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戲
“哦?那又如何?旻警官,追根溯源,其實我們的職業有很多共通之處,我們都為正義服務。所以,正義的旻警官更應該清楚,證據不是你懷疑,逮捕理由更不能是我覺得是,湊巧能說明什麽呢?大概率只能說明,我和那位素未謀面的殺人犯先生,有很多相同的興趣,比如,十字架?”路庚揮了揮手裏的精裝版的書籍。
在邵行洲笑眯眯的念完最後一句臺詞後,唐最長長的呼了口氣。
一瞬間,“正義的旻警官”被打回原型,成了身嬌肉貴的唐少爺。
他跌坐在沙發上,扒拉着倒了杯水,看了眼身上卸去那股斯文敗類殺人犯的氣質後變得順眼的某人,難得真誠誇獎。
“臺詞不錯嘛,記得挺熟。”
邵行洲往開拉了拉襯衫領口,有點熱。
今天對戲不是在片場,沒有服化道,什麽都沒有,他還穿着他出去時的那件白襯衫。可只要他入戲,眼神一變便是判若兩人。
現在他又恢複了邵行洲:“記臺詞可是你給我的專屬關愛,當然要認真對待。”
唐最無語的白了他一眼:“記臺詞是演員的職業道德,邵影帝,禁止捧殺藝人。”
邵行洲輕笑:“得令……還有兩場戲,都不太好找感覺,不知道我們唐演員願不願意辛苦一下,陪我再繼續發揚發揚演員的職業道德?”
勉強聽得過去。
唐最拿自己的劇本點了點他的劇本:“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應該的。”
邵行洲好笑的看着一臉認真的胡說八道的人,眼睛挺大,鼻子挺翹,看起來挺乖,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順杆往上爬的本領不是一般的高。
第二場戲的劇情是旻明和路庚的一段閑聊,沒什麽主線劇情,但之前聊劇本的時候孫耀華就特意提過這場戲,他的要求是:不能平淡,在充分發揮臺詞優勢和不崩掉人物性格的基礎上,達到最好的情感呈現。
這就是要看兩人的情感表現力了,因為真正能體現張力的表演絕不是情緒上的撕心裂肺,而是看似平淡無波,其實眼神中早已藏匿了無法宣之于口的驚濤駭浪,是一種平靜下的爆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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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戲裏的他們是在華安大學的一節公共課上,講師是藝術設計的一位美學教授,這節課是路庚特意邀請旻明來聽的。
公共課的課題是“偏執欲望與小衆美學”,教室非常大,兩人坐在中後排。
他們在房間內選定的場所是落地窗邊的一個小吧臺,黑色簡約,唐最坐在左邊,手裏懶懶散散的轉着一根黑色的中性筆。
他盯着前方,眼神看得很遠,似乎真的身處在一個寬闊敞亮的階梯教室,他坐在教室後排認真聽講。
然而事實上是,前面并沒有多遼闊遙遠,有的只是一個極簡的紅木色酒櫃。
跳過了講師的課堂內容鋪墊,他們直接到了讨論環節。
旻明手裏轉着的筆停了下來,轉頭看着旁邊笑意溫和的年輕教授,眉眼微彎,五分笑意,好像戴了一個永遠都不會摘下來的面具。
“不知道路教授如何理解偏執?”
路庚笑道:“大概是一種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病态的信仰,比如——對愛情,對正義,對法律,或者,對死亡和懲罰。”
他說完頓住,然後撩起眼簾直視着眼前人的目光:“當然,我覺得可能還有更浪漫的說法。”
旻明:“願聞其詳。”
路庚勾起唇角,靠近眼前這個不茍言笑的警官,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引用汪曾祺先生的詩句大概是——既然鐘情于玫瑰,那就勇敢的吐露真誠。”
微燙的氣息噴灑到耳廓,帶起了一陣難言的酥癢,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唐最扭頭,撞進了眼前人滿是笑意的雙眸,仿佛漩渦一樣。
面前的人還在念臺詞,嗓音低沉醇厚,仿佛帶着某種魔力:“偏執是欲望的渴望,我的寂寞是認識你卻不在一個世界的寂寞,我想偏執的人,一定是愛着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唐最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跳戲,他甚至一時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邵行洲還是路庚,直到耳邊又傳來一聲低低的“你覺得呢?旻警官?”
旻警官覺得不怎麽樣。
因為旻警官呆住了。
“跳戲了?是我哪裏演得不好嗎?旻警官?”
唐最猛地一個激靈,而邵行洲正撐着胳膊認真看他,帶着點若有若無的調笑意味。
而唐最的表情,像極了一個初出茅廬演技拙劣第一次面對鏡頭的小演員,在搭檔精湛演技的碾壓下,全線崩盤。
見了鬼了。
唐最扔下手裏的中性筆,站了起來,迅速遠離那個是非之地:“我的問題,我情緒有問題,這段先跳一下,先進行下一段吧……你笑什麽笑?!”
他好煩。
這王八蛋有什麽好笑的?
