較之前的都要裝備精良, 那隊伍從旁略過的時候,領頭之人轉臉朝沈鳶看了一眼。

是穆沁。

他側臉朝向她,眼神冷淡。

身後士兵同樣轉過臉來, 中途有人拿胳膊肘蹭了蹭身旁的人,示意王妃在旁邊, 于是就有更多人從沈鳶身邊經過時投來目光。

既有好奇, 又有警惕, 上下打量在她周身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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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拉停了馬, 冷冷地回看他們。

那些人就不敢再看了。

“愣着什麽?跟上來!”前頭穆沁身旁的領兵在呵斥,騎兵們均回過神催了馬。

等候多時的玉姿上前,牽住了福團兒,一眼就看出沈鳶壓着怒火的情緒。

奔騰而去的馬隊還在視線裏漸遠,沈鳶扔下斷了的馬鞭,嘆道:“他們都在看我。”

玉姿一聽就明白了。出了昨日這一遭,他們想必都在等着看王妃的笑話,看人從雲端跌落到泥裏,跌得渾身狼狽。

玉姿開口安慰:“其實他們…”

“剛才獨孤侯求我勸岱欽答應和親。”沈鳶又說。

玉姿沒說完的話被堵在喉嚨裏。“他怎麽有臉!”她斥道。

沈鳶嘆息,說:“算了。”拉起領口轉過臉龐,長卷的睫毛劃出弧線。

沈鳶說算了,但玉姿知道這并不是算了。

她想起達裏維欸早上的問話:娘娘難過嗎?

公主在朔北過得很好,有了夫君有了地位,落了地生了根,想必不再會因為這些事難過。

那些母國的利用,異國的輕視,難以消散不得去除,卻很容易被人忘記它們的存在,直到又在某次忽然而至令人驚覺,安逸美好的錯覺便幻滅。

怎麽能叫人不難過?

馬鞭陷進泥地裏,玉姿瞅了一眼,默默提步繞過,跟在沈鳶後面往回走。

沈鳶脫下鬥篷,問撒吉:“楊大人今天來過嗎?”

撒吉道:“沒有。今天許多大臣都被召到大帳議事了。”

沈鳶問:“他有托人帶消息來嗎?”

撒吉回複:“也沒有。”

楊清元講課的日程總也排得很清晰,說是什麽時候就是什麽時候,很少變動。但今天他卻沒來,甚至也沒托手下來說明緣由,可見岱欽的召見又急又緊。

沈鳶又想起剛才從她面前呼嘯而過的人馬,穆沁領頭而去直奔汗王大帳。

而大帳前,已聚集了許多騎兵。

朔北是出了事情。與一年前大餘突襲那次不同,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來告訴她,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為什麽?

沈鳶拿起茶杯,卻只見茶杯空空,杯底未幹的水面映照出自己陷入沉思的眼眸。

撒吉從她手裏拿過茶杯,勸道:“娘娘莫要多想,想必只是地方上的小動靜,不會有事的。”

沈鳶道:“嗯。”

撒吉搬來矮椅,拉開帳簾,卻哈罕禦醫已恭敬立在帳外等候召見。

草原上的人們沒有那麽嬌貴,不像大周皇宮裏的各位貴人們要每日請診問安。唯獨沈鳶不一樣,禦醫時常會來,這樣的請診頻率,明眼人都知道是因為什麽。

這是撒吉安排的,沈鳶知道她是好意,但她今天只覺得累,想找個地方躺一躺。

沈鳶把臉掩在手掌下:“今天不了。”

撒吉想勸誡,但沈鳶說:“不了。”溫和但堅決地拒絕了。

撒吉看着沈鳶:“娘娘。”

沈鳶從手掌的陰影裏擡起臉。“我說什麽你只管執行就是,不要多言,做好你自己的事。”

那露出來的眼睛透着冷肅,像雪山寒潭,令撒吉一怔。

撒吉随即收回懸在嘴邊的話,點頭應下:“奴婢請禦醫回去。”

