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反對

從中原來的軍情一條接一條地送進大帳, 朔北人由此知道大餘軍隊向東南推進得很快,不久就要出涼州。

這也算意料之中,州郡剛剛經歷天災人禍, 到處是流民地方管理得也松散, 根本沒時間組織起兵力抵抗。

但到了涼州邊境,大餘人遇上汪淼, 同時朔北的騎兵也向西挺進欲予夾擊。一來二去, 大餘軍隊也被拖緩了腳步。

但岱欽此時卻被氣的夠嗆。

因騎兵西行時穿過親王封地,親王大罵哈圖進驚了自己的羊群,差點和哈圖進幹架,就這樣騎兵耽誤了半天功夫。

“是誰?”岱欽一眼掃過來。

臣下支支吾吾一會才答:“是紮那。”

岱欽剛剛燃起的怒火滅了不少,換作了腦殼疼。

紮那畢竟是汗王的親兄弟,和其他異母兄弟不一樣, 大家到底要讓着他三分。他要打哈圖進, 哈圖進也頂多不過和他周旋, 轉頭再派人把消息帶回來。

都要考慮紮那和岱欽的這一層關系。

岱欽說:“派人過去盯着他,要是再給我使絆子, 封地減半。”又補充一句:“就說我說的。”

臣下領了命, 都沒多說。

大家心裏門清, 岱欽一手養大這個弟弟,無論怎麽樣都是舍不得的。當初他為了和親來的王妃把紮那逐出上都已經是驚天一舉,再不會有其他懲戒了。

實在是有親哥哥護體。

臣下退了, 岱欽還坐着。擡手摸摸下颌,才發現幾日的功夫胡須又長出來, 已垂落得滿掌。

卻是有許久沒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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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來走出去, 命衛兵:“将乞言察蘇牽過來。”

岱欽過去的時候, 玉姿正從屋裏出來, 看到他騎馬前來,忙朝裏喚了一聲。

乞言察蘇停在門口,岱欽直起腰往裏看,看到帳中沈鳶從座位上起來,跪坐在她對面的幾個人也跟着慢慢站起來,低着頭慌忙退出,不敢看他。

岱欽略略瞥了一眼,就認出這些人不是當地人,朔北人沒有這麽瘦弱。

乞言察蘇垂下長頸,岱欽回神看見沈鳶已經提了裙子走近,伸手很自然地撫捋起它的鬃毛。

乞言察蘇早熟悉沈鳶了,乖巧地叫她捋毛。沈鳶捋了兩下,又将手放在岱欽握着籠頭的手背上,擡起眼睛看他。

日光裏眼眸亮晶晶,如泛波光的湖面。從得知中原險情至今已過去一段時日,她終于褪去惆悵又恢複恬靜。

沈鳶眯起眼睛笑問:“怎麽了?”

岱欽問:“那些人來做什麽?”

“哦,他們啊。”沈鳶說:“他們蓄起了牛羊,下了小崽子,有餘下的就拿過來送給我。而且很快要到暖春了,有些人也想再求一些種子,到時好播種。”

說得十分自然,似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這幾個月來,投奔王妃帳下的已有三四百人,沈鳶的那點珍藏的嫁妝也見了底。要收容好這些人,幾乎可以趕上一個小百戶長。這在旁人聽來,絕不是輕松容易的事。

至少岱欽聞言後,有意擡了眼朝那些平民的身影掃了一掃。

他皺眉又說:“他們不是普通的平民。”指着一個人:“那人身上有刀。”

他眼力好,能一眼注意到雲琦藏在腰間的短刀。只逃難過來的平民身上佩刀,會讓他本能地警惕。

沈鳶坦然地回:“她家裏就是有軍功的,身上有功夫也倒正常,上次打了烏利矣的便是她了。我還想着他們當中有人會些功夫,不柔柔弱弱,正好可以保護族人不受欺辱,必要時說不定還能為我出力。”

岱欽說:“你有衛兵保護,什麽事情都有他們可為你出力。”

沈鳶連忙颔首:“是呀。再怎麽也比不過你的衛兵的。”輕飄飄地就把這個話題對付了。

沈鳶又開始低頭逗弄乞言察蘇了。不知道為什麽,岱欽突然覺得胸悶。

他道:“上來,去走一走。”垂下臂膀環抱起她,帶着她往河邊散步。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同行散步了,應是熟稔自然,這回兩人騎行了半個時辰,說的話卻廖廖。

大概是因為中原的事令他已多日未見她,但更有別的原因,叫她再見他時,言笑還晏晏,卻多了幾分得體的疏離。

相處的氛圍總有些怪異,可交談的話題就窄了,到底是像在默默僵持。

只說到岱欽給的那一片沃地時,沈鳶的話才多起來。

岱欽起先随手賜下一塊地給她,是為着她收容同族人着想。叫他們和朔北牧民不用混在一起生出紛争,又能安定沈鳶的心。他賜了地之後就沒再留意過,只在今日看到雲琦他們後,才又想起來。

然而沈鳶一直上着心,派了手下的人,又給每家每戶做了安置,記了簿子,許多事情都親力親為。她管理得不錯,到了現在始終沒出什麽亂子,一切竟還井然有序。

這點岱欽很難想得到,畢竟就沒有這樣的先例。先汗王的姬妾甚多,多半只能做到全然依附的地位,偶爾有些人也靠着汗王賞賜積攢下來産業,但都不過交給父兄掌管,她們自己是從來不親自管的,更是管不來太多。

究其原因,是她們連字都沒識得過。沒有文化,很多東西就參與不進去。更何況,這又是在男人的世界裏,實在沒有權力。

因而岱欽驚奇又疑惑:“沒人幫你,怎麽做到的?”