惱羞成怒:“你怎麽回事?能不能對後輩多一點寬容……不就跳了一次戲嗎?”而且你自己念臺詞的語氣就很有問題好嗎?
“我什麽都沒說,笑是因為我覺得你演得好啊。”邵行洲無辜。
唐最更氣了。
主要不是氣邵行洲,他是氣自己剛才跳戲的原因居然是真的覺得這王八蛋有點撩人。
是他的問題還是邵行洲的問題?
一個單身二十五年,一個單身二十七年,大概率是兩人都有問題。
唐最裝模作樣的躲進吧臺開了瓶紅酒,頂着某人直勾勾的視線,給自己倒了點。
伴着滿室紅酒的醇香,唐最又頓住了。
自己寡了這麽多年,誰說邵行洲就一定也寡了這麽多年。
唐最為自己對邵行洲的自信感到惶恐。
于是他又扒拉回劇本,打算好好談談:“跳戲是我不對,但是我覺得你剛才念臺詞的情緒也有一點點問題,要麽你沒入戲,要麽你夾帶私貨。”
邵行洲擡眼,摁住他的劇本,慢條斯理的笑道:“當然入戲了,不過夾帶私貨是什麽意思?”
就那發情的語氣還有臉問?
唐最啪的一下把劇本揪回來:“少扯犢子,你以為你演偶像劇呢,我的意思是麻煩你念臺詞的時候盡量使用朋友之間應該有的語氣。”
邵行洲點着桌子意味深長:“那你來演路庚,我來演旻明?讓我跟着唐演員學習一下什麽是朋友之間應該有的語氣,我還真沒琢磨出來這一段路庚應該是什麽态度。”
唐最語塞。
有點心虛,他慢悠悠的攤開劇本:“我也沒想好,這段戲再說吧,不行再請教一下孫導,還有最後一個片段。”
邵行洲聽着氣勢突然弱下來的唐最,沒打算放過他:“那怎麽行,唐最,都是進修過很多年表演的專業演員,怎麽能說放過就放過呢?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挺好奇我到底哪裏有問題?”
唐最眼神躲閃:“就是情緒。”
邵行洲偏要看他:“什麽情緒?我的情緒讓你跳戲嗎?或許你可以和我說說聽到我念臺詞時你的感受?”
“沒什麽感受。”
邵行洲坐在高腳凳上的身子略微前傾:“沒什麽感受也是大問題啊,我念臺詞不能讓你有情緒波動,那不是很糟糕嗎?”
唐最往後靠了靠,但沒靠出三厘米,就被邵行洲長手一把攬住了腰。他頓時寒毛四起,立的草木皆兵:“你幹嘛!”
邵行洲淡笑,不逗他了,只低低的說了句:“小騙子。”
他不敢逼的太狠,到頭來小崽子惱羞成怒,那就适得其反了。
而唐最心跳如雷,後頸有些說不出的癢,壓根沒注意邵行洲最後說了句什麽。
因為邵行洲本來演的就沒問題,他那麽說那麽做其實是他自己心虛,他自己先多想了才把兩人都帶出了戲。
自己這什麽臭毛病啊。
唐最覺得他好像挺過分。
扔下酒杯,他踱步到了房間中間,別扭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是我不對。”
邵行洲很驚奇,這小崽子居然主動道歉了。
“反正……到時候我不會出問題拖你後腿。”
邵行洲突然心軟了,心軟的又想笑又想抱抱唐最,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等到唐最反應過來的時候,邵行洲已經到了他面前,兩臂一圈,耳邊是壓低的聲音:“我相信你,所以我們唐少爺第三場戲還繼續嗎?”
根本算不上是什麽拖後腿,唐最為數不多的一些早期作品,邵行洲看過很多遍,雖然基本都是龍套角色,但每一個都能讓人眼前一亮,而他一直不溫不火到現在,既有劇方太糊的緣故,也有唐最刻意給自己壓熱度的原因。
所以邵行洲一直都很相信唐最的演技,只是恰好這小崽子到了發情期,本來就有些敏感,狀态不好才是正常的。
而他把人留在這裏對戲,确實帶了一些私心,不過絕不是為了讓他驕傲的小崽子低頭道歉,他只是看到唐最吃飽喝足休息好,就總忍不住想逗逗他。歸根結底,他就是舍不得放人離開。
已經離開了那麽多年了,現在突然有機會靠得這麽近,邵行洲想自私一回。
唐最全身都在冒雞皮疙瘩。
他不是沒和別人有過這麽親近的舉動,陶顏和傅一骞有時候也會突然抱他或者摟他,他從來沒有過這麽強烈的反應。
陶顏和傅一骞都是alpha,所以根本和性別無關,是和人有關。
他只要一想到現在抱他的人是邵行洲,就連手都顫的穩不住。
唐最猛地推開抱着他的人,結結巴巴的說道:“繼……繼續啊,當然繼續。”
其實他現在根本大腦一片空白,臺詞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更別提什麽醞釀情緒。
他現在在說什麽自己都不知道。