這一晚朔北大帳前的篝火一直燃着,幾隊騎兵守在帳外,戒備森嚴。

沈鳶不見岱欽的身影,也始終沒有人來告知她出了什麽事情。

外面,風雪刮過帳壁嘶嘶作響,兵馬疾馳人聲雜亂,愈發熱烈。

她坐到榻上,彎腰摸到自己的靴子。

繃了線,敞開一條口子,要不是今天騎馬騎得太狠,也不至于會破成這樣。

嘆氣間,撒吉過來蹲下查看她的絨靴。“裂了口子不能穿了,脫下來奴婢給您重拿一雙。”

沈鳶說:“再補一補吧,別急着扔。”

撒吉轉身去拿針線,重新蹲下擺弄那缺口。

沈鳶忽然想起了剛來朔北時,被她穿壞的那雙靴,那是母妃為她制的,實在經不起風土沙礫的折騰,一天功夫就壞了。

還是玉姿拍着胸脯保證說自己能補好,然後用了幾個晚上,終于補好了。

那時候玉姿白天忙着照顧沈鳶,夜晚小帳子裏也用不起油燈,沈鳶就索性讓她在自己的卧帳裏補了。

玉姿手巧,坐在凳子上,一點一點,補得十分仔細,垂着眼睛看上去安靜親和。

現在撒吉蹲沈鳶在面前,也是一點一點尋着針線,垂着眼睛認真又安靜。

撒吉和玉姿完全是兩種人,撒吉老成持重,很多事情只放心裏謹言慎言,但也有幾次,她和沈鳶提過建議,也許用詞委婉些,但觀點難免犀利。

就像很早那次,撒吉告誡過自己:将來有很多事要考慮,她和平常人不同,她和岱欽不是尋常夫妻。

撒吉不會像玉姿那樣打抱不平,她只會站在現實的角度諄諄告誡。

但歸根結底,她和玉姿,為的始終都是沈鳶。

沈鳶忽然輕嘆一聲:“撒吉,我不是故意的。”

撒吉擡起臉,有點詫異。

“我知道你的心意的,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好,說話重了,你莫往心裏去。”沈鳶又嘆氣,非常內疚。

撒吉詫異後,含笑:“奴婢照顧主子天經地義,做的不好被訓誡也是應該的,娘娘這樣反倒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确實不該擅自做主惹娘娘不快,以後斷不讓禦醫來了。”

“好。”沈鳶想了想,又說:你以前勸我的話,我都記着。”

撒吉沉默一會,說:“今早的事衛兵和奴婢說過了,這些個外人怎麽說您都別往心裏去,您已經在朔北了,他們憑什麽還妄想拿捏您?”

“哦,你說獨孤侯啊。”沈鳶捏捏下巴:“我讓他滾了,叫他滾遠點,別在我眼前晃悠。”

撒吉抿嘴一笑:“正是呢。”正是要這樣。

想想還挺解氣。

沈鳶哼哼兩聲,得意地晃晃腿。

補完了靴子,撒吉問:“時候不早了,娘娘要歇息嗎?”

“嗯。”

熄了燈,四周暗且靜,就顯得外面更鬧騰。

沈鳶翻了幾個身,睡不着,摸摸錦被又摸摸褥子,枕着胳膊閉着眼睛想事情。

忽聽外面有人在問:“王妃呢?睡了嗎?”

是岱欽的聲音,沈鳶睜開眼。又聽有人答:“已經歇下了。”

然後靜了一會,似乎是在猶豫。

過了一會後,帳簾還是被掀起來了,外面燃起的火光照進卧帳裏。

沈鳶坐起,但見人影朝這邊闊步行來,站在爐邊烤手,接着爐火的光,一張嚴肅面孔出現在眼前。

她回神少頃:“岱欽。”

對方擦去了沈鳶頭上的細汗,只是那張臉依然冷峻。

“那個老頭暫時回不去了。”岱欽道。

“是因為什麽?”

岱欽扶住她雙肩,眼底已晦暗。

沈鳶目不轉睛地凝視岱欽。

“有件事要告訴你。“

沈鳶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眼,然後問:“什麽事?”

她以為他有決定,已做好準備聽他說。

但他開口,說的卻不是她預想中的那件事,他說:

“中原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我覺得不虐的~

感謝在2022-04-27 18:09:04~2022-04-28 19:58: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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