沈鳶眨眼,很認真地回:“有人幫我啊。撒吉有經驗,知道該怎麽在草原上謀生路,楊大人又有掌事的經驗,亦能教我給我建議,還能給我找了地方執事的文書來參考。”

岱欽問:“你能看得懂朔北字了?”

沈鳶說:“早就學會了。”

岱欽壓着眉眼,不說話。

河面上浮冰塊,乞言察蘇在撥弄近岸的冰,沈鳶蹲着拿棗子逗它擡頭。

岱欽看着她逗弄。“我竟不知道。”

和乞言察蘇搶棗子的沈鳶回過頭:“你沒問過我呀。你每日有那麽多事情要做,空閑時間不多,能勻出來一些給我,我已是滿足了。有些事你沒時間問,我便也沒有告訴你。”

她把棗子給了馬:“而且你這段時間也格外忙。”

岱欽的那股悶氣便是這樣來的。他們相處多時,尚能有許多話說,自然而然無需斟酌。但這段時間以來,他有意留宿外面,只不太想見她。

沈鳶歪着頭問他:“是因為大周朝要送新公主的事情對嗎?”

岱欽沒否認:“現在南邊自顧不暇,沒精力再送女人過來。”

沈鳶點頭:“我知道的。”頓了頓,又說:“但是當時,我确實以為你會同意的。當初你答應娶我,是因為對朔北有利,那現在也會以同樣的理由答應娶汪家人。那個晚上,我以為你是來告訴我,你答應了周朝。”

岱欽反問:“那你同意嗎?”

“我怎麽能不同意呢?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欣然接受。”她垂下眼:“是真的,不是說假的。”

她并不是嘴硬。

她剛來時,漠北草原的一切都值得敬畏,尤其是她嫁給的那個人,更是少言威肅,她是絕對不敢忤逆和得罪他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敬畏謝了幕。他和她變得親密,能平等相處,說到底,她不過才十七歲,他也才二十五歲,都是年輕人罷了,哪有那麽多中年城府。

他說她是自己的妻子,她有時就會高高興興地這麽接受了。

但是岱欽不是普通人啊。

沈鳶回憶調兵那一天:“那時候你站在大帳外,朔北的騎兵就在你面前整整齊齊,所有人都看着你,等你給他們下令,他們好追随。我便記起來,你還是朔北的王上,不是什麽随随便便的普通人。”

人在放松時怎麽都可以,不需要時刻端着架子,大家都是人而已。但在其他時候,人始終還有在外的身份。

就像岱欽,無論平日裏怎麽能夠放下身段和兄弟們開懷喝酒,到了正事上,照樣是君臣有別,是上下等級,是強弱區分。

平日裏很溫柔坦蕩的丈夫,那天晚上也同樣會無意識地将手掌壓在她頭上,叫她不要反對、質疑他的決定,即使那時候她什麽話都還沒說。

雷霆雨露啊,怎麽能說沒就沒。

岱欽問她:“我只怕你心裏不好受,畢竟來的是姓汪的,要和你分庭抗禮。”

沈鳶一笑:“我和她都只是小女人,是被家裏送過來嫁人的,又不是來争權奪利的,哪來的什麽分庭抗禮啊。”

朝王宮帳群努嘴:“我當時想,如果她來了,我也能多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就像現在竟珠她們也經常來找我說話,但到底是話題少,還隔着一層。”

“在淮南王宮時我母妃能和其他女人處的好,在這裏我亦真心待竟珠。我不敢奢求別的,我還記着我現在住的地方将來是要讓給大王妃的。”

那個位子始終空缺,始終存在。有些人惦記着,有些人只是想一想,就能沖淡心底的奢望。

沈鳶歪着腦袋望着岱欽,岱欽則無言以對。

他很早之前拒絕了可木兒親王的女兒,是以讓這事壓下來。

但其實。

他是想過要給沈鳶留着的。

只是偶爾想一想,暗暗地覺得也許可行。

但就在幾天前,王爺們沖進大帳裏,十來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非要他說明白。

最先是問為什麽不答應周朝的請求。都是聯姻的事,都是對朔北有利可圖,為什麽一年前就行,現在就不行了?

想不通!

慢慢地,話題就換到了別處。

一直坐着不說話的可木兒轉了眸子,緩緩地開口:“可不要告訴我們,是因為那個小丫頭。”

窗戶紙從前還薄薄一層繃着,可木兒有意在這場合裏輕輕挑破,窟窿眼就越捅越大。

雉頭狐腋、威武無比的王爺們闊步上前,擠得滿當,就要傾身上座臺。一張張深目闊面,被火光照得光影滿布。

【什麽理由都還能接受,但要是因為那個丫頭,那真是天大的笑話!要是叫大餘的呼烏桓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

【別說她現在連個蛋都下不出來,就算是生了兒子,她也沒這個資格!】

【我們只認朔北女人生的兒子坐你的位子,不認異族女人生的兒子!否則中原的皇帝伢子遲早騎在我們頭上!】

【朔北人絕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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