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餘
當大餘人的精銳騎兵南下突襲時, 如往年一樣,受到了阻礙。全賴一月底朝廷軍隊抽調出與三王的對戰回流北境,用以應對開春後随時可能南下的游牧民族, 才讓大餘人的軍隊滞留了半天。
在過去百年間, 游牧者憑借馬蹄與鋼刀曾無數次來到邊境,甚至一度險些深入腹地, 但都被朝廷的軍隊堵在了最緊要的關卡。
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的入侵也不會有何不同, 這些騎兵不過短暫地騷擾搶掠,得了眼前的好處嘗到了甜頭,就會心滿意足地回去。
但他們想錯了。
這些人不是散兵,有紀律有戰術,憑着中原人難以企及的勇猛,不滿足于淺嘗辄止而想要長驅直入。
守軍們根本反應不過來對方是大餘人還是朔北人, 只知道對方一身勁裝裘衣, 騎馬舉刀, 黃沙飛石直充雲霄,斬落的人頭挂上腰帶, 颠簸碰撞着在風中咕嚕咕嚕地響。
來得快, 來得更猛, 令人膽寒。
若在往年,邊境守軍充足還能抵抗。但今年已不比往年。剛與三王打完仗,調回重整的兵力不足五成, 缺軍糧,缺軍備, 大家都是餓着肚子頂着薄甲上陣, 就連箭矢滾石都是缺的…
從前的中原守軍還能以數量取勝, 但現在:
眼看滾滾黃沙遮人眼目, 眼看手起刀落白光刺眼,一晃眼的功夫,就紛紛成了那裘衣腰間懸挂的頭顱。
擋不住!
邊關将領急急派了人去找援軍,然而已等不到援軍來時。
像洪水決堤,漫上土地橫沖直撞,擊潰了最後一波人。
滿地都是血肉,堆成了山淌成了河。
大餘人攻入涼州腹地的消息傳入京都時,李太妃正在看小皇帝練字,內侍急沖沖跑進來,在殿門後滑了一跤。
李太妃吓得打翻了硯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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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後亦大驚失色:“定國公呢?定國公人呢?”第一時間要問汪淼。
大殿內都慌成了一團。
邊境的消息第一時間都報到汪淼這裏,他比皇帝太後更早知道這事。聽完戰報,容長的臉沉得吓人。
目光掃過常年擺在書房裏的沙盤,眸子如烏雲蔽日般晦暗。
平常能說會道的幕僚親信們提着氣不敢輕易發言。
只因。
大餘人下了涼州。
涼州的州郡兵早在八百年前就被朝廷兵給抽空了,地方兵力空缺,全靠邊境守軍支撐腹地安定。
涼州沒兵,大餘人便往東沖入雍州與司州。
下一步便是京都。
怎能不叫人心驚!
在場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裏都打鼓。畢竟鞑子的勇猛他們見識過,野蠻與殘暴,他們更是見識過,光是想一想,就叫人打寒戰。
汪淼坐下來,沉着嗓子:“說說該怎麽辦。”
幕僚建議:“趕快把長風軍調回來,阻一阻鞑子。”
另一人說:“他們可還和藩王軍在豫州青州打仗呢,怎麽調?調回來了藩王軍直搗黃龍了!”
幕僚揮袖:“現在什麽時候了?就算藩王也得先攘了外!”
這話還是有理,畢竟沈家的江山,被鞑子占了,沈家的王爺們下了黃泉沒臉見祖宗。
汪淼聽着他們吵,只仰頭看房頂,朱紅的房梁黑色的瓦頂,都落在他眼裏。
氣息忽然不穩,“吧嗒”一聲,手裏的筆斷成兩截。
“把長風軍調回來。”汪淼說:“替我寫一封信,送到汝南王營中,這種時候他們得把兵用來抗敵。”
別人問:“要不要等藩王軍退了我們再動?就怕我們調走了兵他們就直接進了京都。”
大家頭點得厲害,既怕大餘人的鐵騎闖入京都,也怕藩王的軍隊踏平自己的家門,哪種結局他們都得完蛋!
汪淼臉沉,眸子更陰森。
要等着藩王軍撤出,要等到什麽時候?大餘人的騎兵又快又猛,日夜兼程如入無人之境,到時阻抗的兵哪裏來?
他咬牙,揮手:“去後山!”
後山是禁軍的營地,現在已經被汪淼的親信軍隊取代。他要去那裏,那便是要調親兵。
大家都大驚。
調禁軍出京都,到涼州阻抗一路南下的大餘人,這事前無古人!
汪淼出了書房踏出定國公府,馬停在門口,一隊近衛等候兩旁,一抹夕陽照在汪淼的發髻上,灰白染了一層薄薄的火紅。
他出門前戴上盔甲,照了鏡子,短短幾個月,又老了許多。
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領了這麽多年的軍,風吹日曬都不見老,離那大位只剩一步之遙時卻轉眼年老。
這是老天也不叫他成事啊。
汪淼坐馬上,揉開緊鎖的眉心。
汪伯賢跟到門外,擡頭喊:“爹!”
汪淼提了氣重新挺起腰板:“這裏還有幾千府兵,必要時候,帶出來守宮門,帶皇帝和太後逃出去。”
汪伯賢怔住:“真,真會到這種地步?”
史書裏都沒記載過異族亂華的事情,怎麽就會發生在現在!
汪淼扶腰大怒:“有你老子就不會!要是讓他們進了京都,你老子就得遺臭萬年!”
皇宮裏的太後和太妃還在驚慌,起先只因大餘人突襲南下驚慌,聽聞汪淼調了禁軍,更是差點沒暈過去。
太妃哭罵定國公讓鐵桶一般的京都突然就成了空城,又罵汪淼貪生怕死,這時候先調親兵逃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守在這裏等死。
大臣們倒是沒有跟着罵。
汪淼如果要逃,不可能不帶着家眷走。要知道,他的親兒子也還留在京都。汪淼年事已高,已經很多年不再領兵了,這次卻是真的親自帶兵北上去了。
地方不濟缺兵少糧,要有超人的魄力,才能做得出抽空京都以保京都的驚天決策來。
緊要關頭,還要靠定國公啊。大臣們心裏都感嘆。
但大臣勸導的話太妃一句也聽不進去,小皇帝少不更事,看到母妃哭也跟着哭起來,母子二人都哭成了淚人。
陳太後倒是沒哭,忍着心慌攥着手帕問:“汝南王他們呢?他們就在豫州,隔着這麽近,難道不出兵攔着?”
大臣道:“定國公已經派人去見汝南王了。”
陳太後點點頭,想了想:“我也寫一封信給他,有我的面子,他不會不理的。”
大臣卻是遲疑。畢竟上一次太後遞密信出去,可是讓汪淼剝皮實草了許多人。大家都還想多安穩活個幾年,可不想上杆子找死。
陳太後急道:“這次不一樣!就算汪淼來了也不能說什麽!”說完就命侍女擺上筆墨紙硯,拿起筆要寫字。
手還打着顫,幾點墨水滴落白紙暈開墨跡,陳太後用另一只手扶住手腕,方且穩住。
太妃淚眼婆娑看着陳太後寫信,掩袖抽泣着小聲問:“王爺真能幫咱們嗎?”
陳太後擲筆怒道:“這不是幫咱們,是幫他自己!”
要是草原人真的用鐵騎踏平了中原大地,別說是大周朝的龍座了,就連大周朝三百年的基業能不能保住都還不知道!
汪淼這時候都親自調兵去了,沈珏還能不顧及大局嗎?!陳太後不信,她必須得寫這封信!
陳太後遞出染了墨跡的信:“他知道利害的,這種時候…”
強撐着氣力寫完了字,跌坐在椅子上神态黯然,風吹進宮殿裏,脊背汗冷了一片。
……
沈鳶從床上坐起來,初始的震驚驚得她頭腦發懵。
岱欽告訴她,僅僅一天的功夫,大餘軍隊就突破了大周邊境,一路向東南,幾萬人的隊伍闖入涼州如入無人之境。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草原人的突襲從來迅猛,就連同樣是草原人的朔北也措手不及。
岱欽安慰她說,大餘人還沒進京都,母國朝廷內的沈家人還算安全。
但沈鳶的腦子還是發懵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清醒。
明白了朔北大營中的動靜從何而來,明白了為什麽朔北的貴族都聚集在大帳內,以及明白了穆沁的那個眼神。
不是為了周朝的和親請求,而是為了這事。
沈鳶壓住起伏的胸口讓自己平靜,問岱欽:“你準備怎麽做?”
母國遭侵,岱欽原以為沈鳶會驚慌也會哭泣,但她只是沉思了一會後,問自己的打算。他過來是想她安心,但她顯然并不需要安慰,至少知道大餘人尚未入京都這件事,并不能安慰到她。
清晨,斥候的消息快馬加鞭傳入朔北大帳,将這戰況呈現于岱欽面前。
他曾設想過大餘人的動作,開春之後,依照游牧民族的習慣,必然想要南下,更何況又是在這中原內亂之時。
只是這一次,大餘人居然真的攻入了腹地,長驅直入突奔東南!
漠北草原的寄居者都想要做的事,一代代汗王君主都夢想過的事。入主中原,近在咫尺,居然被大餘人捷足先登。
大周與朔北、大餘曾三足鼎立,雖南弱北強,但誰也不能全然征服誰,因而如此僵持又互相提防,已有許多年。
而今卻有一方要打破這局面。
不僅中原人驚恐,中原王朝驚恐。
朔北人難安,朔北的貴族難安,朔北的君主更難安!
岱欽負手立着望向沈鳶,目光幽而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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